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貓妖秘 第四章 誰是鋪天張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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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通軌坊中的簡陋棚屋內,一燈如豆,映得滿屋悽黃。
這裡是辟邪司高階暗探用來追擊、逃匿的一處暗宅。後人有所謂“長安居,大不易”之說,辟邪司這種小衙門當然沒有多少閒錢購置宅院,所謂暗宅,其實大多是這種汙穢粗鄙到讓人吃驚的地方。而似傀儡蠱一案中袁昇和黛綺棲身的獨門宅院,辟邪司只有兩座,還都是相傳鬧過鬼的廢宅。
袁昇三人越獄之後,便得黛綺、高劍風和吳六郎接應,套上了叫花子的衣衫,再幾次變裝,躲入了這處散發著汙濁氣息的簡易棚屋。
渾身浴血的唐心陽大口地喘著粗氣。金瘡藥已經鋪滿了他的前胸,但林嘯那一刀太過狠辣,血水仍不住地汩汩流出。他的生機也不斷地飛逝。
忙碌多時的袁昇無奈地收起雙掌,向範平黯然搖了搖頭,低嘆道:“只怕撐不過今晚了。”他帶著黛綺等人走向與棚屋相連的內室。
外屋便只有宣機國師的大弟子和範平。
袁昇剛剛走進內屋,便聽得範平哽咽道:“心陽兄,你我相交雖淺,卻一見如故,想不到咱們甫脫大難,你卻……”
袁昇暗歎了口氣,這兩人才做了幾日獄友而已,難道當真會有患難之情?
唐心陽卻呵了口氣:“老範……你的苦心我知道……還是想要那東西,對嗎?”
“心陽兄,何必呢,你若不想說,就帶走吧。”範平卻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對我總有些戒心,但你我終究是患難之交,你有何未了之願,小弟力所能及,都會替你辦了。”
唐心陽那雙有些渙散的眸子沉沉地盯著他,忽地嘆道:“老範,你這句話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認為……是真的。那東西在……”他長長吸了口氣,才喘息道:“無極院後軒轅丘,黃幡豹尾兩相見……”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控制聲調的能力,這句話是掙扎而出,甚至跨入內室的袁昇也聽到了。
“剩下的,看你老範的運氣了。”他忽然瞪大雙眸,向天喊道,“師尊,冷驚塵他們都背叛了您,但我沒有!我沒有!”
這一喊聲嘶力竭,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兀自空洞地望著頭頂上密佈蛛網的天花板,眸光在瞬間僵直了。
“心陽兄,心陽兄……”範平大放悲聲。
袁昇忙趕回來看,見唐心陽已經生機全無,不由暗歎了一聲。宣機號稱第一國師,榮華富貴,當世無雙,一夜間化為烏有,千百弟子風流雲散,但到底得一唐心陽,這個大弟子從無一句叛師之言。
他沉沉一嘆,不由仰頭望向窗外昏沉的蒼冥。天穹上漆黑深邃,甚至看不到一顆星。
天剛見亮,換上一身尋常窄袖長袍的範平便趕來向袁昇告辭。
亡命天涯之際,能在這辟邪司的暗宅中得到半晚的喘息之機,已算僥天之倖。只算數日交情的範平當然不好意思久留,他懇請且好好儲存唐心陽的屍身,先草草在屋內掩埋。
好在這裡是最汙濁擁擠的貧民所居之地,簡易棚屋一間挨著一間,莽夫、乞兒、偷兒們雜居,相互間誰也不敢找誰的麻煩。
袁昇也不多做挽留。他對這位高瘦清秀的右御史臺“高麗僧”一直心存疑惑,只拱手道:“唐心陽是條漢子,這也算入土為安了。”
範平嘆一口氣,低聲道:“臨別之際,想對袁將軍說幾句話。將軍落得今日之果,有沒有想過,是何人動的手腳?”
袁昇搖搖頭,沒有言語。
範平又道:“能對袁將軍下如此黑手之人,背後勢力極為龐大,甚至連武延秀這樣的人也無法做到。範平揣測,應該只有四種可能,一是韋太后,二是宗相爺,三是太平公主。這其中,宗相爺的可能性反而最小。他的手不可能繞過一圈,讓崔璇來上那道密奏。韋太后也不大可能,她老人家掌控一切,如果要對您下手,肯定會更加狠辣。您甚至來不及透一口氣,就會被她捲起的驚濤駭浪吞沒。排除了這二者,嫌疑最大的便是太平公主。畢竟她掌控著崔璇等御史,而且,朝野中傳言,袁將軍跟太平公主有隙。”
袁昇目光一閃,忽道:“你說的第四種可能是什麼?”
“第四個會對您如此下手之人,應該是你的頂頭上司,臨淄郡王李隆基。”
範平見袁昇不語,詭異一笑:“這純屬範某的臆測。不過袁將軍入獄是因那莫須有的軍餉賬簿,而能將賬簿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之人,也只有你辟邪司的現任上司了。”
袁昇的頭上滲出了微汗。
範平的第四種可能,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願意去想。他忽然對這個範平生出些看不透的感覺,在牢中初見他時,他言語粗俗,就如同唯唯諾諾的莽夫,但其一門心思地鼓動自己和唐心陽聯手越獄,又顯出些機詐,此時這一番見識,卻又銳利如刀,現出了右御史臺刀筆吏的深厚功底。
他終於笑了笑道:“範先生指點迷津,袁某受益匪淺。”
“範某淺見,不值一哂。只不過當今政局,幼帝剛剛登基,太后方掌大權,一切波譎雲詭,袁將軍的命運如此,範某的命運又何嘗不是?”
他長長一嘆,就在黎明的清風中與袁昇拱手作別。
“他們很快就會追來,此地不可久留。”
範平走後,袁昇立即給辟邪司群英做了安排。在他看來,林嘯受了黛綺的元神攻擊,昨晚雖行為癲狂,但這時候也該緩過來了。
這位小神捕才是崑崙門下的第一高手,一線春水刀已得前任宗主包無極的真傳,已是崑崙門的道武巔峰。而與莫神機相比,林嘯更多了一份狠辣決絕。心高氣傲的他受此大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追殺到底。
“將這封書信放入張烈的書房!”袁昇伏案疾書了一封短箋,交到了高劍風手上。
“給張烈那廝傳信?”高劍風馬上明白過來,“好,神鬼不知,嚇他個半死。”
“他給家父動刑,正是做給我看的。這封信裡,我已將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袁昇冷笑道,“最緊要的是,我越獄之後,敵明我暗,張烈對我由毫無顧忌變成了十分忌憚,我可以肯定,他絕不敢妄動家嚴了。因為助我越獄時,小十九露了真容,黛綺和六郎的身份不久也會被林嘯識破,所以……是我連累了你們。”
吳六郎沉聲道:“大郎說的哪裡話來,人家是對咱們整個辟邪司下了手。就算我們袖手旁觀,難道能躲得過那張鋪天大網嗎?”
“可我們還不知道誰張的網!”袁昇黯然搖頭。
高劍風眼芒一閃:“十七兄你之所以被人彈劾入獄,首要之罪,其實便是那份莫須有的賬簿……誰能對咱辟邪司的明細賬目知道得如此詳細?即便是偽造,誰又能找到一本幾乎一模一樣的賬簿?更要緊的是,賬簿的每一頁,都有那人的印押!”
久久不語的黛綺終於道:“那個人就是……李隆基!辟邪司被查時,他來得很晚;你被抓後,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袁昇的雙眸愈發幽深。這樣的懷疑,連範平這樣一個外人都想到了,辟邪司群英自然也會想到。他自己更是早就想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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