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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走到了她生命的盡頭。多年以後,內地的那次車禍的後遺症終於全部顯露出來了。院長躺在醫院的床上,她的身體體驗著從前那個疑問。她費力地轉動著乾澀的眼珠,將目光停留在窗前的那幾片黃葉上頭。在內心,她在審視自己多年裡頭征服的那些疆域,以及那些藏在隱蔽角落裡,還未來得及展開的事件。她希望她的去世只是肉體的悄悄消失,而實際上,她仍然是這個龐大的空頭設計院的院長。她的下屬們能習慣這種新形勢嗎?她有很多下屬,她認得他們每一個人,他們個人的特殊經歷化為種種的通道,同她那碩大的腦部相連。

她並不是從基層爬上來,幹到院長這個職位的,她覺得自己的命運有點奇怪。從前她不過是一家花店的老闆,花店開在南方城市的一條小街上。有一天,她的父親從國外回來,他帶著幾個客人,他們在後面房裡商量什麼事情,商量了好長時間。客人們離去後,她爹爹對她說,這幾位朋友參加了北方邊疆的開發建設工作,他們在那邊一個新城裡組建了一個設計院,想請她去做領導工作。一開始聽到這種事,她極力推脫。但爹爹鍥而不捨地說服她,擺出種種的理由。按他的說法,她不會有任何業務上的障礙,因為一切都有專人負責。她只要同她的下屬建立起合理的隸屬關係,就能保證機構的正常運轉。“人,才是你要對付的。因為你有這方面的天賦,弄得清那種事。”爹爹說著話就曖昧地笑了起來。她注意到爹爹說話時外面有個黑人小孩站在那裡,還不時地往店裡頭探望。她問爹爹知不知道那小孩是誰,爹爹說是他的養子。

那天的晚餐氛圍有點憂傷。她,爹爹,黑孩子,她的女助手,共四個人坐在花店後面的廚房裡吃飯。她的耳邊始終響著一種隆隆的聲音。她對爹爹說,她的耳朵好像出了毛病,爹爹卻說他也聽到了那個聲音,並說,那聲音是從地底傳來的。這時黑孩子突然開口說那是雪山化雪的聲音。爹爹很高興,拍著黑孩子的頭說他是好樣的,他稱那黑孩子“櫻”。飯吃到一半,她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只覺得前途茫茫。吃飯時還來了一個顧客,將她店裡所有的花全買走了。他說:“留著也沒用了。”爹爹和黑孩子一離開她就開始清理行裝。

儘管爹爹囑咐她什麼都不要帶走,她還是忙忙碌碌地清理了一通夜。

她快上火車時爹爹帶著黑孩子趕來送她。爹爹開玩笑地說:

“我的女兒成了統帥了。你可不能有厭戰情緒啊。”

她記得火車很快就開出了市區,進入一望無際的平原。天是灰色的,平原上看不到人煙,稀稀拉拉的柳樹和樟樹毫無生氣。要過好久好久,視野裡才會出現一隻野狗。那狗彷彿是因為害怕而奔跑。院長看了一會兒窗外,就感到了疲倦。她嘆著氣在臥鋪上躺下了。餐車正在送盒飯,她不想吃。不知為什麼,車內沒開燈,她看著光線一點點地暗下去,車內的人變成了一些影子,這些影子都鑲著紅色的邊,他們一走動就有微弱的紅光一閃一閃。有一個影子靠近她,彎下身來輕輕地對她說:“雪山啊……”她腦子裡立刻出現了黑暗的平原,那麼黑,既看不見狗,也看不見樹。她坐起來,想對他說點什麼,可是他走開了。

列車走走停停的,天亮了又黑了,一些人上來了,一些人下去了。院長記得一共走了四天四夜,比原來規定的時間多了一天。隨著邊疆的臨近,一座雪山的輪廓在腦子裡佔據了中心地位。是一座很高的山,只有山頂覆蓋著白雪,下面則是密密的松林。起先她沒有看見這座山,只是想象,她的思維隨著雪豹的腳步踏雪前行。後來,雪山忽然真的到了眼前。不知為什麼她感覺它有點虛假,有點像幻燈片裡頭的山。山頂的部分因為是白色,和天色接近,便時而隱匿時而顯露。

“院長您好,我就是那天晚上對您說話的人。”

她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農民模樣的人。他咧嘴笑著,露出黃黃的牙齒,問她還記不記得他。她說記得,是出發的那天他對她說過話。那人聽她這樣一說,笑得更歡了,豎起大拇指誇她記性好。

“您父親派我來給您引路的。最近邊疆來了大批的狼,很危險。”

她覺得他的北方口音特別好聽。如果不看他這張醜陋的臉,她會以為他是一位美男子呢。她想開口問他關於邊疆的一些情況,她掃了一眼周圍,發現有五六個人在警惕地盯著自己,於是她又將話咽回了肚子裡。

“我們要從一條小路進城。您不用擔心,您的父親……”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變得曖昧起來,東張西望的。突然,他向著朝他圍攏來的那幾個人猛力一衝,撞翻了其中一個,急速地跑到另外的車廂去了。

啊,那一天,院長已經想不起那一天其它的事了。她只記得自己跟在那位農民的身後鑽進地道,然後她就一直機械地邁動腳步,因為黑暗消除了她的任何方向感。

她糊里糊塗地就成了一家大型設計院的院長。在那個陰沉沉的會議室裡,影子般的人們在她眼前走來走去,她認為他們就是她在火車上看見的那些人影,因為他們也鑲著同樣的紅邊。她聽見了一陣拍手聲,人們在歡迎她講話。一開始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猶豫了一陣之後就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南方的雨,說起了她的花店,說起了她的漫長寂寞的等待,也說起了那條街上的小販,以及那些花農心中的惶惑。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頭輕輕地訴說,會議室裡頭鴉雀無聲。她說了很久,最後她疲倦了。她從未像那樣疲倦過,所以她竟然伏在講臺上睡著了。

她在陌生的房間裡醒來,自己誤認為自己還在家鄉。可是她走進客廳,便看見了那個農民。農民站起來自我介紹說他是花農,也是從她的家鄉城市來的。

“您昨天的演講太精彩了!”他說。

她懷疑地打量他,對他的北方口音感到不解。他說他要開始工作了,就走出門下樓去了。

後來他失蹤了好長一段時間,到院長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建起了那個“無形勝有形”的熱帶花園,自己充當了花園的園丁。

園丁第一次帶她去他的花園時,她不知怎麼就昏迷過去了。是長壽鳥的尖銳叫聲使她甦醒過來的。雖然她感到呆在花園裡令她窒息,感到那些奇花異草都像在逼問她什麼問題,但她還是願意呆在裡頭。她和園丁在亭子裡面談話,一直談到太陽落山。她走出花園回住處時,外面有很多小孩在唱歌。她迴轉身看園丁,園丁已經不見了,大概藏身在那些芭蕉樹後面了。

院長回憶到這裡時,看見小護士在外面探了一下頭。她高聲叫嚷,那小護士只好站出來了。院長問她怎麼回事,她說外面有一對夫婦要見她,但是護士長不讓見。院長一聲不響地穿好鞋,然後往外走。

隔得遠遠地她就看到了年思那影子一般的側面,她立在黃昏暗淡下來的光線裡,似乎要融化了一樣。旁邊那清晰一點的身影是胡閃。

“院長,我們想念您,就來了。我們昨天也來過。”年思說。

“啊,該死的護士長。年思,你頭上有幾根白髮了。”

有一大群麻雀散落在草地上,院長神思恍惚地看看周圍的景色,又看看這兩個人,彷彿置身於多年前的某個場景。這時胡閃突然說:

“院長,您要離開我們嗎?”

“我不知道。我想,有可能吧。剛才我看見你倆,就想起你們初來小石城的情景。我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有病的。護士長來了。”

院長往回走,當她消失在那張門背後時,胡閃看見年思滿臉都是眼淚。

“那是個魔鬼,剛才我看見她的手背上全是長毛。”年思抽泣著說。

“你是說護士長?”

“嗯。”

他們手牽手離開醫院。一路上,他倆都在回憶院長同他們的交往。在街燈柔和的光線裡,那些回憶飄蕩在他們周圍,顯得特別虛幻。有一個重大的問題他倆討論了很久:那一天,就是他倆剛到這裡的第三天,在郊外的農家院子外頭,院長對胡閃說,他和年思想找的東西早就沒有了,這話是什麼意思?然而他倆的討論沒有結果。年思傷感地說:

“現在只有我自己了。我自己。”

胡閃緊握了一下她的手,好像要暗示她:“還有我呢。”年思感激地望他一眼,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胡閃頓時感到自己在年思的心目中是取代不了院長的。他聽見年思又在說,說得很快,聽不清。後來他聽清了幾個字:“她多麼美……”

“年思,是小石城因我們而美,還是我們因小石城而美?”胡閃大聲說。

年思沒有回答。在那邊的小河裡,有人在弄得水響。那是不是啟明呢?兩人看了又看,還是看不清。年思附到胡閃耳邊悄聲說:

“那是一個幽靈。”

年思暗想,她還要來醫院,一個人來,揹著胡閃來。這時她聽見胡閃口裡在嚼什麼東西,有點像是嚼骨頭。胡閃說他在吃路邊沙棘樹上的沙棗,他連棗核也嚼碎了,所以有響聲。年思並沒看見他停下來去摘那些沙棗,她認為他在說謊。他的臉藏在暗影裡,他正將自己的左手伸向嘴邊。年思逼真地看到了他在嚼自己的指頭。她發出一聲驚叫,蹲下身來。她的胃裡頭在翻騰。胡閃也蹲下來了,他一邊將沙棗的核放到年思手裡一邊說:

“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年思將那些沙棗核湊到路燈燈光下看了好久。每一顆都是完整的,並沒有被嚼碎。胡閃為什麼要說嚼碎了呢?就因為院長說了他倆要找的東西不存在嗎?一瞬間,她感到丈夫的頑強超出了她自己。

年思和胡閃來過之後,護士長對院長管得更緊了,因為院長在他倆走後有過一次發作,一天一夜不省人事。照顧她的小護士被護士長撤換了,現在是兩名男護士為院長護理,他們就坐在院長病房的對面的值班室裡,一刻都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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