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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太太的家位於鬧市中一條相對幽靜的小街旁,房子是20世紀50年代的建築,五層的樓房,煤太太和丈夫金住在一樓的一套三居室裡頭。

煤太太家裡有點特殊,除了廚房以外,所有傢俱和一些用具擺設全都被用各種顏色的布罩罩在上面,就好像他倆要出門旅行了一樣。只有當他們要使用這些東西的時候,才將布罩揭開。比如吃飯的時候揭開厚厚的桌布,喝茶的時候揭開茶几和沙發的罩子。就連兩個房間裡牆上懸掛的兩面大鏡子,也被用繡花布罩罩上了,只有照鏡子的時候才會揭開它們。因為這些個布罩,煤太太的日常生活的節奏就比常人慢了很多。

金先生是很少去揭那些布罩的,他的生活由煤太太照料。他成日裡躺在一把簡易躺椅上讀一本厚厚的《國內野生植物集錦》,翻來覆去地看那些圖。他的躺椅是唯一沒罩布罩的傢俱。他躺在那裡,左眼盯著那本舊書上面的地錦草的插圖,右眼瞟著鞋櫃,大聲說:“鞋櫃上的布罩被貓兒抓到地板上去了!”煤太太在廚房裡聽到了,就趕緊走過來將鞋櫃罩好了。可見金也是個很敏感的人。

在屋外的那一小塊花園用地上,煤太太沒有種花,也沒有栽樹,她用竹條和塑膠薄膜支起了一個篷,長長的一條,看上去很滑稽。塑膠篷裡面栽了一種奇怪的植物,是金託外地親戚買來的種子。種子是小小的月牙形,紫色。金將那塊地掘了一尺來深,將種子埋在那下面。他對煤說,這種植物是罕見的“地下植物”,沒有地面部分,埋好之後,它們會一直往下面生長。他又給他們的植物施了肥,澆了水,然後煤就用塑膠篷將它們罩上了。金說,從此以後就不用去照料它們了,只要照料好這個塑膠篷,保持完好無損就行了。這種植物向地下生長時,對環境的要求很嚴格,總之變化越小就越好。

“煤太太,你家種的什麼寶貝啊?”鄰居阿藝在問。

“是月季花。”

“怎麼沒看到發芽?”

“它們向地下生長,花也開在地下。不是我們通常看到的月季,這種月季的花朵只有米粒那麼大,花瓣堅硬。”煤太太的臉紅了,她在重複金的話,她心裡很沒有把握。阿藝鼓著金魚眼看了她一會兒,沉默著進屋去了。

煤太太告訴金說,鄰居阿藝不相信他們種的是月季。當時金正在刮鬍子,滿臉都是泡沫,他眨巴著三角小眼說,這種事,先前他也不相信。人們相信或不相信,對於這種月季的生長沒有任何關係。他說完就進衛生間去了。煤太太手裡握著拖把站在那裡想道,金的心裡大概是有一定的把握的吧。那些種子,在燈光下看起來的確像稀有品種啊。她還記得前一天晚上,他倆將頭湊在一塊翻來覆去地打量它們的情形。她彎下身拖地,拖到書桌那裡時,發現了遺落在書桌腿旁邊的一粒種子。她不聲不響地將它撿起來,用縐紙包好,放到廚房的碗櫃裡。

下午,金在躺椅上午睡。煤太太呢,就坐在沙發上,她只要靠著沙發背打一個盹就休息好了。當她的眼皮變得沉重起來時,就聽到有人敲門,兩下,不是連續的,而是有間隔的。誰會這樣敲門?是小孩在搞惡作劇吧。她沒有去開,她聽到金在輕輕地打鼾。過了一會兒,正當她眼皮又變得沉重起來時,那敲門聲又響了,這回是連續的兩下,還是很輕,很猶豫。煤太太只好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阿藝,臉色蒼白,受了驚嚇的樣子。

“我也想種一點那種——那種月季花,你們還有多餘的種子嗎?”

“我們沒有了。是老金託親戚從外地帶來的。如果你要,就再去託人。”

阿藝顯出極其失望的表情,然後那表情又轉為惡意的探究——她肆無忌憚地伸著脖子朝室內看。在鄰里之間,煤太太一般不請人到自己家裡來的。阿藝的反常舉動讓她有點慌張。

“我想起來了,我還剩得有一粒,你要嗎?”

煤太太說這話時,她的表情簡直有點討好這位鄰居的味道了。

“有一粒?當然要。給我吧。”

阿藝接過縐紙包住的種子時,還狠狠地盯了煤太太一眼。

煤太轉身關門時,房裡的景象讓她吃了一驚:飯桌上,一隻老鼠在布罩下鑽過來鑽過去。以前家裡很少來老鼠啊,這是不是老鼠?她撲過去,用雙手捂住布罩,可那小傢伙還是溜掉了,她撲了個空。她眼睜睜地看著灰鼠爬上窗戶,溜到外面去了。煤太太失魂落魄地站在屋當中說:“老鼠。”

金的目光離開書本,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回到書本。他說:

“老鼠不就是阿藝嘛,你不要過分在意。”

她回過神來,將飯桌上的布罩罩好,走到廚房裡去了。她做一會兒飯,又往臥室裡跑一趟,因為擔心老鼠。還好,再沒見到那傢伙。但是她發現梳妝檯的那個布罩的下襬被咬壞了,看來還真有這麼回事!那還是煤太太讀小學時,城裡發過鼠慌。堵、毒、捕,朝洞穴灌水,什麼方法都用上了。從那以後一直平安無事。

她一邊切蘿蔔一邊玩味金的那句話。金說老鼠就是阿藝,這話有些道理。他們家和阿藝家雖是隔壁鄰居,兩家的小孩從前也在一塊玩,可是自從小孩長大搬走後,他們的交往就只限於見了面打個招呼了。所以剛才阿藝來要花種,她確實感到有點意外。從阿藝的形跡來看,她將這事看得很嚴重,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一定不單單是為了幾粒花種吧。

吃飯的時候煤太太對丈夫說:

“你看阿藝拿了那粒花種會栽下去嗎?”

“不會,因為那是一粒假的,是我選出來扔掉的。一共有好幾粒假的。她拿回去看一下就看出來了。那不是花種,是漂亮的小石子。”

金朝她擠了擠眼,很得意的樣子。煤太太在心裡嘀咕:“老滑頭。”她有點擔心阿藝會因此懷恨她。阿藝的丈夫是獨眼的陰沉的男人。他們夫婦會不會認為她在捉弄他們呢?也許她該去說明一下。金反對她去說明,說這樣只會“越說越亂”。還說:“既然她對這種地下植物有興趣,同她開個玩笑總是可以的。”

由於失眠,煤太太和金十年前就分房而居了。一般來說,煤太太在十二點至一點多隻可以睡一會兒,醒來之後就要等到三點多才能睡著,再醒來大約五點,捱到七點又再睡著一會兒,八點多起床。每天都差不多如此。夜晚對於煤太太來說是漫長的。起先很難受,似睡非睡的、恍恍惚惚的狀態令她很不習慣。在夜裡一點醒來之後,她總是穿著睡衣在各個房間巡遊。她在房裡走動時不開燈。於是有一天夜裡,她被客廳裡那面大鏡子突發的反光嚇得摔了一跤,撞在飯桌的邊緣,撞斷了一根鎖骨。回憶起來,鏡子裡那陰險的反光應該是路過的汽車造成的。後來煤太太就將所有的用具全部罩上布罩了。傷好之後,煤太太停止了夜間的巡遊。她仍然在夜裡起來,坐在廚房的矮凳上,身體靠著牆假寐一會兒。她之所以坐在廚房,是因為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還有那些樹,這讓她心裡安靜。這種時候,回憶起早年和孩子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她會感到一種幸福的詫異:那真的是她經歷過的生活嗎?然而幸福感卻是來自於目前的這種知足的生活。所以時間一長,她就喜歡起自己的失眠來了。她將自己想象成一隻大白鵝,搖搖擺擺地在森林中覓食。

金在夜裡是不醒來的,除非有特別大的干擾,比如煤太太受傷那一次。據他說他的睡眠其實又很淺,周圍發生什麼事都感覺得到。

“我這樣的人必定早死,因為神經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安寧啊。”

他愁眉苦臉地說起他的狀況,但煤太太知道他心裡很得意。那麼淺的睡眠同醒著差不多吧,一個人老是醒著,不就等於活了兩輩子嗎?金這輩子真划得來!而且他那麼健康,什麼病都沒有,怎麼會早死啊?他還說他從不做夢,因為根本就是清醒的,沒法做夢嘛。煤太太聽了就想,她自己坐在廚房假寐時,倒是一個夢接一個夢的。她和他真是大不相同啊。

金也很支援煤太太將傢俱用品罩起來,這是因為他也討厭夜間這些東西發出反光。“我雖然睡著了,偶爾一睜眼還是看得到那種陰森景象的。”

城裡的汽車越來越多,人們的夜生活越來越晚,所以最近整夜整夜,煤太太家門口都有汽車經過。傢俱用品被罩起來之後,煤太太便感到自己這個家“堅如磐石”了。那些從它們表面掠過的燈光顯得飄忽無力,無法再讓她害怕了。金也很高興,口裡不住地說著:“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嘛。”他又說起雖然他夜裡不醒來,對於那些車子的蠻橫無理還是很有感覺的。

“這種草,民間叫‘蛇頭王’,可以治蛇傷。以前我們老家屋外到處都是,老家的蛇也很多。這就是以毒攻毒的規律吧。”

金將書本放在胸口上,閉目躺在那裡,煤太太只看見他的嘴在動。她感到很好笑,忍不住插嘴說:

“藥草的學名叫‘一枝黃花’!”

“啊,原來你也知道的,你什麼時候讀了我的書?!”

“是在夜間。我的眼力越來越好了,我可以就著外面路燈射進來的微弱光線看書呢。”

金的臉上浮起微微的笑意。煤想,那些月季花,已經生長到了地層的哪一層?也許金年輕的時候應該去研究植物,但他卻做了一名推銷員。話又說回來,如果金真的成了植物學家,他還會過現在這樣一種生活嗎?多半是房裡掛滿了植物的標本吧?這些年,他只是每天看那同一本野生植物的書,他從不去弄標本。不久前,很少出門的他跑到城中心去,然後就取了這些月季花種回來了。他含糊地說了一位親戚的名字,似乎是那人給他寄來的。

煤太太之所以讀金的書,是想找到丈夫思維的線索。說到底,她還是很羨慕他的。瞧他多麼平穩啊!即使是家裡鑽進來了老鼠,他也不慌不忙。鎖骨跌斷之後,煤有過一段絕望的日子。金同來幫忙的小姨默默地承擔家務,他很少安慰她。或許是由於金的鎮定,煤自己終於掙扎過來了。煤一恢復體力,金又躺到他的躺椅上去了。他笑稱自己“和癱瘓病人差不多”,煤覺得他的笑容是滿足的。

門前積水這件事是突發的。那場雨下了兩天兩夜,下水道被泥沙堵塞了,半夜裡,屋前變成了小小的水塘。金就是在那時候從床上跳下來,赤著一雙腳衝進雨裡頭的。應急燈放在窗臺上,照著花壇的塑膠棚,他揮著一把鋤頭在雨中大幹。大約幹了兩個小時,他挖了一條溝,將積水引走了。煤太太萬萬沒想到金還會有這麼大的能量,他就像在拼死一搏似的。

他回來的時候,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慢吞吞地換了溼衣服,慢吞吞地躺下了。煤太太用乾毛巾替他擦著頭髮。

“它們得救了。不然的話啊,它們就全死了。那下面的生長環境,我們是想不到的,只能推理。從前有過這方面的教訓……”

他說著話就睡著了,一邊輕輕地打著鼾,嘴唇一邊微微地動。煤太太想,他在說什麼呢?是不是在同那些地下植物對話?

上午太陽出來了。阿藝站在塑膠薄膜棚那裡,滿腹狐疑地看來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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