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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匠住在寶石大廈頂層的工具房裡,工具房再往上就是那個寶塔形的尖頂,尖頂上還裝了一顆通了電流的紅星。夜間,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構成的夢幻城裡,寶石大廈尖頂上的那顆紅星高高在上,成為了連線下界與茫茫太空的使者。花匠站在房門外的樓梯間,將這迷幻花園的美景盡收眼底。每次站在這五十三層樓上,他總會產生穿過玻璃窗走向夜空的衝動。他不敢在樓梯間多待,怕控制不住自己。他的住所是在一個龐然大物的尖頂上,他的這個尖頂也是整個城市的尖頂之處。只有來到這種地方,才能真正領略什麼是真正的城市之美。

花匠在下面管理著不大不小的花園和一座溫室。很久以來他就感到植物的世俗之美不能滿足他某種隱秘的變態心理。他之所以將自己的慾望稱為變態,是因為他有點害怕這種慾望。

他的八十歲的老母親來探望他,他倆坐在溫室裡,被綠色植物包圍著,他突然說:“媽,我會培育出臉盆那麼大的牡丹花。”

老婦人微微笑著,點頭應道:

“你當然可以。我早就說我兒是大材,什麼都培育得出來。”

老母親的背影很像鴕鳥,她一走一回頭,像要將寶石大廈的秘密弄個清清楚楚一樣。花匠覺得剛才母親在心裡嘲弄自己,於是很不自在。其實他想說的並不是那句話,他才不在乎奇花異草呢,泥土的腥氣越來越令他厭倦了,溫室裡這些用營養液澆灌的植物更讓他覺得乏味。那麼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呢?

物業部的經理今天中午還對他說:“我看你不安心於本職工作啊。人人都有理想,可惜理想當不了飯吃,你說對不對?”

難道這位經理比他自己還要清楚他心底的慾望?花匠的眼皮跳動著,他唯唯諾諾地離開經理,隱隱地感到自己有失去立足之地的危險。他先前因為酷愛自然之美而選擇了讀林業技校,後來的工作也一直是與花草樹木打交道,他是一個按自己的心願生活的人。可是經理說的“理想”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自己也意識到經理的話有道理,可又弄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樣的道理。如果說如今他的理想已不在花草間,那會在什麼地方呢?現在他還記得當初城市之美給他帶來的震驚。

他從他的家鄉小縣城坐了兩天的火車來到這個大城市。下火車時天已經黑了,一個黑影立在車站出口處,是來接他的人。周圍到處是機器的轟鳴,他跟在那人的身後,他感覺自己彷彿在管道的森林中穿行,必須步步留心腳下不要踩滑了。他太激動了,因為絕對沒有想到大城市會是這個樣子。那人走得那麼快,好像恨不得將他甩下,他提著行李不斷提醒自己:一定要跟上,跟上,可不能摔倒啊。

他和他突然就進入了一個白晃晃的世界,雪亮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那人叫他放下手裡的行李,他就忍不住朝地上坐下去了。他是坐在一個機器裡面,應該是電梯吧,因為他在上升。四周都是玻璃,透過玻璃他看到了彩色的光的海洋。他收回目光來看那人,發現他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他那張嘴懸在他眼前,嘴巴扭動著在說話,但他聽不到。他想,城市裡的人是多麼古怪啊!

很快他就被領進了自己的住處——一個黑洞洞的、散發著濃烈柴油味道的小房間。那人將門帶關就離開了,他聽到電梯下降的聲音。因為什麼都看不見,他就想去開啟房門。可是左推右推竟然推不開。他洩氣了,於是跪在地上謹慎地摸索起來。他很快摸到了床和一張小桌子,房間大概有六平方米,靠牆放著鐵鏟、鋤頭等工具,還有一部割草機,是燒柴油的。他還摸到了一扇小窗戶,但沒有任何光線從窗戶透進來,而且窗戶也打不開,是那種沒有閂的死窗。他脫鞋上床,在悶悶的空氣裡睡著了。

似乎是睡了很久很久(也可能是一小會兒),他聽到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那聲音使他特別難受,他立刻就醒來了。原來是房門徐徐地開了,有風吹進來,還有一束光射在牆壁上。他一下子沒有了睡意,起身去穿鞋,穿好鞋便往外走。走到門邊又迴轉身來檢查那門。哈,原來門是有閂的,也有把手,在右邊較低的位置。他從房裡拖了一把椅子擋住門,然後就站在樓梯間觀看起城市的夜景來。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是他剛才穿過的城市嗎?他眼前是一座鬼城,那些建築的巨大陰影像一個個山頭,陰沉地延綿著,一直到他目力所及的盡頭。他既沒有看到街道,也沒有看到廣場,更聽不到機動車的聲音。正納悶之際,霓虹燈忽然就亮了,待他的眼睛適應之後,就看到了真正的人間天堂。就像他在玻璃電梯裡看到的那樣,仍然是五彩繽紛的光的海洋,再看下去,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旋轉的圖案,每一組形狀不一的圖案都以最快的速度旋向夜空的深處,消失在青色的穹窿裡。建築物上的霓虹燈怎麼會生出這些圖案來的?它們肯定不是星雲,星雲不會離得這麼近,也不會有這麼鮮明的色彩和形狀!

他站在那裡仔細地記憶那些圖形,想弄清是否有重複。他觀察了好久,似乎每一組都不一樣,奇異美麗的程度令他目瞪口呆。有的圖案起先就是一些發光點,一下子密集一下子稀疏,好像很普通。可是一會兒工夫他就發現了情況,在這些發光點裡頭包裹著一個無比典雅、層次分明、組合完美無懈可擊的發光體,這個發光體的色彩如雨後的彩虹,它的每一部分都以獨特的優美的形式旋轉著,中心部分則因為速度過快而變得慘白了。這樣的圖案他觀察到了三個,每一個都不同,它們最後都在那個青色深淵裡失蹤了。還有一些單體的圖案,有的像箭,有的像雪花結晶體,它們劃破夜空旋轉著直奔目標,顯得英勇而乾脆。這類發光體往往是紅黃兩色。

他還想看下去,他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可是房間裡有個蒼老的聲音說起話來,將他嚇了個半死。那人說:

“是新來的花匠嗎?我是勤雜工。你怎麼不睡?”

老頭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背。他想,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進去的?

“我們這裡真高啊!”他感嘆道。

“是很高,所以新來的人總被表面現象迷了眼。你最好去睡一會兒。”

老頭一邊說著話一邊就進了電梯。

他再看外面時,那些旋轉飛馳的美景都消失了,眼前只有那些沉默的建築和閃爍的霓虹燈。建築很特別,霓虹燈也很美。這是那種仙境似的美,不像剛才那麼激情澎湃。花匠回憶起自己從火車站到這裡一路上的感覺,覺得實在不可思議。他在心裡暗暗地將這個城稱為“魔城”。在林場工作時,他喜歡夜裡坐在山包上。那個時候的天穹給他一種很冷清的感覺。而此刻,他已經坐在黑屋裡了,滿腦子依然是那些飛旋的發光體,一顆心在胸膛裡怦怦直跳。他順著牆摸過去,將四面牆都摸了一遍,還是沒有摸到電燈開關,看來房裡是真的沒有燈。他來的時候還打算夜間在房裡讀書呢。

柴油味燻得他頭暈,他決定開啟門睡覺。他將門往外推,卻推不開,有個人在外頭將門抵住了,是老頭。老頭從門縫裡說:

“我除了做勤雜工,還要巡夜,因為寶石大廈總是受到安全方面的威脅,尤其是大廈的高層區域。你現在可以從門縫向外看看。”

花匠看見了窗外的夜空,夜空裡飛馳著很多旋轉的發光體,有的像箭,有的像鑽頭,有的像匕首。這些東西不再駛向陰沉的穹窿,而是向寶石大廈進攻了。他聽到那些強化玻璃發出“噠噠噠”的炸裂的響聲。

“我們大廈的高層每天都要換玻璃,你早上就可以看到,千瘡百孔。”

老頭催他去睡,他只好上床躺下。床上的舊褥子和毯子有黴味,感覺好像很不乾淨。他折騰了一陣,昏昏地睡著了。

早晨一醒來他就去看外面的玻璃窗。那些玻璃都好好的,看上去也不像新換的玻璃。現在他可以打量這個城市了,卻什麼都看不到。到處都是霧,霧裡頭隱隱約約地露出一些粗大的管道,令他回想起昨夜在管道中的穿行。他回到小房間裡,看見牆上掛著一件雨衣,一頂帽子,床邊還放著一雙靴子。難道房裡還住了一個人?管理部給他的信上說的是讓他獨住一間房啊。再仔細一看,雨衣和帽子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灰。那麼,這個人已經很久都不住在這裡了。他彎下腰去拿那雙靴子,沒想到靴子如同腐朽的稻草一樣在他手中爛掉了,再多抓幾下,靴面和靴底就化成了一把把的灰,而且噴出一股股難聞的氣息。這時他將目光掃向雨衣和帽子,忍住了伸手的衝動。

他用帶來的紙擦乾淨雙手之後,就開始將行李擺放起來。屋裡的東西,除了那雨衣、帽子和靴子以外,其他的都比較乾淨。也許因為他要來,有人將這房裡打掃過了。燈是沒有的,也沒有電線。不知道原來住在這裡的這個人晚上是如何打發時光的,莫非天天夜裡觀察天象?這裡的確有點像天文館。

花匠想著這些心事時,手也沒閒著,他已經給那些海棠施完了肥。靠化肥維持的這個花園看上去也很不錯,草地如綠毯,各色花卉很搶眼,中間一株移來的大銀杏樹。剛來的那些日子,從五十三層樓下降到這裡,他心裡總有種回到人間的溫暖感,這使得他內心的種種慌亂得以暫時平息。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綠洲”似的安慰感就慢慢地淡漠了。這種小小的花園在城市裡有很多,他越看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顯然,這類所謂的大自然無法同鋼筋水泥的龐然大物抗衡。相形之下,他所照顧的自然是多麼柔弱,依賴性是多麼強!有一回他突發疾病,休息了一個星期,他園裡的好幾種植物立刻就顯出了頹勢。

城市的建築,還有熱和電的利用,從一開始就迷住了他。那第一夜的空中狂歡後來雖然沒有重演,卻從根本上動搖了他對於美的看法。到了上個月,在他情緒最低落的那段時間,久違了的狂歡才又一次出現了,而且比第一次看到的更有氣勢,整體設計也更完美!轟轟烈烈的光和色彩的運動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當最後的精靈消失在青色的穹窿裡時,花匠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正在變成另外一個人。那天夜裡就彷彿他同城市有默契似的,沒有任何人來干擾他觀看美景。他記得天還沒黑時勤雜工老方上來過一次,他為他大聲抱不平,說物業部不為他裝電燈的做法是“卑鄙”的。他說完那句話就匆匆地下去了。

他坐在石凳上休息一會兒,淡淡的花香隨風吹來。這種香味有點庸俗,城市裡到處都飄著它們。庸俗的花香令他昏昏欲睡。他用朦朧的雙眼看著從大樓裡走出的那些男男女女,不知怎麼覺得他們有點偷偷摸摸的樣子。有人在噴泉那裡叫他,他馬上清醒了。那人走路一瘸一瘸的,他並不認識。

“經理要我來找您談談。我呢,我看沒什麼好談的。有些事是預先就註定了的。我要是經理的話,不如由它去!”

他的喉嚨很粗,聲音很難聽。花匠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東張西望,他甚至想撇開這個人往物業部去。可是這個人不依不饒地擋住他的去路,要他“表態”。

“什麼?!”他很震驚。

“事情發生了,就要表態!”

“如何表?”

“問您自己!您的態度是在半夜裡決定的。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有很長時間了。經理說您看不起這份工作,他要我帶您去地下花圃參觀一下。那裡路不好走,您得穿套鞋。”

花匠仔細地打量了這個人幾眼。他大約五十多歲,穿著物業部的工作服,像那種長年做工的人。但是他以前沒見過這個人。

“您沒見過我吧,您叫我老吳就可以了。我是管理員。”

他隨著老吳從地下室一直往下走去。下到地下二層時,他聞到了濃郁的花香,香味類似於他的花園裡的花香,但要濃好幾倍。他感到自己一腳踩到了水窪裡,幸虧換了套鞋。這個地下花圃總共只亮著四盞燈,一個角上一盞,所以花叢中黑黝黝的。他一直在思考:是什麼花要栽在水中?難道是水仙一類的花?

老吳唧呱唧呱地走在前面,囑咐他緊跟。他聽到有人在黑暗中輕聲交談,也許是花圃的工人。他在四盞燈的照耀範圍內看到了四種花,都是他從未見過的,然而這些花的香味他卻很熟悉。有一種天藍色的花朵像人造絹花一樣,花瓣巨大,瘦弱的莖幾乎支撐不住它們,所以它們都是傷心地垂著頭。到底是不是天藍色,花匠也拿不準,也許只是燈光的作用。還有一種柱形花,細小的金色的花朵在尖端聚成茅的形狀,柱身很長,矛尖一律指著上方。他還要仔細看時,聽到老吳在催他快走。他們來到了花圃的正中心,他看見有兩個人坐在水窪裡編花環,他在微弱的光線裡辨認出這是兩個姑娘。她們的手的動作像機器人一樣。剛才就是她倆在交談。

“這兩個姑娘是我的學徒,她們都是盲人,可是她們心靈裡的眼睛比我們更亮!”

兩個姑娘站了起來,一齊朝他們轉過臉,向老吳發問:

“這個人是誰?”

“你們的同行。給他講講花朵的事情吧。”

女孩中的一個伸手抓住花匠的手臂,她那尖利的指甲嵌到他的肉裡面去了。花匠痛得齜牙咧嘴,卻又不好意思喊出聲來。

“花朵在哪裡?它們都到哪裡去了?您能告訴我嗎?”

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卻並不看著他。在那線微光裡,花匠打量她時,覺得她並不是盲人。但她說起話來又好像真是個盲人。

“我看到這裡有很多花。”花匠沒有把握地說,一邊用手將身旁的美人蕉一類的植物摟到面前,“您說的是哪一種?”

姑娘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放開他往另外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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