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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黎明時,阿義被母親的嘔吐聲驚醒。藉著窗欞間射進來的月光,他看到母親用枕頭頂著腹部跪在炕沿上,雙手撐著席,腦袋探出去,好像一隻鵝。從她的嘴巴里,吐出一些綠油油的、散發著腥臭氣味的東西。他跳下炕,從水缸裡舀來半瓢水,遞過去,說:“您喝點水吧。”母親抬起一隻手,似乎想接住水瓢,但那隻手在空中掄了一下就落下了。她抽搐著身體,又搜腸刮肚地吐了一陣,然後呻吟著說:“阿義……我的兒……娘這次犯病,怕是熬不過去了……”阿義的眼裡悄悄地湧出了淚水。他鼓著氣力,雄壯地說:“您不要說喪氣話,我不喜歡聽您說喪氣話。我這就去胡大爺家借錢,借了錢,去鎮上搬醫生。”母親抬起頭,臉色比月光還白,雙眼幽幽,盯著阿義,說:“兒子,咱不借錢,這輩子……不借錢……”她從腦後拔下兩根銀釵,遞給阿義,說:“這是你姥姥傳給我的,拿去賣了,抓兩副藥吧……娘實在是活夠了,但我的兒,你才八歲……”她從炕蓆下摸出一張揉皺的紙片,說:“這是上次用過的藥方……”阿義接過藥方,看一眼母親半掩在散發中的明亮的臉,說:“我跑著去,跑著回。”他將水瓢中的涼水一飲而盡,將銀釵和藥方仔細地揣入懷中,然後投瓢入甕,抹抹嘴,高聲道:“娘,我去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大道上,他看到自己瘦小的身體投射出搖搖晃晃、忽長忽短的淺薄暗影。村子裡一片沉寂,月光灑在路邊的樹木上,發出颯颯的響聲。路過胡大爺家的高大院落時,他躡手躡腳,連呼吸都屏住,生怕驚動了那兩條兇猛的狼犬。但倒底還是驚動了那兩條狼犬。它們從鐵門下的狗洞裡鑽出來,昂著頭咆哮著。在清涼的月色裡,它們的眼睛放出綠光,它們的牙齒放出銀光。阿義手裡抓著一塊磚頭,膽戰心驚地倒退著。那兩條狼狗並不積極追他,叫囂著送了他一段,便退了回去。阿義鬆了一口氣,扔掉了手中的磚頭。剛走出村子,他便撒腿奔跑。凌晨的涼風鼓舞著他的單薄衣服,宛若沾滿銀粉的黑蝶翅羽。

跑到著名的翰林墓地時,他的步子慢了下來。他感到急跳的心臟衝撞著肋骨,像一隻關在鐵籠中的野兔。他抬頭看到,八隆鎮榨油廠裡那盞高高挑起的水銀燈遙遙在望,彷彿一顆不斷眨眼的綠色晨星。他跑得汗流浹背,腹中如火。沿著雜草叢生的道路斜坡,他下到馬桑河邊。連年乾旱,河裡早失波滔。河灘上佈滿光滑的卵石,在月下閃爍著青色的光澤。斷流的河水坑坑窪窪,猶如一片片水銀。他跪在一汪水前,雙手撐住身體,腦袋探出去,低下去,像一匹飲水的馬駒。喝罷水立起時,他感到肚子沉重,脊背冰涼。

重新上路後,他的腸胃咕嚕嚕地響著,腥冷的水直衝咽喉,促使他連連打嗝。他用手擠著肚子,吐出一些冷水。吐水時他想到了跪在炕沿上吐血的母親,心中不由的一陣痠痛。摸摸懷中的銀釵和藥方,硬硬軟軟的都在。起步又要跑時,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他的脊背一陣酥麻,毛髮根根豎起。貓頭鷹一叫就要死人,老人們都這樣說,母親也曾說過。母親慘白的臉浮現在他的眼前。她一張口,吐出了黑色、粘稠的血,彷彿溶化的瀝青。貓頭鷹又一聲叫,似乎在召喚他。他不由自主地回過臉,看到高大的石墓前,那兩匹肥胖的石馬,那兩隻臃腫的石羊,那兩個方頭方腦的石人,還有那張光滑的石供桌。去年為母親抓藥歸來時他曾坐在石供桌上休息過。據說墓地裡原有幾十株參天的古柏,但現在只餘一株碗口粗的松樹。在黑黢黢的針葉間,有兩點兒火星閃爍,那是貓頭鷹的眼睛。它發出一聲嚴肅的鳴叫,華羽翻動,無聲地滑翔出去,降落在流金溢彩的麥田裡。“啊嗚——”阿義大聲嚎叫著,以此驅趕恐懼。他的腦袋膨膨,耳朵嗡嗡,忘掉了腸胃疼痛,飛跑月下路,向著水銀燈,向著已經能望見模糊輪廓的八隆鎮。

阿義跑進八隆鎮時,紅日尚未升起,但瑰麗的霞光已把青石鋪成的街道照亮。街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行人。街兩邊的店鋪都關著門。被夜露打溼的酒旗死氣沉沉地垂掛在酒店門前。光溜溜的劣質模特在服裝店的櫥窗裡憂悒地蹙著眉頭。阿義聽到自己的赤腳踩著溼漉漉的街石,發出呱呱唧唧的響聲。他高抬腿,輕落腳,小心翼翼,生怕驚了人家的夢。

藥鋪大門緊閉,裡邊無聲無息。阿義蹲在門前石階上,耐心地等待。他感到很累、很餓,但一想到很快就能抓到藥又感到很欣慰。蹲了一會,他感到腿痠,便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他的眼睛漸漸蒙朧起來。一輛細輪的小馬車從街東頭跑過來,拉車的是一匹火紅色的小馬,趕車的是個肥大的女人。蹄聲清脆,車聲轔轔。小馬目光明亮,宛如一個清秀的少年。女人睡眼惺鬆,張開大口,打著無遮無攔的哈欠。在藥鋪門前,馬車停住。女人從車上提下兩瓶牛奶,走過來,看著阿義,說:“閃開,鬼東西,好狗不臥當門。”阿義跳起來,閃到門口一側,看著女人把奶瓶放在門前石階上。從她半掩的寬大衣服裡,抖擻出一些熱烘烘的氣息。“別偷喝,小鬼。”她說著,回到車邊,趕馬前進。阿義專注地盯著那兩隻水淋淋的玻璃奶瓶,肚子隆隆地響著。牛奶的氣味絲絲縷縷地散發在清晨的空氣裡,在他面前纏繞不絕,勾得他饞涎欲滴。他看到一隻黑色的螞蟻爬到奶瓶的蓋上,晃動著觸鬚,吸吮著奶液。那吸吮的聲音十分響亮,好像一群肥鴨在淺水中覓食。

藥鋪的門怪叫一聲,門扇半開,一個腦袋半禿的男人探出半截身體,出手如鉗,將那兩瓶牛奶提了進去。令阿義昏昏欲睡的螞蟻吮吸牛奶的聲音停止了。他嚥了一口唾沫,畏畏縮縮地將腦袋從半開的門縫裡探進去。他看到禿頭男人正在店堂裡洗臉,一隻母貓站在牆角堆積的藥包中伸著懶腰;在它的身下,幾隻毛絨絨的小貓還在酣睡。男人洗完臉,端著臉盆出來。阿義疾忙閃到門邊。一片水在空中拉開一道簾幕,響亮地跌落在街石上。阿義不失時機地湊過身去,哀求道:“大叔,我母親犯病了,抓兩副藥。”禿頭男人冷冷地說:“門外等著去,八點才上班呢。”就在禿頭男人要將身體擠進門裡時,阿義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幹什麼,黑小子?”男人說。阿義漆黑的眼睛望著男人褐色的眼珠,順勢跪在地上,說:“大叔,行行好吧,我母親病了,她如果死去,我就是孤兒。”那男人嘟噥著:“看不出還是個孝子。藥方呢?”阿義急忙把藥方和銀釵遞上去。男人道:“這不行,藥鋪要現錢,你得先把這釵子換了錢。”阿義的腦袋很響地叩在石頭臺階上。他抬起頭,說:“大叔,我母親吐血了……她如果死去,我就是孤兒。”

提著兩包捆紮在一起的中藥,像提著母親的生命,阿義跑出了八隆鎮。赤紅的太陽迎著他的面緩緩升起,好像一個慈祥的紅臉膛大娘。道路依偎著馬桑河彎曲延伸,彷彿永無盡頭。快跑,慢跑,小跑,跑,跑,跑,雖然腹中飢餓,但心裡充滿幸福。河流兩邊展開著無邊的麥田,路邊的野草上挑著露珠。青草的氣味很淡,麥子的氣味很濃。他不時地將中藥放到鼻邊嗅著。香氣彎彎曲曲,好像小蟲,鑽進了他的心。他抬頭看到,溫柔的南風像絲綢一樣拂拂揚揚;低頭聽到,輝煌的天空裡迴旋著野鳥的叫聲。

跑到翰林墓地時,從河的對岸傳來了嘹亮的喊號聲。他看到在紫紅的大道上,狂奔著一群金光閃閃的牛,一個瘦長的男人在牛後拖鞭奔跑著。跑啊跑,跑回家,先去王大娘家借來熬藥的罐子。他嗅到了煎熬中藥的濃烈香氣。他想起了那隻貓頭鷹,不由自主地歪頭看那株松樹。他看到松樹筆狀的樹冠絞動著,變成了一簇跳躍著的金色火焰。樹下的石供桌上坐著兩個人。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在石供桌上坐著兩個人。

“喂,小孩,你站住!”

阿義站住。“你過來!”他聽到石供桌上人喊叫,並且看到那個人高抬著一隻手。阿義怯怯地走過去。他這時清楚地看到,坐在石供桌上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滿頭銀髮,紫紅的臉膛上佈滿了褐色的斑點。他的紫色的嘴唇緊抿著,好像一條鋒利的刀刃。他的目光像錐子一樣扎人。女的很年輕,白色圓臉上生著兩隻細長的、笑意盈盈的眼睛。男人嚴肅地問:“小鬼,你賊眉鼠眼,偷看什麼?”阿義困惑地搖搖頭。“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男人提高了聲音,威嚴地問。阿義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父親……”那男人怔了一下,然後突然仰起頭來,爽朗地大笑著:“哈哈!你聽到了沒有?他說他沒有父親,他竟然說自己沒有父親!”那女子不理男人的話,只管一個人齜牙咧嘴,對著一面長方形的小鏡子,修補她的嘴唇。阿義感到腹中痙攣,強烈的尿意突然襲來。為了不尿在褲頭上,他把雙腿緊緊地夾在一起,腰背也不自覺地挺得筆直。他看到那男人從衣袋裡摸出一個灰白的小瓶,對準嘴巴,嗤嗤地噴了幾下,又歪頭對身邊的女子說:“這小雜種!”女子懶洋洋地站起來,對著陽光打了一個噴嚏。她打噴嚏時五官緊湊在一起,模樣很是古怪。打完了噴嚏,她的雙眼淚汪汪的。她身穿一件紫紅色的、皺巴巴的裙子,裸露著兩條瘦長的、膝蓋猙獰的腿。女子把一本綠色封面的小書摔在石供桌上,拍拍屁股,不聲不響地走進麥田。男人站起來,身上的骨頭髮出“卡叭卡叭”的響聲。阿義看到他高大腐朽的身體揹著燦爛的朝陽逼過來。他想跑,雙腿卻像生了根似的移不動。男人伸出大手捏住了阿義細細的手腕。阿義感到那隻大手又硬又冷,像被夜露打溼的鋼鐵。他掙扎著,想把手腕從那人的大手掌裡脫出來。但那人用力一攥,他的手腕一陣痠麻,兩包中藥落在地上。他大喊著:“我的藥……我孃的藥……”但那男人聾子似的,對他的喊叫不理不睬,只管拖著他往前走。他被拖到那株松樹下。男人把他的另一隻手腕也捉住,往前用力一拽,阿義的鼻子就碰在了粗糙的樹皮上。淚眼朦朧中,他看到松樹已在自己懷抱裡。男人用一隻手攥住他的雙腕,用另外一隻手,從褲兜裡摸出一個亮晶晶的小物件,在陽光中一抖擻,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小鬼,我要讓你知道,走路時左顧右盼,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阿義聽到男人在樹後冷冷地說,隨即他感到有一個涼森森的圈套箍住了自己的右手拇指,緊接著,左手拇指也被箍住了。阿義哭叫著:“大爺……俺什麼也沒看到呀……大爺,行行好放了俺吧……”那人轉過來,用鐵一樣的巴掌輕輕地拍拍阿義的頭顱,微微一笑,道:“乖,這樣對你有好處。”說完,他走進麥田,尾隨著高個女人而去。陽光和麥浪被他偉岸的身影分開,留下一道鮮明的痕跡,宛如小船剛從水面上駛過。

阿義目送著他們,一直望著他們的背影與金色麥田融成一體。微風從遠處吹來,麥田裡滾動著層層細浪。結成團體的鳥兒像褐雲般掠過去,留下繁亂的鳴叫和輕飄飄的羽毛,然後便是無邊的寂靜。

阿義腦袋裡亂糟糟的,適才發生的事彷彿夢境。他晃晃腦袋,試圖把這些可怕的恍惚感覺趕走。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藥。他想走,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他掙扎著,起初只是用力住後拽胳膊,繼而是上竄下跳,嗷嗷怪叫,彷彿是一隻剛從森林裡捕來的小猴子。終於,他累了。他把腦袋抵在樹皮上,呼嚕呼嚕地哭起來。隨著一股眼淚的湧出,心中的暴躁漸漸平息。他從樹幹的一側往前探頭,看到那兩個緊密相連的鐵箍放射著扎眼的光芒。它們緊緊地箍住了拇指的根部,勒得兩根拇指充血發紅,動一動就鑽心痛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撐開,身體繞著樹轉了一圈,面對著了馬桑河和河邊的道路。十幾只油亮的燕子緊貼著河面飛翔,暗紅的肚皮不時碰破水面,激起一些白色的小浪花。河的對岸也是連綿的麥田,麥田的盡頭,有一些凝重的村落,村落的上空,籠罩著膨鬆的煙雲。他低頭看到那兩包躺在草叢中的藥,母親的呻吟聲頓時如雷灌耳。他的鼻子一酸,眼淚又湧出來。他感到這一次湧出的淚水又粘又稠,好像松樹上流出來的油脂。

在隨後的時間裡,不時有提著鐮刀的農人從河邊的土路上走過,他們都匆匆忙忙,低著頭,目不斜視。阿義的喊叫、哭泣都如刀劍劈水一樣毫無結果。人們彷彿都是聾子。偶爾有人把淡漠的目光投過來,但也並不止住匆匆的步伐。

他苦熬到半上午。高懸東南的太陽紅色褪盡,變成灼目的白亮。曾經在麥田裡飄蕩過的薄霧早已消逝得乾乾淨淨。乾燥的西南風一波催著一波吹來。熟透的小麥搖晃著沉甸甸的穗子。麥芒縱橫交叉、莖葉反覆磨擦,麥粒蠶屎般落地。田野裡湧動著使人心癢難捱的聲。空氣中瀰漫著麥子的焦香和嗆人的塵土。汗水像膠油一樣從他頭皮上冒出來,流下去。他感到口渴難忍,肚子裡像有一團熊熊的火焰,鼻孔裡撥出的氣息灼熱如煙。他又一次掙扎起來,強忍著拇指根部骨斷皮裂般的痛苦。他靠著雙腿和腹部的力量,一聳一聳地爬到樹幹高處,幻想著能讓樹冠從自己的懷抱中滑過,然後便能獲得自由,但松樹繁茂的枝杈頂住了他的腦袋,粉碎了他的幻想。他的肌肉一鬆懈,整個人從樹幹高處一滑到地。粗糙的樹皮把他的肚皮和小腹拉得鮮血淋漓,鎖住的手指更是爆炸般的奇痛。他慘叫一聲,昏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震耳欲聾的機器聲把他驚醒了。他努力睜開被眵糊住的眼睛。睜眼時他聽到睫毛被拔離眼瞼的嗶嗶聲。淚眼模糊,往樹皮上蹭蹭。他看到,從早晨跑過的那條路上,開過來一輛鮮紅的拖拉機。道路崎嶇不平,拖拉機蹦蹦跳跳,宛如一匹不馴服的馬駒。開車的人一頭亂髮,戴著墨鏡,腰板筆直,坐在駕駛座上,活像一尊石雕像。車頭後灰色的掛斗裡,坐著三個人。看不清他們的臉,但能聽到他們猖狂的歌唱。他用胳膊夾住樹幹,艱難地站起來。竭盡了全力他喊叫:“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拖拉機在墓地前停住,掛斗裡的人停止了歌唱,但機器還“空咚空咚”地響著。車頭上直豎起的鐵皮煙筒裡,噴吐出一環頂一環的、剛勁有力的菸圈。阿義不停地喊叫,並且把腦袋從樹的一側極力前伸。車上的人僵了一會,都把頭歪過來,看著他的頭。車後掛斗裡的三個人一個隨著一個跳下來。當頭的是一個身體矮小、動作敏捷的男人,緊隨著他的是個高大魁梧的漢子,走在最後的是一個面板漆黑、留著短髮的女子。他們集中在松樹前,仔細地看著那拇指銬,繼而交換了一下迷茫的眼神。小個子男人眨動著灰白色的冷冰冰的眼睛,嚴厲地問:“是誰把你鎖在這裡?”阿義怯怯地回答:“一個老人。”小個男人癟起缺齒的嘴,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從衣兜裡摸出一個放大鏡,低下千溝萬壑的頭面,專注地研究著拇指銬,好像一個昆蟲學家在研究螞蟻。高個男人拍了一下他隆起的脊背,甕聲甕氣地問道:“老Q,幹什麼你?裝神弄鬼嗎?”他抬起頭,掏出一塊磚紅色的絨布,仔細地揩著放大鏡,讚歎道:“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地地道道的美國貸。”“老Q,瞎編吧你就!進口彩電有,進口冰箱有,就是沒聽說過進口手銬,”高個男人說著,也把臉湊上去看了看,“不過這小玩藝兒,的確是精緻。”黑皮女子用充滿同情的腔調問道:“小孩,你怎麼搞得呀,是誰把你銬起來的?”

阿義說:“一個老爺爺。”

老Q問:“他為啥把你銬起來?”

阿義困惑地搖搖頭。

老Q誇張地笑了幾聲,轉臉對同伴們說:“怪事不?一個老爺爺,竟然無緣無故地把一個少年兒童銬了起來?!”他偽裝出一副兇惡面孔對著阿義:“你一定幹了什麼壞事!是偷了他家的母雞呢,還是砸碎了他家的玻璃?”

阿義委屈地說:“我沒有偷母雞,也沒砸玻璃。我的母親病得不輕,吐血了,我去抓藥……”

老Q吒道:“住嘴!你以為我們是誰?你以為撒個小謊就能騙我們替你開啟銬子?哼!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是個不良少年。你一定做了特別壞的事,被警察銬在這裡的!”

阿義哭著喊:“我沒有,我沒有……我的母親快要死了,救救我吧……”

老Q厲聲道:“你以為幾滴眼淚就能騙過我們?!我們這一代人,眼淚見得太多了!眼淚後面有虛偽也有真誠,但更多的是虛偽!莫斯科不相信眼淚,老實交待!”

“行了吧你老Q,對著個孩子耍什麼威風?”黑皮女子怒斥小個男人,轉臉又對大個男人說:“大P,想法解放他。”

大P為難地嘟噥著:“這怎麼解?”

黑皮女子道:“想想法子嘛,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老Q冷笑道:“如果這裡鎖住的是條狼,難道也要救嗎?”

黑皮女子道:“我看你才是一條狼,一條灰眼狼,一條色狼。”

大P笑著,走到松樹前,抓住阿義的兩條細胳膊,道:“忍著點,看能不能劈開。”

大P用力一劈,阿義殺豬似地嚎叫起來。

老Q冷冷地道:“劈吧,把兩條胳膊劈下來,那銬子也是連著的。”

黑皮女子踢了大P一腳,罵道:“笨熊,你想把他五馬分屍嗎?”

大P道:“我這不也是著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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