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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收拾好之後,我和你爹爹剛要坐下來休息一下,那件事就發生了。是一件不好的事。上個月你爹爹從市場買了一隻小烏龜,我們將它養在潲水盆裡,它安安穩穩地呆在那裡,還長大了一點呢。可是昨天它卻不安分了,它不知透過什麼方法爬到窗臺上——它把窗簾都咬爛了。你爹爹發現它時,它正要往下跳,所以他就一把將它捉住,重新放進潲水盆,還找了個蓋子蓋好。它是多麼憤怒啊,一整夜我們都聽到它在盆裡抓啊,撓啊,爬上去又掉下,弄出嘩嘩的水響。

我開了燈,看見你爹爹額頭上冒著冷汗。他虛弱地說:

“它是來討債的嗎?我要死了。”

我大聲反駁他,說他“瞎說”

“那麼你就把它放上去吧。”

我真的將它放上去了,可它並沒有往下跳,它又回到了廚房。我告訴你爹爹,你爹爹厭倦得不行,不希望再聽到它的事了。

黎明前,我們倆一塊下了樓,我們想去橋上,可是路燈的光被重重濃霧包裹,到處黑黑的,根本就看不清路。你爹爹就停下來問我還去不去,我說當然要去啦,先前去邊疆,不也是什麼都看不清嗎?我們就不看路了,信步走。有時我們感覺自己走在平地,有時又感覺踩在碎磚瓦上頭。後來天亮了,我們發現自己在原地繞,哪裡都沒去。

母親的信使得六瑾有點不安,她老想,是不是經理給她看的那隻龜?

啟明老伯很久沒來,三天前又來了,坐在院門口,面前放了兩個鳥籠,都是空的。當時六瑾想起了一件往事,也是同鳥有關的,然而還沒容她想清,記憶又一片模糊了。她很沮喪——為什麼自己老記不起同老伯相處時的情景?透過前一陣與阿依的交談,她已經明白了這位老人在自己的成長中的重要性,但具體到底是怎樣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遺忘真可怕,自己身上的某些東西正在死去嗎?

夜裡她再次走出房間時,看見那兩個空鳥籠裡頭已經各站著一隻張飛鳥。籠子門開著,鳥兒靜靜地站在裡頭。六瑾感到老人真會變戲法,一瞬間,六瑾想起了爹爹的烏龜。她有點不知所措。

那天夜裡,六瑾曾尾隨啟明老伯到了市場,卻原來他就住在市場旁邊的一間雜屋裡。六瑾站在門口,聽見老伯在裡頭說話:

“六瑾,你怎麼可以將過去忘得乾乾淨淨呢?”

六瑾慚愧極了,茫茫然地走進去。他的鳥籠放在桌子上,那兩隻鳥兒正在燈光裡打瞌睡呢。啟明老伯自己則在修一隻玩具鴨的彈簧,六瑾覺得那隻鴨很眼熟。不知為什麼,她一衝口就說出來了:

“老伯養不養龜呢?”

“我不養龜,”他抬眼看了她一下,說,“龜是進取心很強的動物。你養了龜,你就不能隨便離開它。不然你的生活就要改變。”

六瑾的目光在房裡掃了一圈,似乎看到一個窄床,一個矮櫃,一些大大小小的鳥籠之類,不過這些東西都在陰影中,看不清。再有就是,她聽到一面很大的鐘在發出清脆的響聲,但她又找不到那面鍾,莫非是放在床底下?老伯現在說話清清楚楚,先前在她院子裡,他為什麼要那麼含糊地吐詞呢?

“老伯一直住在這裡嗎?”

“這裡只是我的臨時住處。”

六瑾離開時,他並沒有出來送她,仍然在搞他的修理。六瑾想,那有可能是她扔掉的玩具鴨,她這一生,扔掉過好多東西。

後來六瑾向阿依訴說失憶的苦惱,阿依就勸她不要去尾隨啟明老伯,因為他“是過去時代的人”。六瑾問這是什麼意思,阿依就看著她的眼睛說:

“你只會徒生煩惱,因為時光不會倒轉。”

那麼她同老伯之間隔著什麼呢?六瑾記起了這個人同她的父母之間的那種“歷史悠久”的聯絡,覺得他有點遺物的味道。她十分羨慕阿依,她認定阿依同他是可以溝通的。阿依說他在雪山下的林場裡住過好幾年,近年才來城裡,“居無定所”,隨便找些破房子安身。

啟明感到老年的夢特別好。在夢中,他的欲求似乎很模糊,但也很容易達到,時常有意外的驚喜。當他醒來時,就會想到自己已經退休了,衣食無憂,愛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他很感激死去了的老院長,是她給了他幸福生活。剛退休的那年他心中生出好奇心,一衝動就跑到伐木場去工作了。他在那裡做雜活,每天都要出汗,心裡比較充實。可是一個噩夢使得他離開了林場。其實至今他也沒弄清那到底是夢還是真事。當時他和一個同伴在坡上休息,朦朧中聽到有人叫喊,抬眼一看,那根黑色的粗東西砸下來了,他立刻就地滾開去。然而他很快就明白無處可躲,左邊是岩石,右邊也是岩石。難道自己在岩石溝裡?他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那大樹被巖峰架住了,樹枝痛苦地抽動著,發了狂一樣。啟明兩腿哆嗦地走到外面,看見他的同事在抽菸。

“我睡不著,就起來伐倒了這棵樹。本來想叫醒你,後來想到反正又砸不到你身上,還不如讓你多睡一會兒。”他抱歉地說。

“我還以為我必死無疑了。伐木真可怕。”

當晚他就離開了。他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點遺憾,畢竟,山裡的生活是他喜歡的,尤其是夜間的林濤,就如親人的低語,那麼多的親人。但是怎麼會發生那種事的呢?當時他明明是在山坡上休息,那個同事是他喜歡的那種人,他們之間特別有默契。啟明後來還去尋找過那條巖溝,根本就找不到。

他在郊區路邊的樹林中搭棚住過,那時也沒人來禁止他住在那種地方,他自由自在的,還幫人染過布呢。直到近兩年,他才又回到城裡來住,他有時回到設計院原來的家裡,大部分時間則到處亂住。奇怪的是他總能找到可以棲身的小屋,每次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小石城真是流浪者的天堂。垃圾工老袁昨天還對他說:“那些貨房啊,工具房啊,地下室啊都可以住的。我來這裡五年了,從來沒付過房租,我還知道有家免費旅館呢。”至於啟明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到處亂住。莫非是為了那些夢?每到一個新地方就有好夢等著他,有時他真是心花怒放!

是設計院的生活使得他的眼界越來越開闊,所以他從那裡面走出來後,居然感到自己仍然充滿了活力和好奇心。退休後最大的感受是某種和諧。走到外面,飛鳥啊,小獸啊,魚兒啊都不怕他,有時還來接近他呢。有一天他站在小河裡吹風,幾十條小魚遊攏來了,都來蹭他的腿子。再有就是人。他走到有人的處所,一張口說話人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給他提供方便。那段時間,啟明常對自己說:“生活剛開始呢!”他頗為自得。在伐木工廠工作的那幾年,他常去他從前的戀人的墓上看看。那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土堆,連個墓碑都沒有。他就是在那裡同阿依交談起來的。他坐在墓邊的草地上休息,烏鴉在他腳邊跳來跳去的,阿依過來了,她還是個小姑娘,不過也許十八歲了。啟明看見姑娘的脖子上掛著一條棕色小蛇。她朝他笑著,好像是老熟人一樣。

“這是條熟蛇,總來找我玩,它就住在這一帶。”

那些烏鴉也不怕她,當著她的面吵吵嚷嚷的。

“我媽媽現在一定不會寂寞了,小動物啦,人啦,都來看她。”

她說話時,蛇張著嘴,好像要過來咬啟明一樣,啟明感到很好玩。他們坐在那裡,兩人都不談論死者了,因為感到死者就在他們當中。

後來他們就常在墓地見面。並沒有約定,卻又像約好了一樣。啟明感到阿依身上有種非人間的美,這個姑娘同她母親太不一樣了。啟明不善言談,所以也沒有同她談過去的事,他感到是死者在為他倆溝通。畢竟,死者是過去時代的人,啟明也是。如果沒有那位母親,啟明是沒法理解這位小姑娘的。

啟明將她帶到城裡,託付給孟魚家,自己就走開了。他同孟魚並不熟,只是隱約覺得這一家適合於阿依。奇怪的是老夫婦一下就滿口答應了。那天辦完這件大事他就回設計院的住處了。路上他經過六瑾的家,他聽到滿院子的鳥兒叫得歡。拐到院門那裡一看,有四隻雪豹立在那年輕女人的身後,而她本人則坐在那裡喝酒,喝得一臉通紅。他所看到的畫面給了他強烈的刺激,他又一次深感生活的確是剛剛開始。後來,是他設法將六瑾院裡的鳥兒都引誘出去的,他用鳥籠乾的這件事,六瑾一點都沒發覺是他乾的。

在設計院時,啟明生活中還發生過一件大事。那時院長已經住院了,他陷入苦悶之中,惶惶不可終日,恨不得找一個黑黑的地洞鑽進去,擺脫自己這意義不明的生活。他半夜裡偷著去見院長,院長讓他站在病房外說話。院長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說話的聲音細如遊絲,好像隨時會斷掉一樣。

“年思白天來過了,她對花園裡的蝴蝶產生了興趣。”

“我要躲開她,躲開他們一家人。院長,您真的要走?”

“我明白了,啟明。你可以失蹤嘛。比如我,我先前也有過一些親密的人,後來我就失蹤……”

院長下面的話聽不清了,她在喘氣。啟明被兩名高大的漢子架著送出了住院部。他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溜達,反反覆覆地思忖“失蹤”這件事。到天亮的時候,他終於想明白了。

他決心把自己變成聾啞人。也就是說,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聽了。他的決心一下,沒過多久,就得到了周圍人的公認。不久,連他的名字也變了,他被稱為“啞巴”。設計院的這些同事的記憶力特別奇怪,院長一下葬,就沒人記得起他是啟明瞭。不知出於什麼理由,他們將他看作從院長家鄉來的一名花農,他們說他是因為殘疾和年老來投奔院長的。啟明心裡想,自己的容貌一定是大大地改變了。難道真的沒人認得出自己了?

他拿著水管給草地澆水,年思帶著六瑾過來了,年思對六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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