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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新近開拓加寬還沒來得及鋪敷瀝青的大街上空空闊闊,沒有一個活物在行走。六月的毒日頭火辣辣地烘烤著大地,黃土路面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褐色光芒。空氣又黏又燙,到處都眩目,到處都憋悶。小鎮被酷暑折磨得灰溜溜的,沒有了往常那股子人歡牛叫的生氣。十幾個漢子穿著褲衩子,趿著拖鞋,半躺在新近從城裡興過來的尼龍布躺椅上,在鎮西頭樹陰裡閒聊。一個挺俊俏的小媳婦兒在當街的一個小院裡的一棵馬纓樹下愁眉苦臉地坐著。樹下草蓆上睡著一個女孩。幾隻老母雞趴在牆根下的髒土裡,爹著翅膀喘氣。鎮東幾里遠有一條小河,河水又渾又熱,十幾個鼻涕英雄在洗澡掏螃蟹。他們剃著清一色的光葫蘆頭,身上糊滿了黃泥巴。大街筆直地從鎮上鑽出來,就變成大路,延伸到遼闊的原野裡。大路兩旁是綠油油的玉米,玉米長得像樹林一樣密不透風。在小鎮與田野的邊緣,有幾十問藍瓦青磚平房,一個綠漆脫落、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大門口直挺挺地立著一個全副武裝計程車兵,隔老遠就能看到他那滿臉汗珠兒。哨兵站的位置極好,向東一望,他看到海洋一樣的青紗帳和土黃色的大路;向南一望,他看到遠處黛青色的山巒;向西一望,就是這條凹凸不平但很是寬闊的大街。

就在鎮子西頭躺在老柳樹下躺椅上的十幾個男人熱得心煩意亂、閒得百無聊賴、不知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晌午頭的時候,一輛杏黃色的膠皮軲轆大車,由三匹毛色新鮮、渾身蠟光的高頭大馬拉著“呼呼隆隆”地進了小鎮。趕車的是個三十七八歲的車軸漢子,他滿腮黑胡茬子,頭上斜扣著一頂破草帽,帽簷兒軟不拉塌地耷拉著,遮住了他半邊臉,桀驁不馴的亂髮從破草帽頂上鑽出來。他走起路稍稍有點羅圈,但步伐乾淨利落,腳像鐵抓鉤似的抓著地面。他骨節粗大的手裡捏著一杆扎著紅纓的竹節大挑鞭,鞭梢是用生小牛皮割成的,又細又柔韌。這樣的鞭梢像刀子一樣鋒利,可以齊齊地斬斷一棵直挺挺地立著的玉米呢。這個人邁著羅圈腿快步疾行在車左側,大挑鞭在空中掄個半圓,挫出一個很脆的響,鞭聲一波催一波在小鎮上盪漾開去。十二隻掛著鐵釘的馬蹄刨著路面,騰起一團團灰塵。滿載著日用百貨的馬車引人注目地衝進小鎮,使樹陰下的男人一下來了精神。

“劉起,原來是你小子!火爆爆的大晌午頭兒,幹啥去了?”一箇中年漢子從躺椅上欠起身來,大聲招呼著趕車的漢子。

“黃四哥,好長時間沒瞅著你,自在起來了,躺在這兒晾翅吶。”劉起喝住牲口,回答著發問的中年人。

“大熱天的,過來吃袋煙,喘口氣,涼快涼快再走。”

“可我的馬呢?這新買的三匹馬……”

“這是新買的馬?三匹大馬,還有這掛車?咦,小於,神氣起來嘍。”黃四驚詫地站起來說,“快把車趕過來,讓你的馬歇歇,咱也見識見識這三匹龍駒。”

劉起拖著悠長洪亮的嗓門轟著馬,把車彎到樹陰下。他支起車架,減輕了轅馬的重負,又撐起草料笸籮倒上草料,再到壓水井邊壓上桶涼水,自己先“咕咚咕咚”灌了一陣,然後,“譁”,倒進笸籮,拌勻了草料,便走進人堆裡,從破破爛爛的褂子裡摳索出一包帶錫紙的煙來,慷慨大方地散了一圈。幾個男人站起來,圍到馬車前,轉著圈兒端詳那三匹馬。

“好馬!”

“真是好馬!”

劉起眯縫著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圓睜著,左手兩個指頭夾著菸捲兒,右手抓著破草帽向胸膛裡扇著風,滿臉洋洋之氣。他瞅著自己的三匹馬,眼睛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目光迷離恍惚又溫柔。好馬!那還用你們說,要不我這二十年車算白趕了,他想。我劉起十五歲上就挑著杆兒趕車,那時我還沒有鞭杆高。幾十年來,盡使喚了些瘸腿騾子瞎眼馬,想都沒敢想能拴上這樣一掛體面車,車上套著這樣漂亮健壯、看著就讓人長精神頭兒的馬。您看看那匹在裡手拉著梢兒的栗色小兒馬蛋子,渾身沒一根雜毛,顏色像煮熟了的老栗子殼,紫勾勾的亮。那兩隻耳朵,利刀削斷的竹節兒似的。那透著英靈氣的大眼,像兩盞電燈泡兒。還有秤鉤般的腿兒,酒盅般的蹄兒,天生一副龍駒相。這馬才“沒牙”,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子,個兒還沒長夠哩。外手那匹拉梢的棗紅小騍馬,油光水滑的膘兒,姑娘似的眉眼兒,連嘴唇都像五月的櫻桃一樣汪汪的鮮紅。黑轅馬還能給我挑出一根刺兒?不是日本馬和伊犁馬的雜種,也是蒙古馬和河南馬的後代,山大柴廣的個頭兒,黑森森的像棵松。也說是我劉起的運氣,做夢也不敢想能在集市上買上這樣三匹馬。老天爺成全咱,這三匹寶貝與咱有緣分。三匹馬,一掛車,花了老子八千塊。為了攢錢買這馬,我把老婆都氣跑了。我劉起已經光棍了一年多,衣服破了沒人補,飯涼了沒人熱,我圖的什麼?圖的就是這個氣派。天底下的職業,沒有比咱車把式更氣派的了。車軸般的漢子,黑乎乎的像半截黑鐵塔,腰裡紮根藍包袱皮,敞著半個懷,露出當胸兩塊疙瘩肉,響鞭兒一搖,小曲兒一哼,車轅杆上一坐,馬兒跑得“嗒嗒”的,車輪拖著一溜煙,要多瀟灑有多瀟灑,要多麻}留有多麻溜……娘兒們吶,毛長見識短,就為著這麼點事你就拍拍腚尖抱著女兒牽著兒子跑回孃家,一走就是一年,什麼玩意兒!今兒個老子把車趕回來了,就停在你孃家大門口向西一拐彎兒,不信你不回心轉意,找著我也算你的福氣。

“行嘍!劉起,這幾年政策好了,你馬是龍馬,車是寶車,你這會兒算是可了心嘍。”

“有什麼可心的?”劉起悲涼地長嘆一聲說,“我老婆不懂我的心,三天兩頭跟我鬧饑荒,我揍了她一頓,她尋死覓活地要跟我離婚,我不答應,她拾掇拾掇,一顛腚跑回孃家,不回來了。自古以來的老規矩,‘老婆是漢子的馬,願意騎就騎,願意打就打’,他媽的她騎也不讓騎,打也不讓打。”

“劉起,你那規矩早過時了,現如今反過來了,她要騎你吶。”黃四逗笑地說。

“劉起哥,你也真是,那麼嫩的娘們怎麼捨得打?大嫂子那天在屋裡擦背,我趴著後窗一溜,吸得我眼珠兒都不會轉了。天爺,白生生的,粉團一樣……要是我,天天跪著給她啃腳後跟也行。”鎮裡有名的閒漢金哥擠眉弄眼地說著。

劉起眼裡像要沁出血來。他一步躥到金哥面前,鐵鉗一般的手指卡住他細細的後脖頸,老鷹抓小雞般地提拎起來,一下子摔出幾步遠。金哥打了一個滾爬起來,揉著脖頸罵:“劉起,你姥姥的,吃柿子專揀軟的捏。你老婆在孃家偷漢子哩,青天大白日和鎮東頭當兵的鑽玉米地……你當了烏龜王八綠帽子,還在這兒充好漢。”

劉起抄起大鞭子衝上前去,金哥像兔子一樣拐彎抹角地跑了。看看劉起不真追,他又停住腳,齜著牙說:“劉起大哥,兄弟不騙你,自打嫂子跑回孃家,兄弟就瞅著她哩,你要離婚就快點,別佔著茅坑不屙屎。告你說吧,結過婚的娘們,就像鬧欄的馬,一拍屁股就翹尾巴呢。”

“金哥!”一個花白鬍子呵斥著,“你也扔了三十數四十啦,嘴巴子髒得像個馬圈,快回家去洗洗那張臭嘴,別在這兒給你爹丟人。”

花白鬍子罵退金哥,走到劉起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勸道:“年小的,去給你媳婦認個錯,領回家好好過日子吧,馬再靈性也是馬喲。”

“劉起,弟妹來鎮上也快一年了,一開春你老丈母孃和小姨子就到黑龍江看閨女去了,聽說老太太在那兒病了,回不來了,兩個人的地扔給弟妹種著,一個女人家,帶著倆孩子,天天閒言碎語的,頂著屎盆子過日子,要真是寡婦也罷了,可你們……林子大了,什麼鳥也有啊,兄弟!”黃四同情地說。

劉起像霜打了的瓜秧,無精打采地垂下頭,嘴裡嘮叨著:“這個臭婆娘,還是欠揍,我一頓鞭子抽得你滿地摸草,抽得你跪著叫爹,你才知道我劉起是老虎下山不吃素的。”

“行了,後生,別在這兒嘴硬了。漢子給老婆下跪,現如今不算醜事,大時興咧。我那兒子天天給他媳婦梳頭扎辮子哩。”

眾人一齊大笑起來。黃四說:“車馬放在這兒,我替你照應著,你媳婦興許早就聽到你這破鑼嗓子了,這會兒沒準正把著門縫望你哩。”黃四對著鎮子中央臨街小院努了努嘴。

劉起抓撓了幾下脖子,乾笑了幾聲,臉上一道白一道紅的,躡躡蹭蹭地往老丈人家挪步。

他輕輕地敲那兩扇緊閉著的小門。小院裡鴉雀無聲。他又敲門,屏息細聽,院裡傳來女孩的咿呀聲。“柱子他娘,開門。”他拿捏著半條嗓子叫了一聲,聲間沉悶得像老牛在吼。院裡沒人理他。他把油汗泥汙的臉貼在門縫上往裡瞅,看見自己的女人正坐在馬纓樹下,背對著他,給孩子餵奶,孩子的兩條小腿亂蹬亂撓。“你開門不開?不開我跳牆了!”他怒吼起來。他真的把著牆頭,聳身一跳,躥進小院裡,牆上的泥土簌簌地落下來。

女人“哇”一聲哭了,罵:“你這個野狗,你還沒折磨夠我是不?你看著俺娘們活著心裡就不舒坦是不?你打上門來了,你……”懷裡的女孩感到xx頭裡流出來的奶湯變少了,變味了,怒衝衝地哭起來。

劉起手足無措,遍體汗水淋漓,木頭樁子似的戳在女人面前,腮上的肌肉一陣陣抽搐。

“孩子他娘……”他說,他看著女人聳動著的肩頭,白裡透黃的憔悴的面容,那兩彎蹙到一塊顫抖著的柳葉般的眉,和袒露著的被孩子吮著抓撓著的雪白豐滿的Rx房,嗑瞌巴巴地說,“你去看看咱的馬,三匹好馬……”

“……你滾,你滾,你別站在這兒硌應我。你要還是個人,還有點人性氣,就痛痛快快跟我離了……”

“你去看看那三匹馬,一匹栗色小兒馬,一匹棗紅色小騍馬,一匹黑騸馬,”說到了馬,他灰黯的臉霎時變得生氣勃勃,霧濛濛的眼睛熠熠發光,“這真是三匹好馬!口嫩,膘肥,頭腦端正,蹄腿結實苗條,走起來像貓兒上樹,叫起來‘咴咴’地吼,底氣兒足著哩。柱他娘,你去看看咱的馬,你就不會罵我了,你就會興沖沖地跟我回家過日子。”

“回去跟你那些馬爹、馬娘、馬老祖過去吧,那些死馬、爛馬、遭瘟馬!”

“你、你他媽的,你敢罵我的馬!你還不如一匹馬!”劉起胸中火苗子升騰,他眼珠子充血,對著女人向前跨了一步,吼了一聲,“你說,是回去還是不回去?”

“只要我活著,就不回你那個臭馬圈!”

“我打死你這個……”

“你打吧,劉起,你不是打我一回了,今兒個讓你打個夠。你打死我吧,不打不是你爹孃養的,是馬日的,驢下的……”女人罵著,嗚嗚地哭起來。

劉起看著女人那滿臉淚水,手軟了,心顫了,舉起的拳頭軟不拉塌地耷拉下來。他摸摸索索地從破褂子裡掏出煙盒,煙盒空了,被他的大手攥成一團,憤憤地扔在地上。他沮喪地蹲在地上,兩隻大手抱住腦袋。你這個鬼婆娘!他想,你怎麼就理解不了男人的心呢?我不偷不賭不遛老婆門子,是咬得動鐵、嚼得動鋼的男子漢,我愛馬想馬買馬,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莊稼人本分。不是你太嘎古,戧上我的火,我也不會揍你。揍你的時候,我打的是屁股上的暄肉,疼是疼點,可傷不了筋,動不了骨,落不了殘,破不了相,你他媽的還不知足。今天我低三下四來求你,劉起什麼時候裝過這種熊相?你也不去訪一訪。這些該死的知了,也在這兒湊熱鬧,“吱吱啦啦”地叫,嫌我心裡還不膩味是怎麼著?他仰起臉,仇視地盯著馬纓樹上那些噪叫的知了,知了輕輕地翹起尖屁股,淋了他一臉尿。街上傳來馬的嘶鳴聲。是那匹栗色的小兒馬在叫,他一聽就聽出來了。這是在盼我呢,喚我呢。人不如馬!姥姥,我還在這兒扭著捏著的裝灰孫子,你回就回,不回就拉倒,反正我有馬。他起身想走,但腳下彷彿生了根,他好像變成了一棵樹。他想來幾句夠味的男子漢話,煞一煞這個娘們的威風,可話到嘴邊竟變了味,本想釀老酒,釀出來的卻是甜醋,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我不就是拍打了你那麼幾下子嗎?還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這會兒,咱馬也有了,車也有了,你憑什麼不回去?”

“馬,又是馬!自嫁給你就跟著你遭馬瘟。那一年你給馬去堆墳頭,樹牌位,叫人趕著去遊街示眾,那時柱子剛生下二十天,我得了月子病,半死半活的,你不管不問,心裡只想著你那死馬爹。這幾年,我起早摸黑,與你一起養貂,手被貂咬得鮮血直流。我挺著大肚子下地去摘棉花,戴著星出去,頂著月回來,孩子都差點生在地裡,我圖的是什麼?這幾年,誰家的媳婦不是身上鮮亮嘴上油光?人家二林的媳婦大我五歲,比我又顯年輕又顯水靈。你不管家裡破櫥爛櫃,不管老婆孩子破衣爛衫,把一個個小錢串到肋巴骨上,到頭來買了這麼些爛馬。說你不聽,你還打我,打得我渾身青紫紅腫……我和你孬好夫妻一場,才沒到法院去告你,你還不識相,要不你早就進了班房。”

“你沒看看這是三匹什麼馬!你去看看……”

“你這個沒有良心的馬畜生,滾!你只要養著這些馬爹馬娘,我就和你離婚。”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和我離!”劉起一腳把一個雞食缽子踢出幾丈遠,陰沉沉地說,“你這個不要臉的騷貨,你……真他媽的丟人!你當我稀罕你?離就離!”劉起氣洶洶地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開啟門走出去,又把門摔得“眶當”一聲響。

女人像被當頭擊了一悶棍,兩眼怔怔的,嘴唇哆嗦,嘴角顫抖,牙齒碰得“得得”響。她像尊石像一樣木在那兒。從大門口撲進來的熱風撩撥著她靠邊蓬鬆的亂髮,熱風挾帶著原野上的腐草氣息嗆著她的肺,使她一陣陣頭暈目眩。熱風吹拂著院裡這棵娉婷多姿的馬纓樹,馬纓樹枝葉婆娑,迎風抖動,羽狀的淡綠色葉片窸窣作響,粉紅色的馬纓花燦若雲霞,閃閃爍爍。女人聽人說馬纓花也叫合歡花。又是馬,又是該死的馬。她感到心裡疼痛難忍。孩子用不愉快的牙齒在她xx頭上咬了一口,她沒感覺到疼。合歡,合歡,有馬就合不起來,合起來也歡不了。她想著,兩行淚水從面頰上滾下來。

那七八個七八、十來歲的光腚猴子在鎮東河溝裡打夠了水仗,掏夠了螃蟹窩黃鱔洞,正帶著渾身泥巴,拎著一隻螃蟹或是兩條黃鱔,東張張,西望望,南瞅瞅,北溜溜,沿路蹲窩下著蛋往鎮子裡走來。

走在隊伍前面的是一個大眼睛闊嘴巴蒜頭鼻子的黑小子。他左手拎著一條蟹子腿——蟹子的其他部分已被生吃掉了。他說,我爹說生吃蟹子活吃蝦,半生不熟吃蛤兒。蟹子腿是留給小妹妹吃的,小妹妹剛長出兩個歪歪扭扭的門牙——右手持著一根細柳條兒,沿途揮舞著,見野草抽野草,見小樹抽小樹。在一片黑油油的玉米田頭,他舉起柳條,對準一棵玉米的一側,用力一揮,只聽“唰”一聲,兩個肥大的玉米葉齊齊地斷了。黑小子興奮得高叫起來:“哎,看我的馬鞭!”他又一揮手,又砍斷了兩個玉米葉。

“這誰不會呀。”一個孩子說著,跑到機井邊上一棵柳樹下,“噌噌”地爬上去,折了幾根柳枝,用口叼著,“嗤溜”一下滑下來。粗糙的樹皮把他的小肚子磨得滿是白道道。“嗨嗨,”他拍著肚子說,“上樹不愁,下樹拉肉。柱子,你吹啥?看我的馬刀。”他褪乾淨柳枝上的葉子,對著幾棵玉米“噼噼啪啪”劈起來,扔在地上的幾根柳條被幾個孩子一搶而光,於是,幾條“馬鞭”,幾柄“馬刀”,便橫劈豎砍起來。幾十棵玉米倒了大黴,缺胳膊少腿,愁眉苦臉地立在地頭上,成了幾十根玉米光棍兒。

“別砍了,日你們的娘!這塊玉米是俺姥姥家的。”黑小子舉著短了半截的柳條,對著幾個光屁股抽起來。

“哎喲,柱子,是你帶頭砍的。”

“我砍的是俺姥姥家的,你砍的是你姥姥家的嗎?”柱子的柳條又在那個犟嘴的男孩屁股上狠抽了一下,男孩痛得一咧嘴,哭著罵起來:“柱子,你爹死了,你沒有爹……”

“你說誰沒有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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