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地圖,侵蝕,殘雪,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光城在哪裡呢?”

“你不要管這種事。”

母親到廚房切豆角去了。舟子不愛和母親談話,因為從她口裡從來問不出什麼實情來,她太暴躁了。舟子跑到後面的雜屋裡去找爹爹,爹爹正在修補破了的漁網。他背上的衣服補了一塊紅色的補丁。爹爹放下手裡的活計,說道:

“舟子沒有活幹了麼?”

“我都幹完了呢。”

“那就再找些活來幹。你看我,總不閒著。”

“我不想幹了,憑什麼他就可以不幹活到處遊逛?”

舟子覺得很委屈,差點都要掉淚了。

“你說的是誰?”

“一個小流浪漢,在鎮上游蕩,搞得小非不敢出門。”

“我明白了,是梅縣來的那小子。他當然可以不幹活。你沒注意到嗎?他走路是不留腳印的。下雨的時候他在軟軟的泥地上跑,一個腳印都沒留下。”

爹爹說完這話之後就變得有點遲鈍,好像心裡有很多事似的,也不管舟子,自顧自地發起呆來了。舟子還要問他關於梅縣的事,可他就像沒聽見一樣。

小非同舟子見面的時候,兩人心裡都有了秘密。她們的秘密就是同那個男孩有關的梅縣。她們都希望對方先說出來,但自己卻不願先說。結果是,兩個人都沒說,裝得沒事一樣。雖然沒提那個縹縹緲緲的梅縣,她倆還是談起了那個醜八怪男孩。當時兩人坐在梧桐樹的樹枝上頭,舟子向小非打聽她祖母的情況。

“她總在叨唸那小流浪漢的事,可她又根本不願看見他,只是將小黃旗不停地弄得嘩嘩響,她的手都被扎壞了。”

“這就看出那小流氓有來頭啊!”舟子裝出大人的樣子嘆了口氣,“你說他是被火燒成那樣的,我才不信。去年我的手指頭被火燒了一次,我覺得自己要死了。燒成那樣還能活嗎?”

“所以他要報仇嘛。誰會去燒他呢?”小非覺得很茫然。

“除了你奶奶那種人。”

“你瞎說。”

“我和你開玩笑的。我爹爹說他走路不留腳印,我就想,恐怕他也永遠不會老吧?他的年齡一定不止他看起來那麼大。”

舟子用肯定的語氣推測出的結論,小非也認為有道理。坐在高高的梧桐樹上可以看得很遠,然而今天,不知怎麼,小非眼裡的景物有些變形,特別亮。鎮上那條小馬路像鋪了金磚一樣,在陽光裡燃燒;彈子房門口的紅色招牌紅得像血;就連那條不起眼的小河,此刻也在不安分地發光。小非的眼睛很累,她提議下去。兩人先後溜下了樹。

回到家裡小非又得幫祖母曬酸菜了。她架好門板,祖母就端著一盆酸菜出來了。太陽很烈,小非聽見酸菜發出吱吱的響聲,一會兒就蒸發掉了很多水分。小非幹活時偶爾一抬頭,竟然發現祖母在向人打手勢。

“那是梅縣那小子,我要他滾開。”她說。

小非順著祖母的視線看過去,什麼也沒看到。

“我要他滾開。”祖母強調說,“你想想看,火都燒不死的人,會有多麼嚇人?他休想到我的領地來。”

小非想,祖母的領地就是這個家吧?也不知那男孩敢不敢闖進來。看見祖母這麼重視這件事,小非更覺得那男孩不簡單。聽舟子說他生活的地方只有死人,那是一種什麼情景呢?總要看看才好。小非見過死人,那是舟子的外婆,用白布蓋著,寬大的衣袖裡伸出老樹皮一樣的手。舟子的外婆死了就埋進土裡了,那男孩“生活在死人當中”該不會是生活在土裡面吧?也許在梅縣古城裡,死人成群結隊走來走去。她又回憶起祖母將大頭針插進小紅圈的兇狠勁,心裡頭好一陣後怕。“梅縣”在小非的想象中現在已經成了冥府一類的地方了,這事她不敢往深處想,她知道一想下去就會連門都不敢出了。幸虧家裡有祖母,家才變成了“領地”。不然那男孩來報仇,小非一點辦法都沒有。祖母雖然老了,小非覺得她還可以活很多年。她的食量大得驚人,身上的面板依然光滑。最主要的是,她什麼威脅都不怕,反而可以威脅別人。就比如驕傲的舟子,到了祖母面前就不驕傲了。舟子也同樣不認為祖母有一天會死——就像她外婆那樣。小非在感到欣慰的同時仍然隱隱地擔憂:那男孩不肯走。他既然敢同祖母對抗,會不會有一場惡戰呢?

一直到曬完酸菜小非也沒見到那男孩出現。小非洗了手,走進房,拿起繡了一半的月季花。她實在沒有心思繡花,再說阿芹已經將業務接走了,她是比不過阿芹的。倒是對於祖母繪製的地圖,小非一看就懂,心裡很想要祖母教一教自己。但是祖母好像沒有打算過讓她學這個。小非認為她一定是要獨享擁有那些秘密的快樂。那一定是一些不同尋常的秘密,因為祖母只要涉及那方面,語氣就變得像說夢話一樣。死人啦,活人啦,某個窮鄉僻壤裡的逸事啦,忽上忽下,忽遠忽近,沒個定準。即使睡著了,她也在睡房裡說那些事,小非有一次在她午睡時聽到過。小非親眼見過祖母繪製地圖,對祖母憑空畫出圖形來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她這幾年只能畫小張的圖了,據她自己說是因為年紀老了,體力不夠。掛在廳屋裡的那張插滿了小黃旗的大圖,祖母說是她請人繪製的,但小非從未見她去請人繪製地圖。當小非追問製圖人是誰時,祖母就生氣地回答說,那個人不能說出來,因為他(她)“見不得人”。小非滿心疑惑,卻也不敢問下去。日子一長小非不由得想到,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可能會是一件危險的事。那麼一味糊里糊塗呢,不是更危險嗎?前兩天小非曾夢到那男孩衝進來報仇,她看見他連右邊腦袋上的頭髮都沒有了,整個頭部全燒煳了,眼睛鼻子全沒有。小非不斷地尖叫,祖母還是坐著不動。後來她發起狠來去推祖母,祖母一下倒在地上,小非這才發現她已經死了,正像舟子的外婆一樣。她還沒來得及哭就嚇醒了,滿身都是汗。醒來後她還狠狠地詛咒了自己,因為她居然夢見祖母死了!

小非學祖母的樣子找了一張紙來練習。不論她怎麼畫,也畫不成形。雖然腦子裡都是祖母畫過的那些圖,但她的筆下,線條十分拙劣,看都不能看。小非撕了那張紙,放棄了努力。

那男孩就躲在廚房裡,他對小非說:

“你不要嚷,要是你奶奶聽到了就不好了。我要向你奶奶借五塊錢,你現在就去找她要,我在這裡等。”

小非向祖母要錢的時候,祖母瞪了瞪眼,因為五塊錢實在是數目巨大。小非以為祖母要詢問她了,她打算馬上講出原委。可是祖母卻掏出了荷包,數出五塊錢交給小非,什麼也沒問。

“奶奶不問一下嗎?這錢不是我要用的啊!”她衝著祖母那隻好耳朵喊道。

“問什麼呢?問了也沒用。我不是那種喜歡囉裡囉唆的老女人。”

小非從祖母的表情看出來,她已經知道是誰在要錢了。

男孩接過錢,說:

“我的小名叫錘子。我是被火燒成這樣的,那火追著我燒。”

“你上回已經說過了。”

“我想來報仇,又找不到仇人。現在想回去吧,也回不去了。”

“怎麼會回不去呢?腳在你自己身上。”

“回去的路沒有了。到處都在修房子,哪裡還有路。就是有也找不到。”

男孩坐在小板凳上脫下鞋,將錢疊好,放在鞋底,然後再穿好鞋子。他還輕鬆地跳了幾跳,說:

“我要走啦。”

一會兒他就消失在油菜地裡。

小非感到很屈辱。眼睜睜地看他拿走五塊錢,連聲謝謝都沒有。五塊錢,是她半年的零用錢。祖母對他如此大方,不知是為了什麼。有可能“梅縣”是祖母隨意發明的一個地方,祖母不是隨手就畫出了那些地圖嗎?但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小男孩,他絕不會是祖母的發明。他是如何同祖母搭上關係的呢?祖母該不會怕他吧?剛才他說“找不到仇人”,那麼祖母並不是他的仇人。小非的擔憂稍稍減輕了一點,只是那五塊錢仍令她心裡不快。

中午吃飯的時候祖母忽然說:

“他就是來要十塊,我也會眼都不眨就給了他。”

“奶奶欠了他的錢嗎?”

“是啊,大家都欠他的。他要找一個人,可是哪裡找得到啊。這種孩子,沒人敢惹他。你聽舟子的媽說了吧,森林大火燒到了我們省。”

祖母的午覺睡得很長,以致小非擔心起來。她將耳朵貼到門上去聽,聽見祖母在唱歌,唱幾句又在床上翻一個身,壓得床板吱吱響個不停。小非想,祖母一入夢鄉就特別高興,醒來後恐怕會倍加沮喪吧。有些早上,小非也有點沮喪,但她願意做那些好夢,比如夢見在河裡騎在大魚背上之類的。像祖母這樣在夢裡唱歌她從來沒有過,她的夢一般很拘謹。後來祖母終於起來了,那床又吱吱呀呀響了好久,似乎寬大的雕花木床不願從夢裡醒來似的。小非在很小的時候在那張紫紅色的大床上睡過,那是她記憶中最為愜意的事。在祖母響亮的鼾聲中,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夢連著好夢。有時還會發生祖孫倆共做一個夢的幸福情景,醒來之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同祖母討論夢裡的細節。通常,她們要睡到中午才起床。不知從哪一天起,祖母突然厭倦了,她打發小非到隔壁去睡,而她自己,也開始早起了。是不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發現獨享夢境會帶來最高的樂趣呢?

祖母起來之後心情很不好。她泡腫著眼,坐在桌旁抽了很久的菸袋。小非想,誰叫她夢裡頭那麼高興呢!不過她的心情不好似乎另有原因,因為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午睡後就立刻去地圖前插黃旗,而是不安地看著窗外。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高武:空間之神

王子川

穿成豪門惡毒寡夫[穿書]

多金少女貓

甜蜜隱婚:陸少寵妻太囂張

時微

心甘情願

空空如氣

天女駕到

夏喬恩

皇后太正直[穿書]

花落時聽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