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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遺搬來搬去的有很多次了,整個一生中大約有十來次吧。清明的前夕,她冒著大雨搬到了這座高樓的頂層。高樓一共三十層,有電梯,述遺的這一套是公寓樓裡最差的房間,原來是給修理工住的,後來修理工搬了一套好房子,留下的這套沒人買,就以極便宜的價錢出售,述遺看了廣告,就找上門去買了下來。這套房只有一間正房,一個很小的廚房和廁所。述遺當時是住在那種許多人合住的、一長排一長排的平房裡。她之所以選中現在的住宅,是因為她去實地考察了一下,發現這套房是頂層樓裡唯一住人的房間,其它的房間裡都堆放著修理工具、清掃器,以及滅火器材。她很堅決地賣掉了她的平房,搬到了現在這個很小的房間。上樓下樓有點麻煩,好在她已經退休了,用不著經常外出,一個人的伙食也十分簡單,一天外出一次購買日常用品和食品就夠了,她就是這樣計劃的。安頓好以後,她覺得自己又剪掉了生活中的很多死結,眼前的藍圖一下子變得單純起來。可見搬家在生活中也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述遺不只一回體會到它的好處。

到了夜裡,房裡的氣溫驟然下降,這種房子又沒有取暖裝置,這一點可是述遺始料不及的。她爬起來開啟燈,將自己冬天的衣服找出好些堆在被子上,仍然凍得無法入睡。她在被窩裡蒙著頭,計劃著明天一定要去買一床棉絮和一個熱水袋,還有窗戶,要在上面再蒙一層塑膠薄膜。計劃來計劃去的,天明以前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會兒。

早晨起來洗漱完畢,喝了牛奶,收拾了房間,仍然冷得哆哆嗦嗦的。又喝了一杯熱開水,才戴上毛線帽,提著小黑皮包下樓。

一會兒電梯間裡就擠進來好多人,述遺躲在角落裡,矮小的身子縮作一團,想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她的擔心是多餘的,誰也不注意她,所有的人全板著臉站在那裡,一直到下了樓,也沒有一個人講話。

在雜貨店裡買棉絮時碰見了老鄰居彭姨,彭姨用力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說:“搬了?”

“搬了。”

“那種住宅好是好呀,就是有個大缺點。”她眨眨眼,“你這種年紀,可要注意。”

“什麼缺點?”述遺不耐煩地說,心裡思忖著要儘快擺脫她。

“容易胡思亂想嘛!”彭姨叫得滿店的人都看著她倆,“那麼高的地方,差不多到了雲端,一個人睡在那種地方,下面是數不清的馬路,一閉上眼就會覺得奇怪。我聽說有個住高層公寓的老頭,無論如何也不敢出門,他說自己怎麼也分不清方向,成天就在家裡踱步,叨唸著:‘往左還是往右?要不要過十字路口?在第幾個路口轉彎……’你買棉絮?好,多蓋些東西,夜裡睡得踏實。你想過沒有,浮在雲端裡,身下的馬路如蛛網般交織,往左還是往右?啊?”彭姨直往她臉前湊,弄得她只好往後退,退到了牆壁。

雜貨店的人都看述遺的笑話。她很憤怒,推開彭姨,提了棉絮就往外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又買了塑膠薄膜和熱水袋,提在手中有些吃力了,只好走一段,放下來歇一歇,一會兒身上就發熱了。身上一發熱,就覺得信心大了一點,她脫掉毛線帽,加快了腳步。

公寓樓裡死氣沉沉的,也可能別人都上班去了。述遺一個人走進了電梯。這種老式電梯,速度很慢,搖搖晃晃的,不知怎麼,她老覺得那些鋼索非常吃力,因而開始了擔憂。到七樓時鈴聲響了一下,進來一個武高武大的漢子,黑臉。述遺突然感到了害怕。那人站在正中間,她還是站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時間一下子凍結了。不知過了多久,鈴聲又一響,那漢子出去了,述遺看了看指示板,他住在二十九樓,也就是她下面那一層。一種不自在的感覺襲來,她差點忘了去開電梯間的門。

第二天夜裡暖和多了,雖然做了好多雜亂的夢,她還是一覺睡到了大天亮。起來吃過早飯,記起彭姨的話,透過塑膠薄膜朝窗外一看,白花花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她揉了揉眼睛,又走到廚房去,開啟窗,看見橫豎交錯的馬路呈現在眼前,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如甲殼蟲。她覺得頭暈得厲害,連忙關了窗,在房裡的椅子上坐下。閉目養了好久的神,還有那種古怪感覺,這感覺的根源就是彭姨的那番話。

彭姨是非常厲害的女人,五年的鄰居生活使述遺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她說話隨意,可又總是一語中的,而且她的糾纏使你無法擺脫。有一年冬天,她和彭姨吵了一架,因為彭姨在鄰居間搬弄是非,說她性格陰沉,有危險傾向。爭吵時彭姨對她說過的話供認不諱,還說出了理由:既然她有這種性格,別人總會知道的,沒有不透風的牆,別看你述遺把門關得緊緊的,其實一舉一動都在眾目睽睽之中。和彭姨吵完架回到屋裡,述遺覺得自己完全垮掉了,好長一段時間萎靡不振。那段時間彭姨倒是常來她家裡,說自己只不過是生性直爽,講了真話,述遺怎麼會生這麼大的氣呢?

原以為搬了家就擺脫了彭姨一類人,沒想到還是受騷擾。述遺在這個城市出生,從未離開過,可以說她對這裡基本上是很熟悉的,可是剛才向下一看,看見蛛網一般的馬路,她確實產生了一種擔憂。呆在這麼高的樓上,她講不出每條馬路的名稱了,費力地在記憶中搜尋了好久,才想起一條主幹道的名稱“光榮路”。可是懷疑隨之而來:剛才向下那一看,的確看見了幾條主幹道,可它們都不是光榮路,那光榮路上有幾座建築物是她熟悉的,其中之一是“荷花大廈”。那麼光榮路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述遺拿起提包,打算出門去買一個肥皂盒,一把新掃帚。她走進電梯間,正要站在角落裡閉目養神,電梯停了一下,昨天看見的那大漢進來了,一聲不響地站在當中。一直到下面都只有他們兩人,述遺又產生了那種時間凍結的感覺。不知怎麼這次電梯開得特別慢,幾乎每一層都自動停一下,完全亂套了。門開了卻沒人進來,就像鬧鬼似的。述遺幾次想和那漢子講話,始終沒能講出口。

出了電梯間,述遺回過頭打量自己住的這棟樓,一下子疑惑起來:怎麼這兩次都只有她和這個黑臉漢子乘電梯,別人在什麼地方呢?剛來的第二天早上電梯間裡不是明明擠進來很多人嗎?看看上面,所有單元房的窗戶全關著,看不出有住了人的跡象。述遺覺得有一股寒流襲擊著自己。她倒不是怕被謀殺,她一個老婆子,又窮,不會有人要殺她的。她擔心的是,萬一這棟樓裡只住了她和黑臉漢子,即使她和他不說話不來往,也會不可避免地建立起一種關係。一想到這一點,述遺的心情一下子陰暗起來。

街上到處都在蓋新樓,腳手架上不時有磚瓦和泥沙砸下來,述遺根本不敢在路上停留。她快步拐過幾個彎,走到自己熟悉的商店,買了肥皂和掃帚,轉身就往家中趕。

回到樓裡,卻發現電梯壞了,只好站在旁邊等。仍然是一個人也沒有,述遺越等越疑惑:市中心這樣一棟高樓,怎麼會只住了她和那漢子兩個人?她又回憶以前來看房子的那幾次,確實是冷冷清清,除了領她來的那個職員外,每次都沒看到另有住戶。莫非這棟樓裡有什麼隱患?莫非她上當了?那上次擠滿電梯間的是什麼人呢?二十九樓的漢子又是怎麼回事呢?

等了好久,修理工來了,從旁邊的樓梯往上爬去,述遺也跟著他一起往上爬。爬到第七層,他們同時停下來休息。述遺發現這一層有個房門開著,就走過去看了看,看見一間單獨的、空空的房子。述遺記起那黑臉漢子昨天就是從七樓進到電梯間裡來的。

“今天修得好嗎?”述遺問修理工。

“哼。”修理工轉過臉來,述遺看見他是兔唇,有五十來歲的樣子。

“你們的工作很辛苦。”述遺又討好地說,“請問這裡一共住了多少居民啊?”

“哼。”

修理工加快了腳步,述遺跟了他一會兒就跟不上了,停下來喘粗氣。抬頭一看,剛剛爬到十五層。樓道里陰森森的,使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念頭。莫非這裡真的是一座空樓?七樓那個開了門的房間又是怎麼回事呢?述遺想起了那個領她來看房的職員,那人六十多歲,極瘦小,留著幾根山羊鬍子,戴著深度近視眼鏡,一說話嘴角就溢位白色的泡沫,眼珠在鏡片後面嚇人地鼓出來。

“歡迎你成為我們這一棟的居——民。”他說,故意將“居民”二字拖得很長。

到了房裡,他轉來轉去,不停地說話,介紹這套住房,這棟樓的種種好處。

“重要的是樓裡面那種心靈感應的力量,那種特殊的氛圍。排除了一切不必要的雜念,與它融為一體,它的呼吸帶動著你的呼吸,它使你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更深邃,更有穿透力。你站在這裡朝下注視,芸芸眾生驀然回首,像釘子一樣給釘在原地。”他說到這裡便跳上窗臺,雙手朝下比劃著,述遺感到無比厭惡。

述遺一邊慢慢爬樓一邊想:當時只覺得那看房員的話古怪,並沒有細想,現在看來是有很多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啊。那段時間,她只顧察看住房的結構,裝置,位置等等,別的一切都忽視了。

終於到了第二十九層,她忍不住停留下來,從外面打量這一層的六套房子。忽然右邊的那張門開了一條縫,立刻又關上了。述遺明白了“他”在裡面。緊接著的一連串疑問是:他為什麼也像自己一樣選中了這個公寓?為什麼偏偏選在二十九層,正好在自己下面?他與七樓的那個空房間是什麼樣的聯絡?他是與自己同時搬來的,還是早就住在這裡了?

述遺疲憊不堪地回到家,在小床上躺了下來。她想今天真是晦氣的一天,以後這樣的事會不會時有發生呢?近來關於老式電梯出事的傳聞是很多的,有一份報紙還登過一名老嫗給夾在電梯間裡二十七小時出不來,最後在醫院死亡。述遺覺得那種痛苦不堪設想。有人在粗魯地用力敲門,從窺視鏡向外一看,是修理工,述遺開門讓他進來。

“修好了嗎?”

“好了。”他的聲音在鼻腔裡嗡嗡作響,述遺不敢看他的兔唇,覺得不禮貌。“你怎麼想起搬到這裡來的?”他接過述遺遞給他的熱茶。

“這地方好啊,清靜,沒人打擾,適合單身老太婆,尤其像我這樣的窮人。”

“哼。”

由於他的兔唇,他說“哼”的時候有點怪。

“你不怕出事嗎?”

“當然怕,”述遺連忙說,“可是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麼事可出呢?你也看見的,家中一貧如洗,不過我最怕的還是給夾在電梯裡,你說會有這種事嗎?我在報上讀到過,這種事是可以預防的,對不對?如果我在這棟樓裡給夾住了,誰也不會知道,我又沒有家人,沒人會來找我,這是最可怕的,不是嗎?據我所知,這裡只住了一個人,他就住在我下面這一層,有時我看見他從七樓出來。”

“你既然看見他了,怎麼就知道這裡沒別人呢?你剛來,就這麼武斷,這於你是很不好的,確實一點都不好。”他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很多人都有過你那種擔心,住在這麼高的地方,對下面的情況會越來越陌生的。”他出門時又補充一句。

修理工走後,述遺坐在白花花的窗前來考慮那個往左還是往右的問題。這個問題是由彭姨提出來的,那以後一直縈繞在腦際。前兩年她稀裡糊塗的迷過一次路,她無意中走進一條長長的小街,街邊到處是自來水龍頭,每個龍頭旁蹲著一個洗衣婦,將衣服被子放在一個大木盆裡漂洗。當時她覺得這種景象很有意思,就站在那裡看呆了。自來水汩汩地漫過她的腳背,鞋襪全打溼了。婦女們邊洗衣服邊談笑,沒人注意她這個老婆子。那條街特別長,她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出去,只記得後來就到了市中心。那之後她想再去一次那裡,但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時間,她總是懶心懶意慣了。現在回憶起這件事,想起那些用木盆洗衣的婦人,口裡就有了漂白粉的味道。她分明記得,走出那條街時,正好碰見了鄰居劉老頭,劉老頭還稱讚她精神好,竟然走了這麼遠呢。她一回家就換掉了溼鞋溼襪,後來還重感冒了一次。她沒再去那個地方,一方面是因為懶,還有一個原因是害怕再次迷路。城市在蔓延著,越來越大,還有很多新地方她至今沒去過,她的活動圈子一天天縮小了。彭姨是那種無法忽略的人,從來不說廢話,看似瑣碎,實則精明。她在雜貨店裡是有意提起這個話題的。

樓層太高,房裡總是很冷。述遺有一些熱水袋,她不停地在煤氣爐子上燒水灌熱水袋,灌好之後捂在懷裡,可是不頂事,必須不停地活動才會不冷。她打掃完畢房間,又想到要將衣櫃移一個方向。衣櫃雖小,她移起來還是很費力,一會兒身上就發熱了。她喘著氣,覺得這個辦法很好,以後可以每天將衣櫃移動一次。她又開始清理那一包雜物,從裡面翻出了一大包老鼠藥,這是住平房時剩下的。那時老鼠像劫匪一樣進攻她的食品櫃,甚至在她吃飯時都爬上了桌子。述遺想了想,不知出於什麼情緒將那包老鼠藥留下了。也許她對與老鼠奮戰的那段生活還有所留戀吧。樓下那個黑臉漢子在幹些什麼呢?述遺想到他那些詭秘的行蹤,脊樑骨總免不了一陣陣發冷。既然這樓裡只住了他們兩人,又天天要打照面,與其生活在一團謎裡面還不如去把事情搞清楚。她想到這裡,鼓起勇氣,提了手提包下樓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提手提包,只不過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罷了。

現在她站在二十九樓,周圍共有六扇門,那人的家是右邊的這扇門。述遺敲了敲這門,門馬上開了,黑臉漢子站在那裡,有點木然地看著她。

“不,我不要進去,我們就在外邊談談話吧。”述遺說。

“談什麼?你,一定是想了解情況吧?你不覺得有點晚了嗎?你已經搬來了。”漢子說,嘲笑地掃了她一眼,一隻手撐著門把手,將半開的房門的那點空隙全遮掉了,使述遺看不到裡面。

“比如說,你姓什麼?這棟樓裡共住了多少人?我想問諸如此類的問題。”述遺有點侷促不安了。

“我姓什麼完全無關緊要,這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問題,實際上你也不會關心這個問題,我早看出來了。你到現在才來問我,是因為想要把一些事含糊過去罷了,有什麼確實的意義呢?至於這棟樓裡住了多少人,你來了兩三天,已經心中有數了,不然你怎麼會來敲我的門?怎麼會一敲就敲中了?接下去你大概還要問:七樓那個空房間是怎麼回事?不要性急,心平氣和地慢慢來。”

“你在這裡住了多久了?”述遺不死心。

“我?有很久了吧。你知道,這棟樓並不是新樓。你去買房時,他們騙你說是新樓,還說所有的單元全賣出去了,都是鬼話,一個老伎倆。的確有一個修理工,你剛才看見了的,可他從來不修理,為了免得別人看出他在遊手好閒,他隔一段時間就把電梯的電線剪斷一下,然後做出在修理的樣子。只有我知道其中的奧妙。曾經有一個老單身漢住在這裡,後來忍受不了爬樓的艱辛,退掉了房子。誰又敢與修理工作對呢?他們掌握了大權,我們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偶。”黑臉漢子“嘿嘿”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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