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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徊走進掌印值房的時候,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位主子爺想什麼呢,我的眼淚要是再掉得晚點兒,明兒怕是要下旨增設貴妃位分了。”她坐在圈椅裡直倒氣,“幸好幸好,我有這麼一副急淚,要緊時候可幫了我大忙了。”

梁遇嘴上沒說,其實暗中也擔心會有這麼一出。好在她機靈,逃得也快,可逃得了一時,往後怎麼辦?皇帝要是還惦記她,勢在必得,下回再掉眼淚,恐怕未必有用。

他拿手巾把筷子擦了一遍又一遍,這才遞到她手裡,“依你看,皇上的意思怎麼樣?”

月徊先前很緊張,這會兒靜下來,覺得情況不算太壞。

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她和皇帝之間,也算朦朦朧朧有過那麼一段。少男少女情竇初開,那份情不摻雜質,所以他拉不下臉來強迫她。她也是吃準了這一點,在他開口的時候先發制人,拿捏住他對不起她這一樁來堵他的嘴。眼下太慶幸他封了珍熹做貴妃了,要是這個位子一直空著,她沒了能搪塞的藉口只得充後宮,和哥哥之間,也唯有閒來無事走走影兒了。

“反正我有數,你不必擔心。”月徊給他布了菜,好久沒吃著宮裡御膳了,一口下去透著香甜。她邊吃邊長長唔了聲,“海味兒吃得太多了,還是陸上的菜色好啊……死我了。”

她一筷雞絲溜海參,一筷燕窩炒鴨絲,那種絲毫不憂懼前程的灑脫姿態,看得梁遇有些氣悶。

“你倒是心寬得很。”他捻著酸說,“皇上的心思,你怎麼有數了?”

月徊說:“你不懂,我有數就是有數。他這會兒且覺得對不住我呢,加上我哭了一鼻子,說心都死了,他不會再招惹我了。我倒是不擔心自己,就擔心小四。明兒得去瞧瞧他,那小子這會兒八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梁遇不言聲,放下筷子取過巾帕,掖了掖嘴。

這沉默裡且有學問,月徊歪著腦袋打量他,“哥哥,您沒什麼要交代我的麼?”

梁遇說沒有,連瞧都沒瞧她一眼,端起茶盞萘艘豢冢“我如今倒很懷念在海上的日子,大家都被圈著,各自安生。不像現在,顧了這頭又要顧那頭,一會兒青梅竹馬,一會兒又是弟弟。虧你不是皇帝,倘或你也能置三宮六院,恐怕哪個也不會落下。”

這段話前半句還算正常,後半句終於讓月徊聽出了點端倪。

“哥哥,你不高興了?”

梁遇瞥了瞥她,“不容易,居然被你發現了。”

以前吃味兒只能生悶氣,如今可以光明正大亮出來,月徊才知道,原來他忌憚皇帝,忌憚小四,忌憚了不止一日兩日了。

說來好笑,男人那點心眼子,其實只有針鼻兒那麼大。沒捅破窗戶紙的時候藏著掖著裝得事不關己,等窗戶紙鑿了個洞,可就包袱全無,連滾帶爬了。

月徊摸摸自己的鼻子,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沒心沒肺的負心漢,充滿了沒心沒肺的快樂。她挪動臀下杌子,往他身邊靠了靠,“那什麼……我把小四當親弟弟……”

梁遇眼波一轉,哼笑了聲。這和男人敷衍妻子說把紅顏知己當親妹妹,有什麼分別?世上最不清不楚的,就是所謂的異姓兄妹、姐弟。他和月徊當了那麼多年的兄妹,一旦得知不是出自一家,他立刻便起了歪心思。她和小四本就沒有這份阻礙,一個受挫一個安慰,豈不更要壞事!

“你別去見他,他的事兒我來料理。”他蹙眉道,“你見了他也於事無補,反倒叫那些要除掉他的人盯上你。”

月徊眨了眨眼,並不認同他的話,“我認識他十二年了,這會兒想撇清關係,你不覺得晚了點兒嗎?南苑的人說起小四,立刻就會想到你我,你以為不搭理小四,他們就能把咱們落下了?“

她早就看明白了,因此和他理論起來條理分明,三言兩語就堵住了他的後話。

梁遇知道和她理論不出長短來,況且憑著她和小四的交情,硬要橫加阻攔也是枉作惡人,便不再多言,任她自己做決定了。

不過讓她離開跟前,他不能放心,略思忖了下道:“明兒我正好要去東廠檢點公務,到時候你跟著一塊兒去。只在衙門裡說兩句話就成了,別上家裡,免得引人注目。”

月徊沒轍,只得應了。

放下筷子擦了嘴,才端起茶盞,就聽外面曾鯨叫了聲老祖宗,隔簾回稟:“奶嬤兒帶著大殿下過來了。”

月徊喜歡小孩兒,一聽立刻站起身,搓著手說:“快抱進來讓我瞧瞧!”

梳著大髻兒,穿著斜襟布衣的奶媽子懷抱個襁褓邁進來,進門便納福:“給掌印大人請安,給大姑娘請安。”

月徊忙上前看,萬字不到頭的斗篷下蓋著個玉雕的小人兒,雪白的面板,嫣紅的嘴唇,那模樣,就像年畫上抱魚的娃娃。

“哎呀,這麼得人意兒的!”她小心翼翼接過來,瞧著瞧著,一顆心都要化了。

都說兒子隨媽,大皇子的眉眼和司帳長得怪像的,不是皇帝那樣的丹鳳眼,是一雙透亮透亮的杏核眼,寬寬的大雙眼皮,直長的眉毛,將來絕不辱沒了慕容家的美名。

月徊抱著他,不由唏噓,“我記得,當初我和司帳還有過過結呢。那時候她把我的蟈蟈兒倒進了雞籠裡,我氣得大罵了她一場,如今她的兒子都落地了,可惜……”

時也運也,曾經司帳是四位女官裡頭最得寵的,誰也沒想到最後她會消失得那樣悄無聲息。

這權利的中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有能力的成為刀俎,沒能力的只能任人魚肉。梁遇不像月徊有那麼多的感慨,他只注重眼前事,轉頭問曾鯨:“皇上瞧過大殿下沒有?賜名了嗎?”

曾鯨道:“瞧過一回,賜名白,小字雪懷。”

“慕容白……”梁遇喃喃說,“白者,明道也。”

曾鯨道是,“明窗雪案,心懷坦蕩,皇上對大殿下寄予了厚望。”

梁遇點點頭,回身望向月徊,她抱著孩子顛蕩,不住逗弄著,看來是極喜歡的。那孩子也不認生,睜著一雙大眼睛仔細瞧她,興許認錯了人,把她當娘了吧!

月徊是越看越喜歡,捧在懷裡不肯撒手,“殿下今晚上和我睡吧。”

慕容白“啵”地一聲,吐了個泡泡。

梁遇說不成,“殿下太小,一晚上要喝好幾回奶,離不開奶媽子。你白天逗他解悶兒就罷了,夜裡得讓他跟著乳孃睡。等再大點兒斷了奶,你要自己帶他,也不是不能夠。”

月徊不傻,一聽就明白過來,把孩子放進奶媽子懷裡,笑道:“也對,是我犯糊塗了。成了,更深露重的,早點兒帶殿下回去吧,我明兒再過去瞧他。”

奶媽子道是,又深深納個福,抱著孩子退了出去。

待屋裡人散盡了,月徊便翩然到了他面前,仰著頭衝他嬉皮笑臉,“我夜裡不能帶孩子,因為還得帶你,我懂。”

梁遇紅了臉,作勢道:“不許胡說!宮裡不像外頭,留神禍從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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