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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大膽兒是我高三時候班上的插班生。那時候我並不太懂什麼是插班生,等我弄懂了才發現,宗大膽兒其實是冒牌的插班生。正經的插班生是說:人家借這個學校的高三參加高考,或是復讀。而宗大膽兒則是一直畢不了業的超級留級生。因為我高二那年他休了學,再回來,搖身一變成了插班生,真是豈有此理。不過若跟宗大膽兒討論此事,他還覺得頗為惋惜,因為如果不是因故休學的話,他就是解放以來留級最多紀錄的有力挑戰者了。我畢業以後,跟老校長打聽過這個人,真是吃驚非小,因為他在同一所學校待的時間,已經只有江戶川柯南和草京有希望打破了。

有關宗大膽兒休學的原因,我是要補充一下的,但這件事要往後放一放。與他乾的各種鳥事相比,那件事也不是非提不可。還是先說說這個人本身。宗大膽兒插班時,已經開學兩三週,座位早已固定。按照江湖規矩,老師將他安排在留級生專用的最後一排西南角,與我同桌。他一跟我打招呼,嚇了我一跳,以為見了鬼。這人的眼睛幾乎看不見白眼球,黑眼仁兒佔了絕大部分面積,導致他無論看哪兒都像在盯著你看。我從沒見過黑眼球這麼大的人。英語課上講高考作文的寫作,老師讓同桌寫下兩三句對彼此外貌的概述。宗大膽兒對我的描寫,翻譯成中文大意是:瘦,頭髮長,長得無聊。真是神來之筆。我對他的描述則是:瞳孔擴散,瞳反射消失,不行了。為此我還查了半天字典。

班主任的課上,老師讓新同學自我介紹。新同學即留級生與插班生。輪到他時,他慢悠悠地站起,環視四周,笑眯眯地說:我叫宗東東。我敢打賭,當時百分之九十的同學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麼。這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名字太奇詭了,另一方面則是他那對黑眼睛笑起來實在太可怕。你一看他,好像就要被吸進去似的,這個比喻既可以用來形容美少女的大眼睛,也可以形容宗大膽兒恐怖的黑眼球。真正可怕的是,他還長了一雙笑眼,一說話,眼睛就彎成兩道弧線,裡面露著漆黑漆黑的瞳孔。

由於他的名字比較奇怪,很長時間裡大家都不願意叫他,這客觀上造成了一種他很不合群的假象。實際上接觸多了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個自來熟,因為他根本不懂什麼叫拘謹,怎麼叫客氣,更別提優雅與矜持了。由於剛開始沒什麼朋友,他顯得很孤僻,也沒什麼存在感。有一次體育課,我去器材室拿籃球的時候,發現操場邊的雙槓上立著一個人棍。走近一看,原來是宗大膽兒雙手抱肩直立在雙槓上,眯著黑眼睛(即便眯著也很大),若有所思。當時我想,這人膽兒真大,摔下來怎麼辦?我太天真了。

時間一長,年輕人終歸還是會熟起來。我漸漸敢看他的眼睛了,與此同時,我發現這人太不正常了。剛開始我以為他是傻,不然怎麼會留這麼多次級?後來我一想,我也留級了,我又不傻,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我之所以覺得他傻,原因是這樣的:這人沒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不會躲避任何危險。比方說,午休時穿過足球場是一件危險的事,你必須左顧右盼,快速透過。但宗大膽兒則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過。有足球以亞音速飛過他腦後,他就跟沒事兒一樣,繼續往前走。有時出去吃飯,需要過馬路時,他則表現得特別渾蛋——這是從多年以後我已經變成一名司機的立場來看的——他像一隻擰發條的青蛙一樣,有節奏地邁著兩條短腿,不疾不徐地過馬路,如果有腳踏車高速駛來,他既不看,也不躲閃,最後總是腳踏車罵罵咧咧地躲開。

不僅如此,宗大膽兒上課時膽子也特別大。他總是接老師的下茬兒,搞得老師七竅生煙,而你從他接的下茬兒裡,似乎能感覺到惡意,又似乎沒有。而且他舉手也特別踴躍。老師講試卷時,一般會禮節性地說一句:我講一題,不懂的舉手,沒有就繼續了。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們都給我閉嘴,聽我講就行了。結果每道題宗大膽兒都舉手。後來老師生氣了,問他:你是成心的嗎?他笑嘻嘻地說,不是呀,我真不懂,不然能留級嗎?把老師氣了個半死。

宗大膽兒捱過一次警告處分,這個處分是我校歷史上最離譜的處分。它的理由是“放學後在樓頂上行走,危及公共安全”。事情是這樣的。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眼看就要高考了,按說這種時候,你只要沒犯什麼大逆不道的錯誤,學校都會放你一馬,讓你趕緊滾蛋了事。宗大膽兒不知道怎麼想的,也不知道是從哪裡爬到了教學樓的樓頂上。我們在操場上爭分奪秒地利用靜校前最後的幾分鐘打球,忽然有人叫道:“樓頂上有人!”順著說話人的手兒瞧,只見宗大膽兒左手託右肘,右手捏著下巴,沿著教學樓頂的邊緣慢慢地踱步,口中似唸唸有詞。我一驚,連忙大喊:“宗大膽兒!你幹嗎哪?”同學照我後腦勺就是一掌,把我的枕葉都震碎了,喝道:“別嚷嚷,嚇著他再掉下來!”我捂著腦袋回頭罵道:“傻×,那是宗大膽兒,能讓我嚇著嗎?”說話間,只見宗大膽兒右手握拳一砸手心,然後坐在樓頂上,兩條短腿懸下來,繼而身子一翻,兩手扒住房緣,做了個反向的引體向上,整個人慢慢懸垂下去,雙腿一飄,從窗戶鑽進教室裡去了。我們教學樓不高,只有六層。被抓獲後,老師問他去樓頂上幹什麼,答曰背單詞。

事後,我們留級生族群對他挨這個莫名其妙的處分十分不平。宗大膽兒自己倒是很淡定,他說其實學校每年都會給他一個警告處分,然後他一留級,這個警告處分就沒人追究了。現在回想起來,這大概就跟現在駕照每年會在固定時間清分兒差不多。`w-r-w-h-u.c-o-m`但話是這麼說,宗大膽兒還是有些生氣,因為以前的處分都是因為跟人打賭,幹出種種不靠譜的壞事來,這次只是爬了個樓頂。幾天後,班主任點名批評宗東東同學,說他私自進入供暖重地,干擾他人工作,遭到了投訴,太不像話了。這件事我知道。他是爬上了供暖廠的煙囪,快要爬到最高處時,被工人發現了。因為個子小,遠處又看不真切,他被當成了淘氣小孩兒。工人們又是哄又是勸,還替他爸爸擔保不打他,總算把他弄下來了。真實的原因是他自己在上面待無聊了。供暖廠就在我爸單位對門,我溜出來想去遊戲廳。那個遊戲廳就在供暖廠院門口,圍了一票工人,指指點點,一位領導用《駕駛園》雜誌捲成喇叭喊話。宗大膽兒磨磨蹭蹭地爬下來以後,一邊撣身上的灰,一邊念念叨叨:“Gratitude:感謝、感激的樣子。”把所有工人都嚇傻了,再一看他那雙大黑眼珠子,都以為這孩子準是瘋了。

宗大膽兒在班裡自有其用途。一些特殊的場合,老師和同學都會馬上想起這個人。比如說,夏天裡,正考著試,教室開著窗戶,突然飛進來一隻碩大無朋的蜂。該蜂既像鳥,又像馬蜂,嗡嗡不休,飛得又快又魯莽,有時還撞牆。女生們花容失色,老師也嚇得不輕,教室裡一時亂作一團。宗大膽兒趁亂問我:“這題選啥?”我怒道:“選你媽!快去抓馬蜂!”宗大膽兒微笑道:“這個不是馬蜂,是蜂鳥,鳥類的一種,只是長得像馬蜂而已。”這時老師撕心裂肺地尖叫道:“宗……宗宗……宗東東!你快把那個轟出去!”宗大膽兒無奈起身,捲起試卷,大步上前。打蜂之前還回頭跟我說:“其實我是騙你的,亞洲根本沒有蜂鳥。”啪。沒打著。他掄起卷子,咬著牙,揮一下就從牙縫裡齜出一句“×你媽,×你媽”,揮舞動作正好落在×字上。那蜂狂亂地跟他搏鬥了一陣,落荒而逃,從窗戶出去了。宗大膽兒趴窗戶往外看了看,半拉身子都出去了。看了一會兒,鑽進來說:“跑了!”說著一揮手中的試卷,就像在宣佈剛剛成立了一個政權一樣,教室裡爆發出一陣掌聲。

宗大膽兒的另一個重要用途是賭錢。在我們留級生中間,流行著一個秘不外傳的玩法:用宗大膽兒打賭。這是一項需要集體開動腦筋的運動,需要參與者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例如,甲(通常是我)和乙打賭:你說宗大膽兒敢幹這個嗎?賭上之後,再由甲出面跟宗大膽兒打賭:你敢幹這個嗎?如果他敢,就算甲贏,反之乙勝。這個遊戲的樂趣不在於輸贏,而是雙方都期盼著能發明一件宗大膽兒不敢幹的事情,並以賭博的形式驗證它。可惜並沒有。像對女老師告白,闖進體育老師辦公室坐下跟他對視這樣的水平,習以為常,根本拿不出手,還把體育老師嚇得跑了出來。有這麼一回,開年級會,副校長講話。這個副校長有個毛病,每講幾句,就要問一句“大家覺得對哇?”然後並不等人回答,接著便講。我們賭宗大膽兒敢不敢接一句“不對”。這件事後來把副校長老太太給氣哭了,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但是,我們還是沒能發現宗大膽兒不敢幹的事。

快高考那幾天,我們這些留級生已脫離管控,上學期間溜達出去根本沒人管。這天下午,天熱得都帶鹹味兒了,每個人腦袋裡都有根保險絲要熔斷了。有的人已經斷了,情緒失控,當街打起架來。我們幾個人喝完汽水,就坐在路邊看打架。嚴格來說,那不能叫打架,只能叫打人。打人的是一個胖子,約有一米九高,好像大白天就喝醉了,口齒不清,揪著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亂打。看起來那個小個子似乎是個富康司機,胖子過馬路時,他沒有停車,鏡子碰著了他。胖子邊打邊罵:“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來回來去就這麼一句。我身旁恰好有個乙,我跟乙對望一眼,互相會意,便敲敲宗大膽兒肩頭問:“你敢勸架去嗎?”宗大膽兒把空汽水瓶往路邊一扔,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宗大膽兒彼時可能一米六出頭。

他走上前去,喊了聲“嗨”,然後歪著腦袋皺著眉頭看那個胖子。皺眉頭肯定是因為太陽太毒了。胖子按正常邏輯扭頭罵了他兩句,發現他還瞪自己之後,就放開那個中年人,衝他走過來。按照劇本,下一個鏡頭肯定是胖子雙手推他肩頭。這時宗大膽兒可以選擇後退一步,胖子必然再推,邊推邊挑釁,等他再推時,一閃身就可以讓過他去,回頭給他個脖兒切。體育老師教導我們,脖兒切很危險,不要亂用。所以我這時候有點兒後悔和擔心了。沒想到胖子罵罵咧咧地走過來,還沒等抬手,宗大膽兒突然一彎腰,倆胳膊對環兒一摟胖子的膝蓋窩,往後一拖,胖子應聲而倒。宗大膽兒放開懷裡的一條左腿,雙手扭住右腿一轉身,一腳踩在了胖子襠上。路旁的我跟乙不由得捂住了眼睛。後來那個胖子縮成一團半天不動,可能睡著了。宗大膽兒抬手衝富康司機打了個招呼,叫上我們走了。

這件事之後我才知道宗大膽兒不光膽兒大,而且手重心黑,是個狠角色。那個跟我打賭的乙,我們都叫他黑八,是左近出名的又混又能打的。我問黑八,你以前知道宗大膽兒這麼厲害嗎?黑八憨厚地一笑說,怎麼不知道?我都不敢惹他,你最好也別惹他。我問為什麼,黑八答說:“這人不一定有多厲害,但是膽兒太大了,你永遠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麼事來。你知道煤油燈兒嗎?”這個煤油燈兒是我們這一帶的老大,三十來歲,關於他的傳說很邪乎。我這種溫順乖巧的少年,自然沒接觸過他,只聽說他一出現,整個地區的氣氛都會發生微妙的改變。黑八說,宗大膽兒是咱們學校唯一跟煤油燈兒叫過板的,其他學生在他面前都是小屁孩兒。據說那一次,煤油燈兒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帶人砸了一家飯館,酒瓶子亂飛。當時宗大膽兒正在跟他爸吃飯,老頭子嚇得心臟病都快犯了。宗大膽兒嚼著菜,站起來擦擦嘴,大步穿過酒瓶的暴雨,走到門口。當然,就像穿過中午的足球場一樣。他在漫天飛舞的酒瓶和盤子之間行走,既不縮脖,也不彎腰,更不皺眉頭。煤油燈兒正在門口斜靠著監工,看見一個矮個兒少年走到跟前,仰起頭,瞪著一雙大黑眼珠子看他。煤油燈兒問:“看什麼?”宗大膽兒說:“你們嚇著我爸了,我爸有心臟病。我們出去,你們再打,成不成?”煤油燈兒氣樂了,肩膀亂顫。但是笑了一會兒就不笑了,抿著嘴跟宗大膽兒對視。看了一會兒,彎腰撿起一個酒瓶子,在門框上有節奏地敲了幾下,裡面的人就停手了。煤油燈兒問:“哥們兒,你叫什麼?”宗大膽兒說:“紅領巾。”煤油燈兒把酒瓶子一摔就走了。

聽完這個故事,我好幾天都沒敢跟宗大膽兒對眼神兒。可是就算不看,那兩個黑窟窿般的黑眼珠也會隨時自動出現在我腦袋裡。一晃高考了,又一晃畢業了。畢業以後,我跟大部分高中同學都沒聯絡了,包括宗大膽兒。這是因為我的高中太混亂,又是留級,又是分流班,又是文理科,同學流落四方,沒人牽頭就聚不起來。至於宗大膽兒,正常情況下,沒人能想得起來這個插班生了,十年以後好容易組織起來的同學聚會上也沒人提過這人。同學聚會之後沒多久,黑八找到我,問我還記不記得宗大膽兒。我說當然記得啊,怎麼啦?黑八嘆道:他受了傷,很重的傷,不知道還能不能行了,現在錢不夠用,哥兒幾個給他攢錢呢。我一驚,問道:宗大膽兒還能受傷?我這麼問,是因為在我心裡,他對各種物理傷害都是免疫的。如果派他去當戰地記者,一定能拍到很多珍貴的照片,因為他對子彈和炸藥肯定也是免疫的。可是我想錯了,他不是免疫,只是單純的膽兒大而已。我想起上學的時候用舊式的投影儀,電線根兒上掉了皮,銅線露了出來,接觸不良,投影總是閃。宗大膽兒走過來,用手去捏電線,我一個沒攔住,給他打了個跟頭,愣沒死。並且因為是宗大膽兒而不是別的學生,這件事連老師和校長都不知道。只是因為他膽子大,運氣好,這件小事被我忽略了。我問黑八,宗大膽兒受了什麼傷,怎麼傷的?黑八表達能力不太好,斷斷續續地講了。聽完之後,我不能不感慨,除了物理傷害免疫這件事之外,還有件事我肯定也判斷錯了:宗大膽兒可能還是傻。

後來我回想起來,說不定真傻的是我,因此我現在要先補充一下關於宗大膽兒休學的事。這件事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不但忽略了他被投影儀漏電打了個跟頭,還忽略了這件事。這早已證明他不是無敵的,而是一個一直走運的傻大膽兒。這是我高二時候的事,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宗大膽兒,不過對這件事情多少有所耳聞。聽說宗大膽兒有一天逃課時,路過一個老舊的居民樓,頭頂突然傳來陣陣哭聲。抬頭望去,一個小孩懸空掛在四樓還是五樓的防盜護欄上。具體是四樓還是五樓,眾說紛紜,也有說六樓的。但我一年以後去求證的時候,發現六樓都還沒有安裝護欄。孩子哭鬧不休,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叫奶奶,兩條小腿左蹬右踹,很快引來了一些上年紀的大爺大媽圍觀。這倒不是說上年紀的人喜歡圍觀,而是因為當時正是工作時間,只有老人在家沒事幹。要是沒事幹,就好好看孩子啊!這個孩子可能是家裡沒人看,不知道怎麼跑到窗戶外面來,一腳蹬空,懸在那裡。經圍觀大媽提醒,宗大膽兒抬頭一看,發現孩子雙手也開始撲騰,整個人竟然是靠頭掛住的。北方有句土話:“身子掉井裡了,耳朵還能掛得住嗎?”意思就是說,你該破罐破摔了,別逞能了。這孩子用事實推翻了這句話,真靠耳朵掛住了,不過這很危險,千萬不要模仿。

宗大膽兒看了一會兒,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走沒多遠,可能覺得孩子實在太吵了,又折返來,找了一輛三輪車推到樓下,踩著它扒上一樓的護欄,像只樹懶一般緩緩爬上二樓,繼而爬到三樓,如此往復。此處應註明,宗大膽兒特別喜歡爬高,但是他攀爬的姿勢實在太不優雅了,為我輩所不齒。宗大膽兒有個願望,就是要去爬一爬中央電視塔,現在估計再也實現不了了。

宗大膽兒爬到四樓,踩著護欄慢悠悠地站起來,抓住孩子的兩隻腳踝往上托起來。孩子一慌,更加尖厲地哭鬧起來,兩腿亂踢。宗大膽兒一晃腦袋,喝道:別動,再動撕了你!孩子當即不動了,一泡尿順著褲腿流下來,澆了宗大膽兒一腦袋。宗大膽兒低頭往下看了看,估計什麼也沒看見——後來我試過,雙手舉起時往下看,只能看見自己的胸口。可能我柔韌性太差。宗大膽兒看罷多時,一翻白眼,無話可說。他翻白眼,估計一般人也看不出來。那時候沒有手機,樓下圍觀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人回家去打個電話。宗大膽兒喊道:有喘氣兒的嗎?報個警行嗎?一個大媽“!”了一聲,轉身而去。扛了一會兒,來了一輛警車。下來倆片兒警,一個用喇叭衝宗大膽兒喊話,一個衝進樓道,可能是想從屋裡幫忙。宗大膽兒氣得三尸神暴跳,又翻著白眼兒慢悠悠地喊道:讓你們報火警啊,報110有什麼用啊!此時,樓裡那個警察不知道怎麼進到屋裡去了,開啟窗戶,抓住了孩子的兩隻小手。孩子上下都被人抓著,十分慌亂,加上耳朵已經快要掉了,又大哭起來。警察對宗大膽兒說:我抓住了,你鬆手吧。宗大膽兒說:這卡著怎麼弄出來?警察說:這你就甭管了。宗大膽兒鬆了口氣,兩手一鬆。沒想到這孩子不知道練過哪門武術,兩腳一脫離控制,立刻飛起一腳,正中宗大膽兒的右眼。宗大膽兒毫無防備,往後便倒,後面就是萬丈懸崖。後來他就休學了。

那次他可能斷了不少骨頭,好像脾臟還受了傷。還有比脾臟更容易受傷的內臟嗎?總之,他傷了許多地方,唯獨沒有傷膽。估計要是把他的膽切下來,跟姜維的擺在一起,姜維那個只能算是一塊結石。復學前那個暑假,宗大膽兒身體康復,膽兒更大了,探過郊區鬼屋,溜過醫院太平間,睡過半夜佈滿塑膠模特的商場,還曾勇闖大早晨六點在樓下敲鑼打鼓扭秧歌的秧歌隊,直入人群,劈手躲過一面鑼,一把扯斷吊繩,當飛盤扔了。這種悍勇行徑,我可來不了。

我們的老副校長曾經教誨過宗大膽兒。就是講話時愛問“大家覺得對哇”那個。她告訴宗大膽兒,膽子大也要有個度,不要到處亂惹禍,你還年輕,很多事情不懂。最後她給歸納了一個“三場不入”,曰刑場、戰場、火場。毫無疑問,副校長是一位曲藝愛好者,因為現實生活中早就沒有刑場和戰場了。胖子打富康司機那次不知道能否勉強算是戰場。所以,我們一直覺得,宗大膽兒聽了老副校長的教誨,不會惹更大的禍了,沒想到雖然沒了刑場和戰場,但終歸還有一種場是可以進的。

這就是去年年底的事兒,畢業都十幾年了。宗大膽兒在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上班,租房賣樓。他的片兒區在北京郊區的邊緣,一次帶客人去看房,趕上了一場大火。其實他去的時候火還不怎麼大,而且是一樓,裡面的人很快就疏散出來了。宗大膽兒只是跟顧客說“今兒估計看不了房了”,就準備回去。這時候出來一個胖子,穿著睡衣,跪在冰天雪地裡大哭大號,叫道:“錢!我的錢!”哭了一會兒,要往火場裡闖,被街坊拉住了。他轉著圈地大喊:“誰幫我,誰能幫我!我給他一半!錢就在馬桶那兒,那裡有水!”當然沒人理他。胖子哭得真切,用腦袋咣咣撞地,指甲在地上撓出血來。“幫幫我,我給一半,給一半啊!廁所裡有水啊!”他不停地哭喊著。宗大膽兒聞言,黑眼珠熊熊燃燒起來,對顧客說:對不住,您先回吧。說完就闖進去了。

據圍觀群眾描述,宗大膽兒當時走得很慢,跟沒這事兒一樣,好像只是路過的。到得切近,突然一拐彎就進去了,誰也沒注意,但是沒有人敢追上去拉他。等他出來的時候,除了有點兒咳嗽,別無他恙,看情形就跟剛吃完飯從樓裡走出來遛彎兒似的,懷裡抱著幾捆現金,砰砰地扔在胖子面前。他的頭髮本來就有點兒卷,也看不出來是不是烤了。胖子熱淚盈眶,一邊鞠躬一邊喊:“箱子,小箱子,銀色的鋁箱子!”宗大膽兒翻了翻眼珠,又進去了。門口兩個大爺一左一右地叉住他,大夥兒七嘴八舌地勸。宗大膽兒也不說話,就拿大黑眼珠子瞪人家,瞪誰誰鬆手。這次進去以後,時間比較長,消防車這時候來了。消防員問:“裡面有人嗎?”大夥兒說有個小夥子。一個隊長模樣的指揮人馬,進樓的進樓,接龍頭的接龍頭,安排已畢,又問:“有誰是這家的嗎?”胖子舉手。隊長問:“裡頭有煤氣罐嗎?”話音未落,轟然一聲巨響,整扇窗戶都崩出來了。

宗大膽兒被救出來的時候,人在廁所裡,手裡抱著馬桶的水箱蓋兒,已經震碎了。他受了很重的傷,內外兼修,人事不省。據說急救人員跟上來,扒開眼皮一看那對黑眼珠,驚呼道:“我操!”但是一摸脖子,脈搏還跳,又沒斷氣。他如果死了,眼珠子應該獻給醫學研究。

給宗大膽兒捐錢這件事是黑八組織的。這人腦袋不太好使,朋友又不多,所以進展極慢,兩三個月過去了,我愣沒去看過他。等黑八組織好幾個要好的朋友去他家的時候,已經春暖花開了。路上,黑八跟我說:他父母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別給說漏了。我說,幹嗎不告訴他們?黑八說:宗大膽兒醒來的頭一句話就是別跟我家裡人說。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結果我們到了宗大膽兒家,拿出湊的錢來,宗大膽兒的爸爸連連搖手:不不不,再也不用錢了。我們一聽這話,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兒就跪下了。他爸爸又說:現在不缺錢了,安心養傷就行了。我跟黑八面面相覷。黑八這人比較愣,當場問道:之前不是說還要做兩三次手術,缺十來萬嗎?叔,您可別跟我們客氣,我們都是好哥們兒。我窘得雙手扶額。好在宗大膽兒的爸爸並不在意。

“這事兒挺怪的,唉。”他把茶壺往桌上一放,撓了撓頭,“這不頭幾天嗎,來了一個男的,挺胖,南方口音,拿來一個小鋁箱子,非得要給東東。讓他進來,他也不進。我進去跟東東一說,他就樂了,說東西留下,人送走吧!我就照辦了。回頭一看那個箱子裡,全是一捆兒一捆兒的錢哪!”

真是咄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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