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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第一章</h3>

理想中的讀者是什麼樣的呢?卡爾維諾一開篇就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了。也就是說,這位作家決心在這個故事中與讀者建立起一種新型的關係,至於那種關係是什麼樣的,要在創作與閱讀的程序中才會逐漸全部展示出來。第一章可以看作是關於這種令人感到陌生、不習慣的關係的暗示。

作者用第二人稱“你”來稱呼讀者,與讀者討論讀書時身體應採取的姿勢;燈光的亮度;閱讀時可能抱的期望;對於一本書中的意義的追求等等。表面上,這種平等的討論好象沒有什麼新東西,只不過是作者想要別出心裁地開始一篇小說。但如果仔細注意講述人說話的語氣,句子背後的暗示,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圈套,這個圈套是為那些自願進入的讀者設下的,當然,它也是作者為自己設下的。它的目的,也要在後面的故事中才會顯露出來。

講述人認為,理想的閱讀姿勢是騎在馬上,兩足插在腳鐙裡。他還說,首要的條件是雙腳離地。至於燈光,一定要調好,因為這種閱讀不便打斷。他還希望讀者讀這部作品時只抱一種希望,那就是希望避免災難降臨。綜上所述,可以看出,作者心目中的理想讀者是那種能夠一開始閱讀就將自己的世俗經驗懸置,高度集中地闖入另一個世界的人。而這個人,他必定對同世俗現實有關的一切已經看透,已經心死,所以才把剩餘的那點希望寄託在書籍裡頭。至於作品的意義,講述人認為追求的核心應該是“新”。他所說的新,不是一時的新,而是永遠的新。也就是說,讀者和他自己應該選擇那些具有永恆性的作品,這樣的作品永遠在讀者心中保持“新”的感覺,並在時間的發展中不斷得到解釋。

如果一位讀者讀到這些句子時滿心惶惑,覺得抓不住要領,可又隱隱約約地被吸引;如果他從它們當中辨認不出任何有助於辨認的熟悉標誌而又不願離開,這就是最好的閱讀狀態。就作者來說,這也是最好的創作狀態。圈套就是圈套,不能讓你馬上意識到它。作者在此處同時也是向我們透露,要進入這個故事,往日的閱讀經驗即使有用,也不會直接幫助你。你必須調動自己的一切感覺,除了這以外,你還得是那種對於文學的終極意義有過體驗的讀者,你的腦子裡有一個那樣的境界,那境界到底是什麼,你說不出,但只要見到它的蛛絲馬跡的流露,你立刻就會被吸引,正如你被這胡言亂語似的開篇獨白所吸引一樣。總之,講述人所說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有個準備,使你在不知不覺地進入陰謀時合上指揮者的節拍。

卡爾維諾和博爾赫斯這樣的作家喜歡將靈魂深處的事物比喻成圈套或陰謀,因為那是對於你所習慣的事物的徹底背叛。這種背叛同政變很相似,其轉折往往不可預測。人一旦捲入進去,就只能放棄慣性的判斷,追隨事變的程序。所以又說是圈套或陷阱。閱讀者和寫作者同屬在世俗中“心死”的人,他們願意進入這種圈套去經歷心靈的洗禮——掙脫常識,追隨感覺。

<b>假如一位旅行者在冬夜</b>

第一個故事是關於人自願歷險,經歷絕望的故事。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在那種不知名的小鎮火車站,時間不明。男主角則是身份不明的“我”。切斷時間和空間,將講述懸置的方法,大大地解放了作者的想象力,使得文字的張力發生了飛躍,每一句話都不離藝術的本質。可以感到,作者的發明並不是經過理性的思考而產生的,他只不過是跟著感覺走,不知不覺就進入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一個小鎮,也是靈魂的入口。從敘述本身來看,又有點像一頭扎進深淵——另一種永恆不變的時間。

這是一個一切都看不透的地方,周圍無比黑暗,小酒吧裡雖有燈光,但空氣中煙霧騰騰,使人即使要看也睜不開眼,即使睜開了眼也只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在竄動。微弱而模糊的背景裡有些喃喃低語,也許可以聽懂某些字句,但聽不懂它們的意思。像所有這些小站一樣,那裡有一個電話亭,但不論男主角往裡頭投多少硬幣,對方也不會來接電話。對這個地方“我”很熟悉,可從未來過。讀到此處,作為一名卡爾維諾的讀者的我也不由得想到,這個地方我也像書中的那個“我”一樣很熟悉(在卡夫卡、但丁等人的作品中),但我也同樣從未來過。男主角“我”手裡推著一個方形旅行箱,這個箱子是一個致命的道具,它連線過去,指向未來,它是這個陰謀事件的物質基礎——雖然主人公暫時擺脫了時空來到這個過渡的空白地帶,但過去的一切並沒真正消失,它被壓縮在一個箱子裡頭,他不得不將它時刻帶在身邊。這個箱子就是卡夫卡的《美國》中卡爾從家鄉帶出的那個箱子的新版本。這種箱子既不能寄存,也不能丟棄,“我”必須重新找到被強行切斷的聯絡,完成一次生命的過渡。

但是問題出現了:由於過去的那沉重的債務,現在“我”已不想再進入生活;並且“我”也不想死。“我”該怎麼辦呢?當男主角站在車站門口猶豫不決之時,陰謀中的逃亡已被他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

事實上,這一點是確定了的:我要穿過這裡而不留下痕跡。可是我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分鐘都在留下痕跡——我不同任何人講話也留下痕跡,因為我作為一個不開口的人引人注目;我同人講話也會留下痕跡,因為說出的每個詞都會留下,之後又會帶著引言的符號或不帶引言符號浮現出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作者在這個長長的段落裡,往假設上面堆砌假設,卻沒有對話的原因。在那層厚厚的鉛字下面,無人注意到我的穿過,我得以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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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逃亡其實也是一種突進,一種向著更深更黑領域的旋入。那麼“我”為什麼不願再進入表面的生活呢?直接的原因是債務,更內在的衝動則是因為“我”要過一種本質的生活。這種生活被抽去了立足點,充滿了兇險,因為赤裸裸的個人要靠“純衝動”來維繫自身的存在,即,你衝動,你才存在。而被“我”捲進去的讀者和作家也面臨同樣的兇險。小鎮車站,這個遙遠的靈魂的居所就在“我”的本能的嚮往中出現了,與其說是上帝的安排,不如說是作者長期經營出來的奇蹟。這裡的酒吧裡可以聽到命運的喃喃低語,幽靈似的人們臉上總是同一種表情——一些本質顯露的面孔。接下去發生的事揭開了謎底,但這個謎底依然是暗中發生的,如果讀者注意不到,就彷彿什麼也未發生過一樣。

“我”首先注意到這裡的人們最大的娛樂就是打賭,他們對日常生活中的瑣事都要打賭。所謂打賭,就是強調事物的偶然性。但在車站這個特殊的地方,任何一件偶然的事都有它的必然的根源,並最終會實現這種必然性。所以人們打賭說皮貨店女店主的前夫會到酒吧來,他就真的來了;人們還打賭說警察局長會隨後而來,他後來也果然如期而來。在車站,必然性也要透過打賭來實現。如同在創作中一樣。

女店主的前夫來酒吧是來看女店主的,他們之間多年來仍有著痛苦難言的牽掛,這種關係成了他倆一生中永遠解不開的死結。作者在此並沒有介紹他們之間關係的具體情況,因為那種介紹是題外話。作者只是要向讀者顯露:任何“陰謀”的產生,都是由於人的情感上那些解不開的死結導致的;人的情感衝突正是誕生這種“陰謀”藝術的母體,即,透過“陰謀”演習,來轉移、釋放情感。於是女店主的前夫走進了酒吧,就像一個必然性的符號。他和她之間的人生悲劇構成了酒吧氛圍的基礎。與此同時,“我”用“我”的從前的情感故事來同她與他的故事交叉,我們進入讓“時間倒轉”的討論中。所謂時間倒轉,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回憶,而是一種突進似的倒退,退回到人的深層意識,讓舊矛盾在那個地方獲得新形式。所以討論一完畢,“我”就想換掉“我”手中的舊道具——旅行箱。但這個箱子卻不會受意識的支配被“我”換掉,那是不符合陰謀的規則的。

接下去“我”的必然性也到來了,這就是警察局長。透過“我”與局長的對話,謎底才得以揭開:原來“我”是一名密探,打進敵方警察組織的人,此刻“我”正受到敵方的追捕,必須趕快逃命。在最後一刻,“我”體驗了死神的逼近,搭上特快列車逃出了圈套——或者說,作者透過“我”身上的濃縮的時間體驗又一次抓住了生命;或者說,作為卡爾維諾的小說讀者,我又一次經歷了一場特殊的靈魂洗禮。

這就是在那個寒冷的冬天的夜裡所發生的一場靈魂深處的演出,一場憑空奮起似的搏鬥,一次向命運的宣戰。它的題目是《假如一位旅行者在冬夜》。

小結

此章演示瞭如何寫作,也就是如何進入藝術生活的問題。從表面的身份規定中掙脫出來的“我”,斬斷時間和空間的連線,坐火車來到靈魂的入口,向內觀察其中那朦朧顯現的、深奧的本質生活。這種寫作是戲中戲似的合謀,作者身兼多職——既是讀者,又是靈魂各個層次的演員。而寫作的歷程則是由表及裡的層層揭示。

“我”在無名小鎮的車站裡進入對於“我”來說陌生的生活。最初“我”是作為旁觀者來進入的,小站裡的氛圍對於“我”來說熟悉而又隔膜,但又總有某種說不出的吸引力牽制著“我”的注意力。“我”是一個不願在世俗中生活的人,“我”願自己成為那種隨時可以消失的幽靈。在小站裡呆了不久“我”就發現“我”的成為幽靈的想法破產了。“我”記起了“我”的“任務”,也記起了“我”作為一名下級間諜的身份,也就是說,“我”必須逃避追捕。

然而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小鎮生活的本質一下子就在“我”的眼前展開了。這個生活就是寫作本身。人們進入這個懸置地帶,以打賭(“無中生有”的營造)作為追求;主角們身上負載著生存的最大矛盾,在勢不兩立中延宕;“我”則處在要不要進入這種生活的猶豫之中(畢竟,那是多麼溫暖的回憶啊)。

於是“我”身不由己地被捲入了矛盾,開始同女主角進行那種戲中戲似的,具有神秘色彩的對話。在那種對話裡,久遠的、精神的記憶復活了,“我”不知不覺地向身旁這個美和溫暖的化身靠攏。幾乎是一瞬間,障礙就出現了,首先是手中的箱子決定了“我”不能同她交往,接著是她前夫的出現,暗示了我們之間的三角戀(過去?現在?將來?)。此時,讀者將深深地感到:美是追求不到的,寫作就是心在渴望中煎熬。惟一可以感到寬慰的便是,這種煎熬也是一種釋放。

由於“我”的介入,命運的鼓點一下子變得緊迫了。凶神出現,“我”必須繼續“我”那逃亡的旅程,否則便是滅亡。但“我”畢竟介入過了,“我”又一次看到了真實的靈魂圖象。當“我”在茫茫的黑夜裡旅行之際,那個溫暖的、瀰漫著水汽和咖啡香味的小站,那幾個憂鬱的模糊的人影將會出現在我腦海裡,給“我”慰籍,也給“我”勇氣——“我”渴望的不就是這種小站的體驗嗎?人都有一死,一次次模擬這種死裡逃生的遊戲顯然是作者最大的愛好。小站裡的一切都具有神性,在那種慾望蠢蠢欲動的氛圍里人最容易想入非非,因為是創造的瞬間啊。你渴望女性之美,女主角就出現了;你說出你的預見,你預見的那個人就真的出現了。當然,邏輯的最後階段總是死神現身,不是真的死,而是拼死逃脫的表演。

為什麼純寫作永遠是關於開端的寫作呢?因為在這種寫作的規定中,人只能在一個一個的異地小站中短暫停留。這種真空似的小站,不具備充足的供人呼吸的氧氣。所以自由的境界只能體驗,不能生活於其中。純文學就是在這些異地小站中表演極限體驗。即便如此,世俗中的人如果從未到過這種小站,將是多麼大的遺憾啊。難道不是每個人都有“擺脫”的衝動嗎?

<h3>第二章</h3>

作者又一次用斬斷時空的手法在這一章中重新開始,為的是在讀者內心引發騷亂和革命,使讀者在懸置狀態中奮力掙扎,從而讓潛意識浮出表面,去尋找純粹的意義。而這樣寫下的作品,則是直接用永恆性聯絡起來的作品。這種“胡亂歸屬”的技巧可以追溯到博爾赫斯的小說,他的《湯姆·卡斯特羅:一樁令人難以置信的騙局》所描述的便是藝術主題的統一性和無限多樣性這一對矛盾。卡爾維諾則將這一點在本書中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篇小說完全不依通常的時空邏輯發展,它遵循的是另一種隱蔽的,更為強有力的規律。如同老夫人從奧爾頓身上認出她日夜思念的兒子一樣,我們讀者也將從這些不相干的獨立小故事中認出讓我們魂牽夢縈的藝術規律。當然,這種辨認沒有現成的參照物,因為規律是看不見的,它潛伏在我們心底,要靠我們用力將它生出來——正如博爾赫斯筆下那位老夫人,因為愛到極致而用純粹的幻想將一名替身變成了她的兒子。所以卡爾維諾借書中女讀者的口說:

“我喜歡這樣的小說,”她補充說,“它們立刻將我帶進一個世界,在那裡所有的事情都是精確、具體、特定的。當我看到事情被寫成這種樣子、而不是其它樣子,我就會感到特別滿意。哪怕這些事是在真實生活中我似乎不感興趣的、最平庸的事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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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作者的寫作原則,不遵循表面的“現實”邏輯,而遵循另一種明確而清晰的、直接同永恆相連的邏輯。這位女讀者(或卡爾維諾自己)希望作品清晰而準確,不說任何題外的話,死死地咬住心靈的結構。這樣做需要巨大的天才,因為普通人只能偶爾靈魂出竅。從這篇小說來看,卡爾維諾確實是這方面的大師。很少有作家能像他這樣,一張口就說出真理,能讓作品自始至終保持對讀者(當然是最好的讀者)的陌生感,並在最深層次上讓讀者產生與作品的共鳴。這位妙不可言的女讀者是引導文章中的男主角同時也引導作為卡爾維諾的讀者的我進入奇境的使者。她的話總是模稜兩可而又充滿了誘惑,她的聲音“時而清脆時而模糊”——猶如來自深淵的呼喚。但她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洋溢著真正的女性魅力。以第二人稱“你”為代號的男主角立刻就神魂顛倒了,已經絕望的他重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貫穿此書的這位女主角,很像《神曲》中那位俾德麗採的現代變體,她既是一種理想,又能激起人的情感渴望。在她那曖昧而溫暖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男主角的閱讀眼光也在微妙地變化——變得更為開闊、更有激情、探索的慾望更強烈。《神曲》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神性”回到了普通人的身上。她不再高不可攀,甚至隨時可以同我們晤面,只要我們具備認出她的素質。

請看面對一部新作品的挑戰出現的情形:

你找來一把鋒利的裁紙刀,準備好了要穿透這本書的秘密。你果斷地一刀將扉頁與第一章的開頭裁開。然而……

然而,正是從第一頁你就發現,你手中的這本書與你昨天讀的那本書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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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利的裁紙刀”就是讀者那受過現代藝術訓練的眼光;偉大的作品給人的陌生感正是作品之所以偉大的標誌之一。作為書中主角的“你”和作為讀者的我是否已作好了準備呢?由此討論進入第二個故事

<b>在馬爾堡城外</b>

第二個故事中,內在矛盾的分裂劇烈化了。仍然是潛意識深處的原始氛圍。開始是比視覺更為原始的嗅覺與味覺受到周圍環境刺激,使人感到惆悵、迷惘,以及朦朧的慾望的抬頭。看看這些充滿了暗示的描述就知道這是與現實主義迥異的。卡爾維諾講究描述的“精確”與“鮮明”,他詳盡地描寫某些看似毫無意義的細節,只有當你將他的用意搞清楚了之後,你才會明白他所說的“精確”與“鮮明”所針對的,是什麼樣的藍本。就比如此處,這個夢境一般的大廚房;廚房裡瀰漫著的種種氣味;從清晨到深夜人來人往、永不寧靜的場面;以及從這紛亂的背景中漸漸顯出蛛絲馬跡的陰謀,這一切,同作為他的讀者的我心靈深處的那個藍本也是完全符合的。所以我感到作者的確是既“精確”而又“鮮明”。這是一種高超的技巧!作者不能依仗於表層的記憶來描寫,他必須從內部“生髮”出種種場景。

……你也認識到你覺察到了這一點,因為你是一位警醒的讀者。雖然你欣賞這種寫作的精確性,但老實說,你從第一頁起就感覺到了每一件事物都在從你的指縫間溜走。

[219]

喪失的是什麼呢?是日常思維模式的那些支撐點,所以人才會感到“一種解體的眩暈”。“你也認識到你覺察到了這一點”——那麼,創造或這種特殊的閱讀到底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呢?應該說,我們和卡爾維諾都處在“有”與“無”之間,既不是徹底無意識,也不是直接用理性開路。這正是這種文學藝術的妙處。當我開始第一遍閱讀時正是這種感覺,因為心靈革命的醞釀與發動是一個過程。卡爾維諾的小說需要閱讀時的反覆,有時最好朗誦。而閱讀的關鍵則是執著於感覺。此處的描述給我的感覺是輓歌與渴求——那種世俗與天堂之間的詩人的感覺,而不是人們所習慣的、表面的一刀兩斷和非此即彼。處在轉折點上的男主角“我”即將告別以往的生活,被人帶往另一個陌生的地方。開篇大段的描述所說的,就是“我”的真實處境。但這種處境必須繼續辨認下去,“我”才會存在。

於是“我”認出了蓬科就是過去的“我”。現在的“我”雖即將離開,蓬科卻作為過去的“我”依然佔據“我”在此地的一切,成為抹不去的象徵。而這正是現在的“我”最不願意的。自古以來,詩人們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自己背後那條濃黑的影子,因為羞愧令他們無地自容。於是,當“我”檢查蓬科的私人物品時,扭鬥發生了。“我”要摧毀過去的一切,讓蓬科落空;但蓬科是不可摧毀也不可戰勝的;而“我”又非從他那裡爭奪“過去”,也爭奪“未來”不可。在扭鬥中,“我”又感覺到,這種爭奪早就開始了。從前“我”同“我”的情人在灶臺後面的泥炭堆上翻滾,我們相互咬齧對方之時,“我”其實是想毀掉“我”的情人,即,不將她留給蓬科(舊“我”)。發生於內部的這場扭斗的感覺是很複雜的,而且具有多層次的意義。例如“我”將蓬科看作“我”的鏡子,以從“鏡子”裡頭反映出的“我”的形象為準則來調節我的動作。就連捱打時的痛感也有很多層次,而“我”擊向對手的拳頭也是出於要砸爛過去的“我”、使之無法辨認的衝動。當然,我的新生的渴望裡頭也包含了強烈的戀舊——我不願蓬科的到來毀掉我的過去,我願我的過去儲存在我的記憶中,不加改變。在這個意義上,蓬科又代表了新“我”。他是一股可怕的力,不由分說,出奇的霸道,將我視為珍貴的一切用力踐踏。而且他還帶來了新的誘惑——他的情人。那個女孩是我以後要奮力去追求的。也就是說,我必須讓自己成為蓬科。他就是未來的我。

“新”與“舊”的搏鬥在雙重或多重感覺中繼續著,對於自我的認識也同時深化著。終於,“我”推開了壓在身上的蓬科站了起來。這時,周圍的一切都改變了。“我”成了一個新人,無法在此地再延續那些舊的關係。但是蓬科,以及與過去有關的一切都進入了“我”的體內,“舊”與“新”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我”成了雙重人。這樣一種新生賦與了“我”從未有過的高超眼力和聽力,所以“我”現在可以聽懂蓬科的父親和“我”爺爺的對話了。他們在議論考德雷爾先生(蓬科的父親)的家族與另一個家族之間的無休止的械鬥,考德雷爾就是為了讓蓬科躲避危險將他轉移到此地來的。於是在考德雷爾先生的話語後面又出現了一幅新的時間的畫面,那幅畫面同“我”和蓬科扭斗的畫面交叉,表現出陰謀的多重性。彷彿十分清晰,但又依然朦朧。這場扭鬥讓人感慨萬千。靈魂深處的景象就是如此,千古之謎將人的動作拉成了慢鏡頭——每一股力都有相反的力與之抗衡,時間的多重性使意義不斷分岔,像萬花筒一樣變幻無窮,而又萬變不離其宗。

“我”聽從命運的召喚,走向門外的寒冬。在那邊,有一個更大的謎等待著我。

小結

藝術生存就是自我分裂後各部分之間的搏鬥。在第二章裡,這種關係間的衝突變得激烈了,扭斗的動作具有令人眼花繚亂的多層次意味。

進入創造氛圍之初,一切事物全是朦朦朧朧的,然後眼睛就開始了辨認。脫離了世俗,辨認的標準當然也就同世俗無關。KUDGIWA廚房有點類似於前一章的那個小站,都是於朦朧中醞釀著矛盾。二者的不同在於,這一次“我”成了矛盾的對立方。“我”將在這種沒有勝負的搏鬥中從對方獲得力量,也獲得自己的新生。這種新生,也是將對方合併到自己體內的那種運動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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