“兄长说笑了,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兄长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好好养伤,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她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文绉绉地说话,结果没说两句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逢看得嘴角微抽,终于走过来说了句:“好好说话。”
萧喜喜:“……”
萧喜喜讪讪地凑过去与他嘀咕:“可你大哥看起来很像以前教我们三哥他们念书的夫子……那夫子总嫌我说话粗鲁,没有姑娘家的样子,还建议我爹娘把我关在屋里,做女红磨性子。我怕我说话太糙了,你大哥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谢逢:“……他不是什么夫子,也不会这么觉得。”
谢朝也听见了萧喜喜的话,他愣了一下后有点想笑道:“对,弟妹莫要拘谨,我不是那等古板迂腐的人。”
萧喜喜这才不好意思地挠头嘿笑了声。
虽然已经从岁和的话中察觉出谢逢对萧喜喜的不一样,但没见到萧喜喜之前,谢朝还是不太相信谢逢会铁树开花,喜欢上一个乡下姑娘——他这堂弟他知道,性子冷,眼光高,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可见到萧喜喜,又看了谢逢和她在一起的样子,谢朝就知道铁树是真的开花了。
因为喜欢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
性子再冷的人,对着自己的心上人,眉眼也会变得柔和,目光也会随她而动。他当年对云舒宜,也是这样的。
想到云舒宜,谢朝眼中的笑意又变成了涩然。他垂目遮掩了一下,才又袖子里拿出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扣,笑着递给萧喜喜说:“我如今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个从小带到大的平安扣还算是有些价值,便把它送给弟妹做见面礼吧,希望你和遇之往后每次出门,都能平安归来。”
那平安扣一看就价值不菲,萧喜喜一愣,连忙看向谢逢。
谢逢看了谢朝一眼,点头,萧喜喜才开心接过:“谢谢大哥!”
见谢朝并没有瞧不上自己,她也不装文雅了,说完就热情地与他攀聊起来,“听说大哥是归元从那天那个狗官手里救出来的,那狗官真是太可恨了,他为什么要抓你,还弄伤了你的腿啊?”
顿时就呛了一下,没时间伤感了的谢朝:“……呃,这个就,说来话长。”
“没关系咱们慢慢说。”萧喜喜很想知道谢逢家里的事,闻言又忍不住问,“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归元说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那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啊?要是还有的话,外头这么乱,我可以派人去接他们过来的。”
谢朝:“……”
谢朝有点后悔说刚才那话了——她其实也可以拘谨点的。
谢逢见自己这素来才思敏捷,能言会道的倒霉堂兄被问得快要招架不住,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谢朝很少看见弟弟笑。
这孩子身世坎坷,在谢家过得很不好,所以打小就不爱笑,也不爱跟人说话。即便他说笑话逗他,拿好吃的哄他,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应答或道谢。
谢朝一度很担心弟弟变成面瘫,为此还请了御医给他看诊,结果得了谢逢好大一个白眼。
如今弟弟终于会笑了,谢朝老怀安慰,也跟着笑了一下:“多谢弟妹好意,我父母也都已经不在了,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如今都跟着叔父过活,叔父家中条件尚可,不需要我们操心。至于我为什么会被那日那个,嗯,当官的抓,是因为上一辈的缘故。具体缘由有些复杂,等日后有空,再让遇之慢慢跟你说吧。”
知道谢逢还没有跟萧喜喜坦白自己的身世,谢朝没有多说,只是跟她打了个太极。等萧喜喜被拎着两只山鸡跑回来的萧远河叫去帮忙后,谢朝才示意谢逢跟他进屋,放低了声音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弟妹你的真实身份?”
谢逢沉默了一下,正想回答,心口突然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他脸色微变地停下脚步,以手扶门,指节渐渐泛白。
“阿逢?你怎么了这是?”
意识到不对的谢朝连忙转动轮椅想去扶他,却被谢逢牙关紧咬地制止了:“先关门。”
谢朝一愣,连忙照做,之后才扶着他进屋坐下,神色凝重地问道:“是二叔给你下的毒发作了?”
第54章
谢朝口中的“二叔”就是谢逢的父亲谢文韬。
他已经知道谢文韬给谢逢下毒的事——差不多半个月前,谢逢吃岁和给他的最后一颗药时,被他看见了。
谢朝当时就骂过他那狠心的二叔,还想写信回母家东平侯府让人帮忙找解药,但谢逢拒绝了——谢朝出事后没多久,东平侯府就明哲保身不与谢朝往来了,谢朝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因为这事没多久就伤心病逝。他已经让方白流帮他找解药,没必要再让倒霉堂兄去求他那势利无情的母家。
另外,吃下最后一颗解药前,谢逢把那药拿给卢东升看过。卢东升虽然不能照着这药做一模一样的出来,但和卢芷宁一起研究数日后,分析出了它的大概功效,说这药主要是清热解毒,补气养血的。
谢逢便请他用其他的药材做了几颗功效相近的药丸出来。
这会儿被谢朝扶到椅子上坐下后,谢逢忍着痛“嗯”了声,快速从怀里拿出一颗卢东升做的药丸服下。
可惜这药丸服下后并无明显作用。
细细密密的痛意依然像藤蔓一样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蜿蜒,连绵不断,越发剧烈。谢逢用力抓着桌角,手背青筋暴起,眼前开始发黑,额上也泌出了冷汗。
谢朝在旁边看得着急又心疼:“我去叫岁和,让他跑一趟卢家——”
“别去。”谢逢阻止了他。
宫廷秘药不是那么好解的,卢东升父女费尽心思做的药丸都无用,叫他们来也是白费力气。既如此,又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对于这个结果,谢逢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又强行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句,“慢性毒,不会这么快死,若是一毒发就死,我那好父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那夜一战后,谢文韬没再让人送药过来,谢逢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毒发,向他低头。这让他觉得厌烦又可笑——这就是他那好父亲所谓的“救国之策”。
“可你也不能这么干熬着啊!这得熬到什么时候去!”见弟弟身体蜷缩,嘴唇都青了,谢朝忧急不忍,转动轮椅就想出去,“不行,他们好歹是大夫,即便没法替你解毒,也能想想办法替你缓解毒发的痛苦……”
“不必!”谢逢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颤着声喘气,“我没事。”
谢朝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见他这样坚持,到底是无奈停下了:“是因为弟妹?你怕她知道会担心?”
谢逢无声默认。
卢家父女是萧喜喜的亲人,他们知道就等于萧喜喜知道。可他不想看她着急担忧,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被亲生父亲不喜、漠视、糟践,甚至当成了狗来驯的人。
那些屈辱和不堪,他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