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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出一身剮

把書記縣長拉下馬

聚眾鬧事犯國法

他們閉門不出理政事縱容手下人

盤剝農民犯法不犯法

——張扣在公安局收審鬧事群眾後演唱片段

高羊趕著毛驢車,拉著蒜薹,趁著滿天星光,向縣城進發。車載很重,破爛的車框子嘎嘎吱吱響,每遇顛簸路段,車子響得更厲害,他擔心這破車隨時都會散架。過沙河裡的小石橋時,他緊緊地攬著驢籠頭,用屁股頂住慣力很大的車輛,幫著瘦小的毛驢。這頭毛驢像只大山羊,一巴掌就能扇倒。橋上的條石不平整,車輪咯咯噔噔響。橋墩下積蓄著幾汪水,反映著寒冷的星光。上坡時,他把拴在車軸上的繩子掛在肩上,幫著毛驢用力。上了坡就是通往縣城的柏油大道,路面平整,風雨無阻。這是三中全會後農民集資修築的公路。他憶起修路時自己也發過牢騷:出這麼多錢,咱一輩子去幾趟縣城?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莊戶人目光短淺,貪圖蠅頭小利,就是不行。政府高明,聽政府的話沒有錯,他逢人就這樣說。

上了柏油路,便聽到前邊不遠處有轔轔的車聲和老人的歌唱聲。夜深人靜,歌聲在遠大無邊的田野上回蕩,高羊聽出了這是方家四叔在歌唱。方家四叔年輕時一表人才,跟著小白羊的野戲班子唱過戲。據說鬧過風流人命案。

大姐大姐巧梳妝——吹吹打打入洞房——金針刺破蓮花瓣——瓊漿玉液流滿床——

這老東西,老不正經。高羊心中暗罵,催驢躦進,長夜漫漫,路途遙遠,他想尋個伴兒說話。看到前車綽綽的大影子時,他喊道:

是四叔吧!我是高羊。

四叔閉口不言,路兩邊亂蓬蓬的樹木上有蟈蟈唧唧叫,驢蹄聲清脆頻繁,蒜薹味在暗中發散,月亮從高樹後升起,淺淺的白光照著柏油的道路,他心裡充滿希望。

他的車咬住了前車的尾巴,他又問:

是四叔吧?

四叔沉悶地答應了一聲。

唱啊,四叔。

四叔嘆息一聲,說:

唱什麼!哭都哭不過來啦!

我起得就夠早了,沒想到還在您後頭,四叔。

還有更早的,你沒看到這一路的牲口糞?

四叔,你昨天沒賣了?

你賣了?

昨天我沒去,俺老婆剛坐了月子,前日黑夜折騰了一夜,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生了個什麼?四叔問。

兒子!高羊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有這麼好的情緒。老婆生了兒子,蒜薹豐收,高羊,你時來運轉啦。他想起孃的墳墓的位置,那是塊風水寶地,當年自己忍辱受屈也不交待娘埋在哪裡,真值了。

四叔坐在車欄上,點火抽起煙來,火光短暫地照亮了他的臉。一點暗紅的火星閃爍著,後半夜清涼的空氣裡,瀰漫著老旱菸苦辣的味道。

高羊能猜到四叔為什麼憂愁,設身處地一想,他也替四叔犯愁,他說:四叔,人吶,都是命,婚姻啦,錢財啦,都是命中註定了的,愁也沒有用。他勸著四叔,自己的心頭感到很輕鬆,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對四叔的處境幸災樂禍,他僅僅是對自己目前的家庭狀況感到滿意,他也希望四叔的兩個兒子早早娶上媳婦,家貧望鄰富嘛。他說:咱這些莊戶人家不能跟好人家比較,人比人要死,貨比貨要扔,咱只能跟叫花子比,雖然窮,還沒吃了上頓沒下頓,穿得破,還強似光腚。日子不順心,身體還健康,有點瘸腿拐胳膊,還強似得了麻風病,您說是不是四叔?

四叔唔了一聲,把菸袋鍋子嘬得嗞嗞響,銀灰色的月光塗在車轅杆上,塗在牛的角上,塗在毛驢的耳朵上,塗在閃爍著亮光、矇住蒜薹的塑膠薄膜上。

俺娘死了後,我就這樣安慰自己,人就得知足,就得能自己糟踐自己,都想好,孬給誰?都想進城享福,鄉下的地誰來種?天老爺造人的時候使用了幾種材料,高階的為官為相,中級的當工人,低階的當農民。像咱這道號的,都是下腳料做的,能活在世上為人,就是大福氣,您說是不是四叔?您再比比這條牛,它拉著一車蒜薹,還得拉著您,一剎走慢了,您還要用鞭打它。萬物是一理。所以呀,四叔,忍著吧,忍過來是個人,忍不過來就是個鬼。前幾年,王泰他們逼著我喝自己的尿——那時王泰還不發達——我一咬牙,喝了,不就是泡尿嗎?人其實都是心理的關係,都是假乾淨,那些穿白褂的醫生夠乾淨了吧?他們連胎盤都吃了,你想想,從女人那兒扯出來的,帶著血,他們連洗都不洗,切上蒜薹,放上鹽,倒上醬油,加上味精,炒得半生半熟的,就那麼咯吱咯吱地吃了。吳醫生把俺老婆那個胎盤拿去了,我問他好吃不好吃,他說像海蜇皮一樣。我的親兒,那玩意兒,像海蜇皮一樣?您說噁心不噁心?所以呀,他們讓我喝尿,我咕嘟咕嘟就喝了,那麼一大瓶子哩。後來怎麼著?我喝了尿,也沒少塊肉,我還是我。黃書記沒喝尿,轉年就得了癌,百藥無效,後來就生吃毒蛇、蜈蚣、蛤蟆、蠍子、馬蜂,說是以毒攻毒,攻了半年,連人都攻死了!

牛車和驢車拐了一個彎,道路爬進沙窩村後的沙荒裡,沙荒裡有一些起起伏伏的沙疙瘩,沙疙瘩上種著一墩墩紅柳、紫穗槐、白蠟條、桑樹疙瘩,月亮照在樹叢上,枝條和葉片都星星點點地亮。一隻屎殼郎嗡嗡地飛著,又啪唧掉在路上。四叔用枝條抽了一下牛,又點火抽菸。

道路有些上坡,小毛驢低著頭,沉默不語,拉著車爬坡。高羊憐惜牲口,就把繩子掛肩,幫它拉。這個坡延續很長,爬到坡頂,回頭一望,才發現有些燈光好像在深坑裡亮著。下坡時,他坐在車轅杆上,小毛驢脊背彎曲,四蹄錯雜,看看要倒的樣子,他只好跳下來,跟著車走。

下了這個坡,咱就走了一半路了吧?高羊問。

差不離兒!四叔沉悶地說。

車輛從高高的沙崗上慢慢往下滑行,幾乎路邊的每叢樹上,都有單調而淒涼的蟲鳴。四叔的母牛踉蹌了一下,險些栽倒。地上騰起一些細霧,正南方向很遠的地方響著低沉的隆隆聲,地下的路有點哆嗦。

過火車啦!四叔說。

四叔您坐過火車嗎?高羊問。

用你的話說,那是咱這號人坐的嗎?四叔說,等下輩子投胎投到大官大院的家裡再坐吧!這輩子只能調遠裡看看啦!

我也沒坐過,高羊說,要是天老爺照應,年年收蒜薹,再過五年,我就豁出一百塊錢,坐坐火車,開開洋葷,也不枉披著張人皮,在這世界上走了一遭。

你還年輕,有盼頭。四叔說。

有什麼盼頭,人過三十多半輩,人過五十土埋身,我比您家老大還大一歲,四十一啦,黃土埋到胸口窩窩啦!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上樹掏雀兒,下溝摸魚兒,都好像眼前的事,可是一轉眼,就該死啦!四叔嘆息著說。

四叔您多大歲數啦?

六十四啦!四叔說,七十三,六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今年的新麥子我八成是吃不上啦!

沒事,四叔,您身板這麼硬朗,再活個十年八年的不成問題。高羊安慰著他。

你不用寬慰我,我不怕死。活著無趣,還不如死了!死了也給國家省點口糧。四叔笑著說。

您死了也給國家省不下口糧,您的糧食是自己種的,也不是吃國庫糧的高階人。高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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