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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徊腦袋裡嗡嗡作響,什麼無恥啊,什麼喪盡天良啊,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是他說喜歡。

喜歡什麼?喜歡她?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事兒!她咧著嘴,表情裡帶著驚惶的味道,“您喜歡我什麼?我這麼個沒出息的丫頭,除了能吃什麼也不會,您喜歡我?再說您是我哥哥,您怎麼能喜歡我吶?”

就算回來只有半年,哥哥妹妹也很親厚,她垂涎三尺著,心裡卻越不過那段兄妹的關係。說實在話,她真如自己評價的那樣沒出息,明明之前還想入非非,還可惜生在了一家子。現在有機會了,他也親口說喜歡她,為什麼她反倒退縮了?

打量他一眼,是他美貌不再,臉長歪了嗎?並不是。他的好看,是一時有一時的韻致。在錦衣華服統領廠衛時,他是燦若驕陽的掌印;燕居深宅寬袍緩袖時,他是一杯梨花白酒;眼下呢,受了傷,平時趾高氣昂的人一旦臥床,又會顯出另一種羸弱的美態來……這人是不能細看的,細看了會上頭,會招人夜裡做夢。

那是為什麼?還是因為自己的怯懦!她以前膽兒肥起來,想過看臉過一輩子,如今人家不要當她哥哥了,就想讓她看臉,結果她又嚇得肝兒顫了。

細琢磨,還是敬畏成了習慣,她心裡尊敬他,哥哥該是高天小月,可望不可即。月亮高高掛著很美好,一旦落下來,那可是要砸死人的。

梁遇呢,比他自己想象的原來更勇敢。本來她裝糊塗推三阻四,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繼續下去的,但就此放棄,又覺得不甘心。月徊這樣的性子,你給她一包糖,哪怕是隔著河,她遊都能游過來接著。可你要是隔著一扇窗和她不談親情談愛情,再開窗的時候,窗後怕早就沒人了。

南下是個好機會,既然心裡放不下,那就撞他個頭破血流吧。

“那麼多回,我要找女人,你為什麼不答應?”他支著身子問她,“不是因為……因為你心裡也有我,才多番阻撓的嗎?”

月徊有點傻眼,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她確實對他有獨佔欲,覺得才認回的哥哥,憑什麼忽然跑來個女人,就分走哥哥一大半的關愛!她希望哥哥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希望哥哥的所有溫情只對她一個人生效。她不喜歡哥哥和別人打情罵俏,因為哥哥捧著別人,就騰不出手來捧她了……這些私心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口,所以在他看來,就是對親哥哥生出了不倫之情吧!

月徊有點沮喪,看來過去自己的舉動太猖狂,才一步一步把他引進了陷阱裡,這麼說來他才是受害者。她難堪地搓了搓手,“我是怕您被人騙了,宮裡那麼些女人,都是看中了您的權勢。”

梁遇牽著唇角自嘲地笑起來,“我這種人,還盼著別人對我用真情?”一面長吁著,“不過是拿權,換別人的好臉子罷了。”

再強悍的人,骨子裡也有觸碰不得的弱點,月徊聽了他的話,又覺得他那麼可憐,“哥哥,您別這麼說,世上沒有人比您更好,真的。”

“我這麼好……”他調轉視線看向她,“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步步緊逼,逼得月徊心在腔子裡亂竄,她支支吾吾說:“那……不是……因為您是梁日裴麼!日裴月徊,這是爹孃給取的名字,他們盼著咱們將來互相扶持,沒想讓咱們……咱們……”

“做夫妻?”他把她的話補全,心裡只覺難過。到現在才真正明白盛時的話,為什麼那對做了夫妻的兄妹,會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樑骨。爹孃沒有發話,私相授受即為偷,是不知羞恥,是逾越倫常,該遭天下人口誅筆伐。如果爹孃還活著那多好,他就算去跪,也要求娶月徊。然而他們不在了,那兩面牌位,能給他什麼回答?

他閉上了眼睛,執拗地喃喃著:“不管你答不答應,我就是喜歡你。你知道就成了,不必回應。”

這話說的……月徊眨著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知道就成了……我知道後要炸廟,哪兒還成得了!”

覷覷他,那股子一言九鼎的勁兒在眉宇間,發號施令慣了,就是這麼霸道。

月徊退了一步,“這事兒先不談,您身上還沒好,不宜說話置氣,還是先養著,等痊癒了再商量,啊?”

她像敷衍孩子,可梁遇心裡卻憋著氣。她不是碼頭上的通達者,市井裡的開闊人兒嗎?到臨了拖泥帶水,沒有一句痛快話,讓他失望。

他嘆了口氣,“是我讓你為難了。”

月徊不知該怎麼回答,為難確實是為難,從哥哥變成路人,又從路人萌生出另一種情愫,另一種關係,她的腦子不夠使,一時轉不過彎來。

梁遇說了那麼多話,已經把殘存的力氣用完了,後來便又昏昏沉沉,身上熱度不得消減,直折騰到天亮,才逐漸有了好轉。

清晨的時候月徊走出艙房,方看清鷹嘴灣附近海域的慘況。水面上到處散落著碎裂的船木,海水拍打著遠處的礁石,攪起一重又一重的浮沫。

那些廠衛一夜不得休息,仍舊撐著哨船四下尋覓。恰好馮坦經過,月徊叫了聲大檔頭,“那些落水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馮坦道:“救上來三個喘氣兒的,打撈了七具屍首,剩下五個怕是懸了,能不能找回來,得看老天爺開不開恩。”

話音才落,聽見下面吵嚷起來:“有了、有了……”

月徊忙趴在船舷上看,眾人合力又從水裡拖上來一個,溼漉漉的屍身,死沉死沉。原本活蹦亂跳的人,缺了一口氣就變成了物件,月徊看得心驚,忙縮回了身子。

馮坦負著手嘆息,“要是刀劍上出了事,也算死得其所,落在水裡頭淹死,可不窩囊嘛!”說罷朝艙樓望了眼,“督主怎麼樣了?好些了麼?”

月徊道:“這會子燒退了,等睡醒再換一回藥,他身底兒好,恢復起來應當很快的。”

馮坦點了點頭,負著手說:“海上潮溼,傷口養起來怕沒那麼利索,姑娘還得多費心。”

月徊不大滿意他們老是有意無意的撮合,心裡頭又埋著事兒,便試探著問:“大檔頭,您幾位知道我和他是一家的吧?”

馮坦說知道啊,“又不是親的。”語氣十分篤定且不屑。

這就是說,他們眼裡頭只要不是至親,就沒有那麼多的阻礙。當初梁遇找回她時,對外宣稱是族親,後來長公主大鬧也沒能把這事兒捅破,到這會兒竟是歪打正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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