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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中,縵華又回到南方的家鄉。推開那扇木門,聞到小院悠遠花香,沁人心脾。

孤月高懸。父親在花下飲酒獨酌。身後大片茉莉花聚攏花瓣,葉脈青翠飽滿,花苞如一顆顆晶瑩露珠。

縵華,你回來啦。父親聽到咿呀門響,放下酒杯,對她笑笑,轉身指給她,你看,茉莉花又開了,我想你是時候回來了。

那樣淡然的語調和神情,彷彿她從不曾離去。但她知道,光陰的兩岸,終無法一葦以航。

茉莉是父親最愛的花。她的名字—

華,便是茉莉的古稱,但那個“”字極難寫,上下字形,上面是“鬢”字的上半部分,下面是一個“曼”字。在學校裡她嫌麻煩,寫名字都平白比別人慢了許多,便自作主張改了“縵”字。父親倒也應允,說這個“縵”字本意是無花紋的絲織品,女孩得其素淨、柔和,也是妥帖。

父親總是這樣縱著她,縵華卻慢慢感受到這個名字所揭示的命運讖語,以及隨之而來的不安與不甘。在她落筆的剎那,命運在她稚拙的字跡中隱隱顯現。她將不斷面臨動盪,折轉,如一匹素絹,被不同的規則裁剪。要順和別人心意,旨願。

大學畢業,蘇縵華順從母親的意願,去往上海實習。她對這個驕縱浮華的城市素無好感。在縵華眼中,這座城市是催動繁華幻象的機器。它販售一個個廉價的夢想,與金錢物質媾合,野心勃勃又意興闌珊。這不是構建於她價值體系中的城。

她不與這城市相親,不屑一顧。這城市卻不斷顯現種種誘惑,試圖令她臣服。實習的廣電集團有明確意願讓她留下。家庭的人脈關係亦令她可以毫不困難進入知名雜誌集團,一開始就是從編輯做起,直接越過助理編輯一級。

當身邊女孩密切謀算如何方能留在這裡,謀求一席之地時,蘇縵華兩個都不要,瀟灑返家。氣得母親指著她的鼻子罵了三天,末了憤憤道,一對犟貨!縵華自然知道這評價是給她和父親。

她轉身看到父親淡漠眼底隱隱浮動的笑意,便知道自己沒有做錯。父親將情緒隱匿得極好,懶得與母親發生正面衝突,與她之間卻有無須言語道破的默契。

母親待父親不是不好,只是她性格過於強勢外顯,難以討喜。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在於價值取向不同,母親世故,精於算計,處處要彰顯自己能耐。父親生性淡泊,孤寒,偏偏絕頂聰明。他所喜好的事物,待人處世的標準,與今人有甚大差異,根本不屑去應和。

當別人的父親推著腳踏車滿身汗臭從工廠趕回家,絮叨著抱怨待遇不公時,她看見的,是父親在紙簾上作畫,在月下吹簫,漫吟詩句。她記得最深是那句:“辜負此時曾有約,桂花香好不同看。”

秋天,整個院落都會沉浸在蜜一樣的香氣裡。她聞到桂花馥郁香氣,看父親落寞的剪影。自那時,她便猜想,父親心裡一定有人,他愛的不是母親。

而她竟憐惜父親多過母親。父親是塵封的古人,本不屬於這個喧囂浮誇時代,他是落魄失意的貴族,猶如從山中移出的蘭花,擺盪在這塵世濁流中,陰錯陽差與一個他看不上的女子,成就了一段他不得不遷就的婚姻。雖然極力剋制,仍流露出知己難覓的無根之痛。

尋常如母親易覓得愛侶,父親則不易。精神上的超拔,給他帶來極深的孤獨感。人一旦拋離的是整個時代,只落得踽踽獨行。

陳寅恪自言:“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斜陽。”父親何嘗不是如此。他的疏離,幼小如她亦有感知。母親的躁鬱可想而知。

母親自尊極強,內心太多缺失。年輕時上山下鄉,滿懷理想,被時代耍弄。回城後就業幾番波折,怎奈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怒之下破釜沉舟,放棄公職從商下海,雖然賺得點錢,卻需時時應酬奉承,身心俱疲。最不忿是感情,無論怎樣做出勝利者的強勢姿態,她在丈夫面前永是敗軍。

母親心懷激憤,轉而求取更實際的東西,比如金錢,房產,社會上的虛名逢迎,喜歡熱鬧,要一堆人圍攏,抬舉。愈是如此,她和父親的隔閡愈大。

縵華自小常聽母親說的一句話就是,蘇諭哲,你說,你到底要我怎樣?母親漸漸連歇斯底里亦不是,問話間充滿了無力感。她是在質問,更像是自嘲。自嘲這段從一開始就不在狀態的關係。她不願斷絕,只有屈服。

男女之間要舞要鬥,夫妻之間要有爭執、瞭解,進而才談得上原諒,彼此適應。但父親就是一片森然滄海。任其悲怨,任其吵鬧,她怎樣去興風作浪,他一概靜納。

縵華亦領受到父親的孤寒,無情。無論她消失多久,在父親看來只在片刻,猶如貪玩孩童去到別處,少頃自會還家。

夾在這樣不契的父母、冷淡的家庭關係中,縵華必須自我調整,兩方調和,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中找到自身的落點。多數時候,她遵從母親的意願,努力做好她要求的一切。縵華非常適應應試教育,一路保送上大學,為人處事得體、周到,為母親掙足臉面。內心深處,她趨從、認同父親的價值觀,厭惡交際、應酬。只專注自己認為有價值的事,不畏人言,是潛在的完美主義者。

她的成長始終是一個人的事。雨過河源,星沉海底,光華自潛。她的成熟、清醒、自持,看似靜潔如蘭,實則是以整個青春期的喪失為代價。過早擔負起成人的思維,是以成人之後,反而心如少女。若不如此,她便容易對這人世懷疑,產生厭倦,徹底喪失信心。

二十三歲,蘇縵華最終選擇去到北方,那是父親的家鄉。這北方的城,猶如她的父。凌晨下車呼吸到第一口空氣開始,她就心安,似是早有約定默契,知道可以長居下去。

裹緊大衣穿過廣場,拖著箱子走過人行天橋。大風凜冽,天色灰藍。心肺裡充滿冷氣,逼人清醒。她看著橋下穿行不息的車流。兩旁是密集高樓,明豔霓虹,繾綣燈火。這是陌生的北方,是她需要的城池。

一個人亦不畏懼。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被這城市接納。她對它,只有親近,沒有不喜。似是迴歸,不是光臨。

相較於許多心懷理想衣食無著的北漂、蟻族,蘇縵華無疑幸運得奢侈。第一份簡歷投遞出去,就應聘到國內著名的雜誌集團。也算她運氣極好,遇上肯提攜她的上司,委以重任。兩年之後,已在CBD中心城區擁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公寓。而她平素選擇住在雍和宮附近一座租來的小院裡。

天性裡的機敏和多年在父母惡劣關係下磨礪出的成熟情商,讓蘇縵華在職場上游刃有餘。承襲自父親的天賦才華,足以令她遠遠超越同輩,工作能力出類拔萃,無可挑剔。

一切順遂得讓人嫉恨。她卻自知,過分的成熟等同沉墮。她的核心,現時呈現出虛假的飽滿,並不是真相、她等著它完美的腐爛,爆破,面目全非。

蘇縵華自夢中醒來,眼角猶帶淚痕。耿耿於懷,隱隱有不甘。這個夢後面的情節照例變得模糊。她的夢是主題始終一致的電影,糾結於性格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頑疾帶來的痛感,昭示著她看似均衡的性格中潛伏著巨大隱患。

醒來又去大昭寺,許多建築在晚上會分外巍峨莊嚴,大昭寺亦不例外。

蘇縵華在轉經道上遇見尹長生。在夢境未消散的情緒衝擊下,她這次沒有猶豫。坦然走到他面前,將一瓶水,放在他身邊。

長生抬起頭來,看著她,拿過那瓶水,開啟喝了一口。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好像在這裡見過你。

縵華呆住,那一霎,她只想大笑。所有看過的橋段都不及生活來得出乎意料。她磨磨唧唧,鼓足勇氣來找他搭訕。他卻在看見她的第一眼說,我好像見過你。

除此之外,他們還沒說出第二句話。

他一語道破了她的心聲。

凌晨四點,縵華跟隨在長生身邊。聽著他磕長頭的啪啪聲響,迴盪在悽清街道,聲音穿透夜間的風,直抵人心,那聲響彷彿是來自寂靜天地的遙遠呼喚,潛伏在她生命裡,因長生而開啟。

他的額頭已結了厚厚的痂,神情淡泊,目光澄定。有轉經的人陸續跟上來,看見他們,微笑嘉許,而長生亦點頭示意。

縵華在他身後,心意安寧。這漫漫長夜,突然就天荒地老,如在彼岸,而她何其有幸,能與他同渡。

天邊隱隱透亮。長生已不知在大昭寺前磕了多少長頭,縵華陪著他,驚異於他如此專注,每一個動作都虔誠得如同第一次俯身下去。

這幽深寧靜的男子,偶爾休憩,坐下來喝水,膚色在晨曦中閃爍淡淡金光。

活潑陽光躍入眼簾,迎著光,他眯起眼睛,神情放鬆,形容自在。眼角有細密皺紋,然而不顯蒼老,別有一種韻致。細看他年歲已然不輕,面容清矍,身材勻稱,挺拔,結實,乍一看不過二十八九。

她默默端看他,怕眼淚會因喜悅和悲楚不由自主湧出來。拿過旁邊的鋪墊,一言不發磕著長頭。

抬頭仰望大昭寺的金頂,眼淚還是滑落,那溫順靈巧、仰首朝著法輪的雙鹿,在淚光中閃爍,是如此喜悅,她此時的內心也溫馴如鹿。

所能想到的話只有一句,轉山轉水轉佛塔,只為途中與你相見。這一句,就將她半生的播遷道盡。

而今,她見到他。得償夙願。

人漸漸多起來,他們一起去剛吉吃早餐,共享一壺甜茶,繼續聊天。才獲知對方的名字。

蘇縵華看著他,眼中光芒熾熱,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這是她無法自控的,亦無需遮掩。有一些人需要悉心分辨,有一些愛需要反覆掂量,需要經年之後,才明瞭本心。而她在看見長生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自己失散已久的愛人,要緊步跟隨,不計得失,不論前程。

她想。她何其有福德!能遇上這樣一個人,他是她所追尋的真相。是靈性的追索所蓬勃綻放的信仰之光,準確投射,應和到這個男子身上,她不能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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