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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至靜靜望著六個深深下拜的僕人,輕嘆一聲,向燕夫人微笑道:“多謝招待,但貧僧還是步行上山罷。”
燕夫人微微一怔,道:“大師若不喜歡這坐輦,咱們稍待片刻,自有人去換來。”
方天至道:“這上好的楠竹輦,又配的綢緞墊子,貧僧又怎會不喜歡呢?它們不喜歡貧僧,恐怕倒還合理些。”說著,又笑了笑,“粗衣爛衫,倒容易刮壞了精緻物件……何況路既然難走,這幾位施主抬著貧僧走,不是更加艱難?”
燕夫人這才鬆了口氣,不以為然的和煦道:“他們本就是買來伺候人的,貴客臨門,正是他們出力的時候。怎可委屈客人,體諒奴才?”
方天至不欲對他人家事置喙,仍只微笑著搖了搖頭,婉言謝絕道:“我本山野行僧,早已走慣了路了。”
說罷,便繞過竹輦,腳踏石徑,拂衣上山去了。
燕夫人本也是武林高手,見方天至態度不能迴轉,眨眼已隱在石徑綠樹之後,便向僕人打了眼色,縱身快趕幾步,追到了方天至身側。瞧見無傷負著包袱悶頭跟在後面半步,不由道:“小孩兒家身輕力薄,何必受苦?不如坐著竹輦上山?”
無傷低頭走路,不理會她。
方天至則和聲道:“他正是練功夫的時候,讓他自己走就是了。”
燕夫人這才無話可說。
沉默片刻,她又重煥神色,一面不慌不忙在旁引路,一面向二人指點風光。
方天至沿曲折石徑上攀,果見周遭山勢迤邐,泉溪澈麗,風光甚是旖旎。入山愈深,則有桐柏疊伏翠坡之上,花竹掩映綠坳之間,清貌妍態,不盡閒美。淡霧白嵐之中,又偶見梅鹿飲溪,斑雉梳羽,頗得幾分野趣。
待到山腰,石徑不見,接而竟是一條竹廊。
那竹廊宛如一條黃翠交間的游龍,在雲潮霧海間若隱若現地起伏著,蜿蜒攀至盡頭一座懸山精舍前。
方天至收回目光,道:“貴主人原來還是一位隱逸雅士。”
燕夫人輕嘆一聲:“本該請大師往城中去,只是小姐心灰意懶,已齋居山中數月了。”
眾人就此進了竹廊。
廊中綠影橫斜,閒靜無聲。每隔百步,便有一對體裹翠衫的少年少女安靜等候。他們都生得俊美秀麗,可卻半點不惹人眼,你若當他們是花草空氣,他們便真同花草空氣般,而你若什麼時候需要他們,他們又彷彿一早就等在那裡,聽憑客人吩咐了。
及至盡頭,只見一片紫竹林外,那懸山精舍簷飛四角,各綴銅鈴,屋頂連綿高聳,將舍後山景盡數遮住了。院中碎石鋪就,倚牆植了幾株芭蕉、幾叢蘭草。山風一動,銅鈴細響,溼翠簷下又有兩隻黑燕鑽出,往後山水聲喧鳴處去了。
方天至瞧那懸額竹匾上書“抱朴”二字,口中道:“這附近莫非有條瀑布?”
燕夫人笑道:“不錯。大師裡面請。”
她話音一落,便有兩個青衣男僕上前引路,方天至攜徒弟跟上,繞過幾許穿廊,來到一間四面懸簾的高腳竹齋之中。那竹齋中玉簟鋪地,蘭香隱隱,僕人拾階除鞋而上,方天至瞧見,便也大大方方將芒鞋解了,往一張黃花梨案後席地坐下。
不一會兒,又有四名翠衫婢女捧來木盆、棉巾,並兩套嶄新的僧衣鞋襪來,供二人換用。那兩名男僕膝行到一旁,瞧模樣彷彿是要替方天至脫襪沐足,方天至敬謝不敏,道:“貧僧自己來就是了。”
等二人披上新衣,換上潔白新襪,數名婢僕才將四面湘簾捲起一半,露出周遭幽麗景緻來。此處水聲更勝別處,方天至循之向西一望,便見桃花竹徑之外,一面山壁恰如翠屏般遙遙豎立,壁上正懸著一條雪帶般的小瀑布。
僕人退下前,又沏好香茶,擺好點心,道:“請客人稍候片刻。”
方天至便舒舒服服地等著。
喝口茶,再夾塊點心,他忽地輕輕嘆道:“這樣的日子,我已有許久不曾過了。”
無傷也在往嘴裡塞點心,聞聲問道:“什麼樣的日子?有好茶喝,有好點心吃的日子?”
方天至道:“是也不盡是。該說是有人伺候的日子。”
無傷沉思了片刻,問道:“是有人給洗腳的日子?這日子我也許久不曾過了,不過我也不大喜歡別人給我洗腳。”
方天至不由暢聲一笑,念道:“阿彌陀佛!”
無傷吃到半飽,見四下無人,又問:“怎麼不見人?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話音未落,自二人來路方向,忽傳來一陣輕盈軟細的腳步聲。竹簾半卷,二人瞧不見來人模樣,只望見她半幅豔紅石榴裙,一雙牙白軟底緞鞋。那緞鞋頗為小巧,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繞枝飛燕,來人蓮步款款而來,燕子便起伏在足趾處圓潤微隆的鞋面上,彷彿正嬌慵地撲著翅子——
那鞋子彷彿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男人的心尖上。
這世上總有些美人兒,她甚至不需露臉,便已能使許多男人色授魂與了。
那鞋子主人緩緩地走來,又緩緩停在竹階下。
然後她足踝柔軟一蹭,蹭掉了那雙飛燕鞋,踮出一對兒雪膩晶瑩的赤足,輕輕搭在竹階上。像是怕冷一般,那玉珠般的足趾又怯怯一蜷,這才緩緩踏了上來,停到了竹簾之外。
方天至靜靜趺坐著,將手中茶盞嗒地一聲放落在案上。
這一聲輕響便彷彿是一聲叩門——
來人映在竹幔上的娜影一動,忽地側腰挑簾,輕盈地鑽進了竹齋中。
這女人約莫有三十餘歲的年紀。
但不論是誰,頭一眼瞧見她,都會忘記她的年齡,只痴痴去瞧她那雙春波欲滴的杏眼。
醒過來再看,才能望見她扶在竹幔上的膩手、金釵緊挽的鴉綠鬢髮,紅潤潤一點菱唇。若再往下,則是她纖細的頸子——
那頸子上繫著一彎細緞紅繩,乍眼瞧去雪馥馥一片,紅豔豔煞人,一併沒入嫩杏色的緊窄領口裡頭。那窄領春衫裁得很規矩,將她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半點不該露的都沒露,可穿在她身上,便說不出的酥媚迷人。
而最下面兒,那幅石榴紅裙下,她圓潤可愛的玉趾仍怯生生的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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