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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掠出林中,方天至便見朱元璋率人迎上前來,十數人手持火把,將他面容映照的一清二楚。朱元璋噙著笑,拱手道:“多年未見,大師風采猶勝往昔!”

方天至感念他仗義相救,便也笑著答道:“阿彌陀佛,仰賴施主奇謀雄膽,闔寺僧侶才脫得險境。施主恩義,貧僧沒齒難忘。”

朱元璋擺擺手,不以為意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這數十賊眾全叫我等麻翻了,眾位師父安危為重,兄弟擔心留下活口會走漏風聲,便做主一刀一個,全都料理了。”他極其自然的瞥了眼方天至神色,見他並未露出不忍之色,不由心下開懷,致歉道,“賊人勢眾,兄弟才智庸鈍,只想出一個下麻藥的法子,如今雖僥倖救下人來,卻也將少林師傅們藥倒了,我已囑咐手下立刻給諸位大師解毒,其中無奈情由,唯盼圓意大師多加擔待!”

他話說得妥帖漂亮,風範更極盡謙抑,方天至自然不能順著他的話頭來講,便道:“施主以身犯險,救人於水火,對我闔寺上下有恩無過,貧僧焉有怪罪之理?”兩人說話間,已闊步走至營地間,方天至自懷中取出銅葫蘆,語氣一以貫之的謙雅斯文,“貧僧設法拷問了那逃走的頭領,自他身上取得了十香軟筋散解藥,待貧僧先與諸位師叔伯及同門師兄弟解毒,再與施主敘舊,多有怠慢之處,還請施主雅涵。”

朱元璋爽快道:“大師請!兄弟先將這些屍首就近掩埋了,免得留下太多痕跡!”

方天至正有此意,便欣然答:“如此有勞施主。”他單手一禮,含笑目致花雲等故人後,這才揮袖轉往少林僧人聚坐處去。

朱元璋等人使得麻藥非是下三濫的貨色,發作迅疾,又兼藥性猛烈,更難能可貴的是解藥一旦服下,眾僧清醒得甚快,不多時便恢復了神智。方天至並未向尋常僧侶多做解釋,只囑咐了一句“服下解藥後,速速打坐運功”,但寺中同門都知他盛名,藥既是他送來,大傢俱都不疑有他,未有二話便依言服用。待打坐片刻後,有些功力深厚的僧人率先覺出氣海中略有充盈之意,不由大喜過望,當下心無旁騖的運功清起毒來。

送藥一事,方天至並未煩勞二主。

親力親為之下,他先將眾僧清醒後的神情暗中瞧在眼裡,但也不知幸或不幸,經此峰迴路轉,眾人中並未有誰露出甚麼破綻。少林寺僧侶何止千百,如今給人抓來的,不過是鎮守古剎不肯離去的一部分,其中又以武僧居多。若內奸不在這些僧人之內,卻也不是說不通。

既然一時半刻沒個結果,方天至便先將疑竇存下不提。解藥分發下去後,他便坐在空明身側為他護法,靜等師父運功完畢。

約莫有半個時辰之久,空明的呼吸愈發綿長輕盈,面色亦復紅潤起來,顯是毒性祛除甚是順利。待功力恢復了個六七分,他收功睜眼,輕輕舒了口氣,向方天至頷首笑道:“我已好了泰半。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與我一併去見方丈,請他來做定奪。”

方天至恭敬應是。兩人一併起身穿過眾僧環繞的小徑,瞧見許多同樣功力恢復的僧侶,心知眼下寺中戰力已足以應敵,不由愈發安定。待走到空聞近前,空聞白眉一動,登時若有所覺的睜開眼來,顯然靈覺深敏,又復是一代宗師風範了。他瞧見方天至身影,微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圓意,此番多虧了你。”又向空明關懷道,“諸位師弟都還好罷?可有受了甚麼內傷?”

空明雙手合十,語氣中頗多自責之意:“唉,咱們一切倒還好。只是我未能盡得守寺之責,辜負了你的囑託,實在無顏見你。”

空聞搖搖頭,體諒道:“這也怪不得你。此番圍攻光明頂、中毒受難,及至闔寺遭此浩劫,其中尚有許多複雜頭緒,須與諸位一併商議。但如今不是時候,待眾僧功力都恢復些許,咱們須先趕回少室山去,再一一打算。”他想了想,又道,“攻上寺裡去的,是甚麼人?”

空明道:“這怕還要圓意來說。”他話音一落,空聞身側的空智、空性亦都紛紛睜開眼,神色甚是慎重的望過來。

方天至見狀,便言簡意賅道:“攻上寺來的人冒名明教中人,實則是當今朝廷的人馬。為首那女扮男裝的少女,便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汝陽王的愛女趙敏,封號叫做紹敏郡主。”他想了想,半解釋半推斷道,“弟子五年前曾在湘中與她打過交道,此人甚是狡詐狠辣,詭計多端。師叔伯此番下光明頂後受她暗算,其他門派恐怕也凶多吉少。”

空智問道:“魔教同我江湖正道仇隙頗深,與朝廷聯合來犯我寺,也沒甚麼稀奇。你怎知他便是假冒的?”

方天至道:“眼下明教率領各路起義軍公開反叛,與朝廷已然勢同水火,依弟子瞧來恐怕萬難聯合。且今日相救諸位師叔伯及同門,弟子勢單力薄,本來極難成事,如今能這般順利,還多虧一位姓朱的施主出謀相助。”趁朱元璋等人掩埋屍首尚未歸來,他先將如何與眾人相識、朱元璋又如何仗義助人等事一一道來。

空聞等人聽罷紛紛點頭,道:“這位朱施主於我寺有恩,待他歸來,還需鄭重相謝。”

方天至道:“還請諸位師叔伯知曉,這位朱施主正是明教一位分壇壇主。”

他話音一落,眼前這一群白鬚白眉的老和尚紛紛露出驚愕之色,連微笑頷首也顧不得了,空性更是脫口問道:“你說甚麼?他是魔教的人?”

方天至無奈嘆道:“回師叔話,正是如此。”

空性皺眉道:“我等才去攻打了他光明頂總壇,明教中人不落井下石便不錯了,怎還出手相助?”

恰此時,自漆黑深林中隱隱露出幾星火光來,不多時,一隊青壯漢子手持火把魚貫而出,朱元璋當先一步,單瞧他步履神態,端得是一番豪傑氣勢。他瞧見方天至等人圍坐一團,便客客氣氣上前來,先與方丈空聞見禮。

空聞畢竟是見多了大風大浪的大佬,場面上半點不含糊,當即也微笑回禮。然而他雖城府深沉,空性卻自小痴迷練武,並不怎樣通人情世故,便張口納悶道:“你既是明教中人,何故要來救我等?”

朱元璋不卑不亢的笑道:“我教教主雄才偉略,又極是仁義寬善,他以為韃子殘虐無道,欺凌漢人,惹得天下民不聊生,該當是中原武林共同之大敵。如今江湖正派與我教恩恩怨怨,紛繁不斷,只會內耗不休,平白叫韃子看了笑話。與其如此,何不如大家齊心協力,共御強敵,早日恢復我漢人江山?是以教主號令全教上下,不得再與正道門派結下仇怨,若能順道給韃子找點麻煩,那更是兩全其美。朱某身為分壇壇主,自然謹遵教主旨意,前些日被韃子抓了壯丁來拉車,只覺這是天賜良機,是以相助諸位大師。”

空聞聞言怔了一怔,幾個月前光明頂上還是一派分崩離析,何時冒出個眾人皆服的教主來?不由問道:“貴教陽頂天陽教主可是復出了?”

朱元璋見他幾人不知,便解釋道:“大師有所不知,我教日前已立了新任教主,張教主名諱上無下忌,乃是白眉鷹王殷天正的外孫,武當山張真人的徒孫。”

少林寺在座的長老不由紛紛心道,原來是張翠山的兒子,當即暗中各作感想。而方天至聽了這明教教主竟是張無忌,亦有些驚訝,實不料曾經那病弱少年竟真的脫胎換骨、長大成人了。

要知朱元璋如此人傑,在明教中不過一個分壇壇主,那教主想來應當是英雄無雙,風采不凡;張無忌如今不過弱冠之齡,也不知他這八年來有了怎樣際遇,才令明教上下心服口服,尊敬若此?

但眼下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方天至將兩方神色瞧在眼中,張口打圓場道:“掌門師伯,如今天色已晚,眾僧該如何安排,還請您示下。”

空聞回過神來,沉吟片刻,卻不忙回答方天至,而是向朱元璋抬眉一望。待二人目光相視,他兩手合十,鄭重其事的謝道:“不論如何,少林寺今日受了明教之情,自當銘記於心。貴教張教主氣度通達,老衲佩服不已。”

朱元璋等人聽到空聞謝詞,不由心花怒放,只覺這幫和尚沒白救。他們本也不指望少林寺就此與明教盡釋前嫌,但空聞坦然領情,面無矯作之態,便比許多自詡江湖正道的人士順眼許多。兩方氣氛一時甚是祥和,朱元璋問道:“方丈不必客氣,若還有甚麼用得上朱某的,請儘管開口。”

空聞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施主好意心領,只是闔寺僧侶功力已然恢復,當可自保,不敢覥顏再勞煩諸位施主,不如就此別過罷。”

朱元璋聽他婉拒,知他顧忌正派身份,不欲與明教多有來往,便也不強求。空聞命令一下,自有圓字輩僧人往來通報同門,不多時,一山坳的和尚整整齊齊的列做幾排,準備連夜往少室山趕去。眾僧不知朱元璋身份,路過眾人,紛紛點頭致意,聊表感念。朱元璋等人受了這謝,便一面微微笑著回禮,一面與方天至閒話。

方天至知他幾人喬裝改扮北上,必然有機密要事,乾脆不去相問,寒暄罷了便揮手作別。這廂事畢,他便又追至空聞等長老身畔,將適才那被他掌斃的錦袍男子口中所言一一相告,末了道:“如今我少林危機告解,但其他門派情形如何,尚未可知。事關江湖正道之存亡,弟子欲往大都萬安寺走一趟,先探一探朝廷的虛實。”

空聞聽得又是大點其頭,此事雖有兇險,但圓意武功超群,人亦聰明機敏,若是他去打探,再沒甚麼不妥的了。他側首向方天至一瞧,只見火光搖曳間,這年青僧人寶相莊嚴,風儀翩翩,言談舉止無不恰確合宜,不由忽而心中嘆慰,只覺少林寺後繼有人。想起圓意毛頭受戒之景彷彿就在昨日,空聞便頗有些慈和的囑咐道:“你想去便去罷,若有要事,務必及時與寺中聯絡。切切保重,不可逞強。”

方天至是沐浴在師叔伯們殷切的目光中長大的,早已習慣這語氣態度,並未覺出有甚麼特別來,聞言恭敬稱是。待與空明道別後,他便調轉東北,直奔大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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