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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說,我不願意活了。我西門鬧習慣了別人在我面前點頭哈腰,不願意在別人面前點頭哈腰,下輩子有緣再見,夥計們!我勾了一下扳機,槍沒響,臭火。當我把槍從額頭上移開試圖發現問題時,洪泰嶽一個猛虎撲食上來,奪取了我的槍,民兵們隨著上來,重新用繩子捆綁了我。

夥計,你缺少知識,洪泰嶽舉著左輪手槍說,其實你何必將槍口移開?左輪手槍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怕臭火,你只要再勾一下扳機,下一顆子彈就被擊發,如果這顆子彈不是臭火,你也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啃青磚了。他得意地大笑著,命令民兵們組織人,趕快去挖圈。然後他又對我說,西門鬧,我相信你沒有騙我們,一個想開槍自殺的人,沒有必要再說謊了……

主人牽著我,費勁地擠進大門。因為這時候,民兵們遵照著村幹部的命令,正在從大院裡往外驅趕人群。膽小的人,屁股被槍托子搗著,急欲跑出大院;膽大的人,又急欲擠到裡邊去看個究竟。主人牽著我,一頭雄偉的公驢,在這樣的時刻進門,難度可想而知。村裡曾經試圖把我們藍、黃二家從大院裡搬出去,使西門家大院成為村公所的一統天下,但一是村裡找不到閒屋,二是我的主人和那黃瞳,都不是好剃的頭顱,要他們搬出大院,短期內比登天還難。因此我西門驢,每天可以與村子裡的幹部們,甚至和下來視察的區、縣幹部們,在一個門口進出。

鬧嚷了一陣,許多人還是在院子裡擁擠著,民兵們也嫌累,索性退到一邊抽菸。我站在棚子裡,看到夕陽把那棵大杏樹的枝條塗抹得金光燦燦。樹下站著兩個持槍守衛的民兵,民兵腳前的東西被人群遮擋,但我知道,盛著財寶的那口缸就在那裡,人們一撥一撥地往裡擁擠,為的就是那口缸裡的財寶。我對天發誓這口缸裡的財寶與我西門鬧無關。這時,我膽戰心驚地看到,西門鬧的正妻白氏,在一個持槍民兵和治保主任的押解下,從大門口進來了。

我妻白氏,頭髮亂如麻線團,渾身黃土,彷彿剛從墳裡鑽出來的。她奓煞著胳膊,一步三搖,只有這樣才能保持著身體平衡艱難行路。看到她,院子裡吵嚷不休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眾人收束身體,自動地讓開了那條通往正房去的甬路。我家的大院門口,原先正對著一堵鑲嵌著斗大“福”字的影壁牆,土改複查時,被幾個財迷心竅的民兵連夜拆毀,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夢到:影壁牆裡有幾百根金條。結果他們只拆出了一把生鏽的剪刀。

我妻白氏,被甬路上一塊凸出的卵石絆了一下,身體前撲,趴在地上。楊七不失時機地踢了她一腳,同時大罵:

“滾起來,裝什麼死?!”

我感到有一股純藍火苗,在頭腦裡轟轟地燃燒起來,焦慮和憤怒,使我不斷彈打蹄子。院裡的百姓都面色沉重,氣氛突然無比悲涼。西門鬧的妻子嚶嚶地哭著,撅起屁股,雙手扶地,欲往起爬,那副姿態,像只受傷的青蛙。

楊七又抬腳欲踢,被站立在臺階上的洪泰嶽喝住:

“楊七,你幹什麼?解放這麼久了,你還張口罵人,抬手打人,你這是給共產黨的臉上抹黑!”

楊七滿臉尷尬,搓著雙手,嘴裡支支吾吾。

洪泰嶽走下臺階,停在白氏面前,彎腰把她架了起來。她雙腿一軟,就要下跪,哭哭啼啼地說:

“村長,饒了俺吧,俺真的啥也不知道,村長,您開恩饒俺這條狗命吧……”

“西門白氏,你不要這樣,”洪泰嶽用力端著她,才沒使她跪在地上。他臉上的表情很隨和,但隨即又變成嚴厲。他嚴厲地對著院子裡的看客,說:“都散開,圍在這裡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散開!”

眾人低著頭,慢慢散去。

洪泰嶽對一個梳著披毛的胖大婦人招招手,說:

“楊桂香,過來,扶著她!”

楊桂香當過婦救會長,現在是婦女主任,是楊七的堂姐。她喜氣洋洋地上來,扶住了白氏,往正屋裡走。

“白氏,你好好想想,這缸財物,是不是西門鬧埋下的?!你再好好想想,還有什麼財寶埋在哪裡?不要怕,你說出來,沒有你的罪過,一切罪過都是西門鬧的。”

嚴厲的拷問聲,從正屋裡傳出,衝進我高聳的驢耳,此時,西門鬧與驢混為一體,我就是西門鬧,西門鬧就是驢,我,西門驢。“村長,俺真的不知道,那個地方,不是俺家的地,俺掌櫃的要埋藏財寶,也不會埋藏在那個地方……”

“啪!”是巴掌拍桌子的聲音。

“不說就把她吊起來!”

“把她的指頭夾起來!”

我妻哀嚎,連聲告饒。

“白氏,你好好想想,西門鬧已經死了,金銀財寶埋在地下也沒有用,起出來,可以為我們合作社增添力量。不要怕,現在解放了,講政策了,不會打你,更不會給你上刑。你只要說出來,我保證給你記一大功。”是洪泰嶽的聲音。

我心悲傷,我心如熾,彷彿有烙鐵燙我屁股,彷彿有刀子戳我的肉。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月亮已經升起來了,銀灰色的、涼森森的月光灑在地上,灑在樹上,灑在民兵的槍上,灑在那口釉彩閃爍的缸上。這不是我西門家的缸,西門家有財寶也不會埋在那個地方,那裡曾經死過人,落過炸彈,荷灣畔冤魂成群,我怎麼可能到那裡去埋寶?屯裡的富戶不止我一家,為什麼就一口咬定是我家的?

我無法再忍受了,我聽不得白氏的哭聲,她的哭聲讓我痛苦讓我內疚,我後悔生前對她不好,自從得了迎春和秋香,我就沒上過一次她的炕,讓她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夜夜空房,她誦經唸佛,敲著我母親敲過的木魚,梆、梆、梆、梆、梆、梆……我猛揚頭,韁繩拴在立柱上。我揚起後蹄,把一個破筐頭踢飛。我搖啊,晃啊,喉嚨裡發出灼熱的嘶鳴。我感到韁繩鬆開了。我自由了,我衝開虛掩著的木柵欄門,衝到院子裡。我聽到正站在牆根撒尿的金龍大聲喊叫:

“爹,娘,咱家的驢跑了!”

我在院子裡撒了幾個歡,小試蹄腿,蹄下喀喀響,火星迸濺。我看到自己渾圓的屁股上月光閃爍。我看到藍臉跑出來,幾個民兵也從正房裡跑出來。房門洞開,射出半院子明亮的燭光。我直奔杏樹而去,對那口釉彩缸尥起雙蹄,嘩啦一聲響,彩缸破碎,幾塊碎片飛得比樹梢還高,降落在房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黃瞳從正房裡跑出來。秋香從東廂房裡跑出來。民兵拉動槍栓。我不怕,我知道他們會開槍殺人,但他們不會開槍殺驢。驢是畜生,不懂人事,如果殺一頭驢,那開槍者也成為畜生。黃瞳用腳踩住了我的韁繩,我一揚脖子,把他扽倒。韁繩掄起來,像條鞭子,抽在了秋香的臉上。在她的哀嚎中我感到了歡喜。你這個黑心肝的小婊子,我要跨了你。我從她頭上一躍而過。眾人圍逼上來。我一橫心,衝進了正房。是我西門鬧回來了!要坐我的太師椅,要捧我的水菸袋,要端我的小酒壺,喝四兩二鍋頭,再吃一隻小燒雞。我突然感到這正房變得如此憋窄,一動彈腿便聽到譁啷啷的響聲。屋裡的罈罈罐罐都成了碎片,桌椅板凳四腳朝天或是側歪在地。我看到被我逼到牆根的楊桂香那張扁平金黃的大臉,她的尖叫使我的眼睛感到刺痛。我看到癱坐在青磚地上的賢妻白氏,心中紛亂,忘記了自己已經是驢的嘴臉驢的身體。我想抱起她,卻突然發現她在我兩腿之間昏迷了。我想親她一口,卻猛然發現她頭上流出了血。人驢不能相愛,賢妻,再見吧。就在我昂然欲躥出堂屋時,一條黑影,從門後閃出,抱住了我的脖子,堅硬的爪子,抓住了我的耳朵和轡頭。我感到耳根劇痛,不由地低下頭去。但隨即便看清,像吸血蝙蝠一樣伏在我頭頸上的,是村長洪泰嶽,我的冤家對頭。我西門鬧為人時沒鬥過你,難道我成了驢,還要敗在你的手下不成?想到此,怒火升起,我強忍疼痛,昂起頭,衝出去。我感到門框像颳去了我身上一個寄生瘤一樣,把洪泰嶽留在了門裡。

我長鳴一聲,衝到院子裡,有幾個人手腳笨拙地關上了大門。我的心廣大無邊,再也不能受這小院的侷限,我在院子裡奔跑著,所有的人都躲避不迭。我聽到那個楊桂香在喊叫:

“白氏的頭被驢咬破了,村長的胳膊斷了!”

“開槍,擊斃它!”我聽到有人在喊。我聽到了民兵拉槍栓的聲音,我看到了迎著我衝上來的藍臉和迎春。我奔跑著,用最大的速度,積蓄著最大的力量,對著高牆上那道被夏天的暴雨衝出來的豁口,縱身一躍,四蹄騰空,身體拉長,飛出了院牆。

藍臉家那頭驢會飛的傳說,至今還被西門屯裡那些老人們提起。當然,在莫言那廝的小說裡,更被描寫得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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