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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每來洛陽,不是住在外祖家,就是住在自家的老宅裡。父親是國公,無論哪邊的親戚,但凡要見面,也大多是他們登門拜訪。

四姨母的家,我雖去過,但數極少,且都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帶我去的。

從前我聽乳母說過,她的婚事,是很早就定下的。夫家在洛陽也是個有名有姓的大戶,舅氏李為昭,是當時的洛陽令,與四姨母的父親是故交,可謂門當戶對。當年出嫁之時,吹打儀仗排了一條街,風光之至。

但終究是天有不測風雲。前幾年,四姨母的舅氏李為昭在任上出了岔子,被朝廷治罪免官。而四姨母的丈夫李濡也受了牽連,加上本就在官府中與人相處不好,受氣之後,一怒之下辭了官。

至此,李家急轉直下。

李為昭鬱鬱寡歡,每日以酒消愁,沒多久就因為醉酒走夜路,摔一跤,正正磕中腦袋,去世了。他生前揮霍過度,並沒有給兒子兒媳留下多少家財,而李濡身體不好,是個藥罐子。就算有母家的藉機,四姨母一家人的日子也變得捉襟見肘。

我對四姨家宅的印象,仍停留在多年以前。那時,這裡雖比不上我們家豪奢光鮮,卻也一看便知來頭不小,頗有官宦之家的排場。

不知是不是少時視野所限,現在再看,我覺得這宅子似乎比記憶中的小了許多,也舊了許多。不過它近來顯然得到了一番修葺,我看到那牆外搭著腳手架,幾個人正忙碌這將外牆加高,重新粉刷。

而宅子門前的大街,倒是比記憶中的更加熱鬧。

“李家如今是引人矚目得很,我在這附近打探一圈,不消半日就知道了許多。”馬車裡,我隔著綺羅朝外頭張望,蘭音兒在一旁說得饒有興味,“早幾年,李家家境不好,將這大宅裡的幾處院子都租了出去,自己留個前堂和後院。就在皇后大婚那個月,李家突然將租客都趕走了,收回院子,重新粉刷了一邊。街坊鄰居都說,是皇后賞了許多錢,他們寬裕了,這才重新整飭。”

我說:“哦?”

“還有呢。李合,便是皇后說的合郎,是這李府的獨子。李濡和四夫人對這合郎很是溺愛,自幼任性,長大之後,也無心讀書,整日遊手好閒,交了一群酒肉朋友。新婦姓曾,前年進的門,家中雖是小戶,卻有些資財。據說四夫人是看中了陪嫁,這才跟媒人首肯了親事。曾氏是個賢惠的,可合郎卻總是看不起她,曾氏勸兩句,合郎就要暴怒,非打即罵。曾氏年初小產,也是因為與合郎爭執,被他推倒所致。”

我沒有答話,只望著外頭。

這街上看著熱鬧,卻不全然是行人。李府的側門前,聚著好些人,手上多多少少都拎著東西。一名僕人在門前迎候著,收下賓客們拜會的帖子,入內通報。過了好一陣,僕人走出來,高聲唸了幾個賓客的名號,將他們迎進去。那幾人皆面露喜色,隨即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走進門去。

“這些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門的。”蘭音兒也張望著,對我道,“據說出身平平或不曾帶厚禮的,都要吃閉門羹。便是有官身的人登門,那也是要先看看什麼官,低微些的,乾站著半日無人理會也是有的。”

我瞭然,想了想,道:“將我的帖子呈上。”

蘭音兒訝然:“皇后還真的要去?他們這般張揚,光是看著也知道不像話了,召進宮去訓斥一番,他們必不敢再犯,何必要親自登門?”

我說:“四姨母於我並非一般人,未曾親自看個確切,又怎麼下論斷?”

蘭音兒撓撓頭,忽而道:“皇后總說上皇倔,可我覺得,皇后和上皇其實是一樣性子。”

我一愣,拉下臉:“快去。”

蘭音兒笑嘻嘻,拿著帖子下了馬車。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合郎(上)

我這帖子名頭頗大,冒的是魏國夫人的名。

真正的魏國夫人,在京城。不過蘭音兒打扮得足夠足夠珠光寶氣,一看就是公侯之家的婢女。還帶著兩個僕人,奉上了厚禮。

這架勢,讓那有幾分傲氣的門子也換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單獨將蘭音兒的帖子收了,就忙不迭地轉身進門。

沒多久,一個管事打扮的人,領著兩個婢女走出來,先是向蘭音兒行禮,然後跟著蘭音兒來到我的馬車前。

“魏國夫人在上,未知夫人駕到,有失遠迎。”管事恭敬地一揖,“家中主人和主母禮佛去了,未可親自來迎夫人,夫人恕罪。還請夫人隨小人入內,到花廳用茶歇息。”

我們來之前,蘭音兒就已經打聽好,四姨母確實不在。之所以衝著這個當口來,我就是打算要趁著四姨母不在之時,將那些傳言一一印證。

而目前為止,至少這家人藉著我的名頭亂收好處的事,是坐實了。

蘭音兒聽得管事這話,隨即用我們先前商議好的辦法,拉下臉,擺出怒色。

“府上好沒規矩。”她不客氣道,“你家連個官身和誥命都沒有,我家國夫人親自登門拜會,已是天大的面子。你也不必到京城去,就在這洛陽城裡問問,國夫人這等身份,除了宮裡的皇后和公主,還有誰當得這親自登門四字?雖然主母不在,你家還有少夫人。莫非這位少夫人就如此金貴,竟是國夫人來,也不能得她親自出門相迎?”

管事的臉變了變,忙道:“不敢,不敢!”

可他嘴裡這麼說著,卻也有些難色,正要答話,忽而聽得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未知魏國夫人駕到,妾有失遠迎,望夫人恕罪!”

看去,只見曾氏竟是走了出來,到了馬車前,端正地行了個禮。

蘭音兒大約也沒料到她會出來,愣了愣,看向我。

隔著綺羅簾子,我看不清曾氏的面容,不過身形還是依稀記得的。

“起來吧。”我溫聲道,“妾不告而來,是妾失禮在先。妾路過此的,見得府上熱鬧,便有了那拜訪之心。還望少夫人莫見怪為幸。”

曾氏忙道:“國夫人這是哪裡話!國夫人乃貴客,妾這等人家,是盼也盼不來的。如今夫人駕臨,敝舍蓬蓽生輝……”

她大約想說些場面話,卻又有些不善言辭,支支吾吾,實在湊不出許多來。

我說:“夫人有心,不知府上有無好茶,容妾小坐。”

“有,有的!”曾氏連聲說著,請我入內。

我戴著羃離,下了馬車,搭著蘭音兒的手,往宅子裡走去。

這宅子的前堂很是熱鬧。那些送禮來的賓客,都被請到了前堂去。我遠遠望進去,那裡頭似無人招待,只等他們喝了茶離開。

“不知府上的大郎何在?”我問曾氏。

曾氏的目光有些躲閃,聲音愈加拘謹:“丈夫……丈夫會友去了,不在家中。”

隔著羃離上垂下的輕紗,我能看到她臉上敷著厚厚的粉,還擦著胭脂。

只是那胭脂的顏色有些不自然,一邊的頰上,有些微的異色,似是底下有青紫。而那點著唇脂的嘴角,似有些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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