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恩的手指不断地抓捏着地上的尘土,口中咬布,眼中却泪流不止。
玉霖抿了抿唇,再一次转过了身。
张药早就被人群挤到了后面,然而玉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那张丧脸。
风地里的玉霖真的很好看,轻盈的素衣迎风翻飞,鬓发也早就被吹乱了,蓬松地拢着她的脸,发间的那支金钗遮去了她的狼狈,显得越发从容。
张药知道,她要说不要命的话了。
然而他有点开心,因为说话之前,她还是来人堆里找了他,要他点头,要他庇护。
张药抱着胳膊,对玉霖点了点头。
玉霖顿时笑弯了眉眼。
眉目盈盈。
眼波流转。
一生言辞寡淡的张药,搜肠刮肚,想出了这两个自觉俗气的词。
若不是玉霖还看着他,他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好在她要到了他的认可,便再次专注到了她自己事上。
登闻鼓的鼓影随着日头,逐渐移来,罩住了玉霖所跪之地,她在鼓影下,平静地质问二人:“你们忘了陛下的《罪己诏》吗?”
“你住口!你……”
“天火烧寺,怎么成了僧人烧寺?上苍示警,怎么成了天毁民利?”
堂官二人毛骨悚然。
玉霖的声音并没有停下:“你们是想说,陛下欺世吗?”
“放肆!”
被逼至绝境的堂官再不敢纵容玉霖,扬声道:“兵马司何在,还不快把这个疯妇拿下!”
张药看了李寒舟一眼,李寒舟会意,立即带着一众缇骑,几步跨到玉霖身后。
兵马司眼见镇抚司的人上前,顿时踟蹰。
玉霖跪在两队人马之间,并没有侧目,仍然盯着从前的两个同僚。
“你们和我都明白,刑律和法理,若要完善,本就需在朝的法司官员频辩,自身修养若要精进,也需与师友同僚磨砺,我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怕到非要说我是个疯妇。”
她说完,撑着地面,缓缓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余恩面前,低头问道:“你还想活吗?”
余恩竭力仰起头,望着玉霖含泪点头。
玉霖平声道:“那敢说真话吗?”
余恩一怔,随之眼神恐惧,继而拼命地摇头。
“没关系。”
玉霖放低声音,“不说真话也能活。”
她说完在余恩面前蹲下身,“我教你。”
余恩肩膀一颤,有些不可思地看着玉霖。
玉霖笑了笑,“想问我图什么是吗?”
余恩伏在地上,手指微捏。
玉霖续道,“我图名。”
她声音利落,似乎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我这个人性情虽不坏,但我过于自负,也过于自珍。从前为了活着,我装疯卖傻。可我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让你们知道。”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长安门前的众人:“以后,也应该让他们知道。”
第48章金银卦我这么一个对她犯过淫罪的人,……
日西沉。
赵河明单骑回梁京城,迎接他的是兵马司与北镇抚司的城门对峙。
兵马司指挥使王充已先赵河明一步进了城门,亲自节制自己司内的人马。
北镇抚司的缇骑,则是全神贯注地戒备于自家千户李寒舟之后。
两队人马之间,是几乎丧命的天机寺僧众,和素衣簪金的玉霖。
王充不屑与李寒舟说话。
说起来,兵马司和北镇抚司都是天子的衙门,但既皆受辖于天子,就有远近亲疏的区别。
镇抚司掌钦案,办的都是内廷与外廷的机要。而他王充的兵马司,日日驰骋梁京城内,巡捕盗贼是本职,沟渠街道积水的疏浚之任也都落在他们身上。
梁京岁月年复一年,司里的人,也心气也跟着磨没了,起先外头嘲他们一声“苕帚军”他们还急眼,后来,他们自己也不恼了,索性跟着自嘲起来,王充是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
今日见张药指使李寒舟,护着自己家里的官奴,和兵马司僵持,王充觉得荒唐之余,倒也是头一次拿住了张药的错处。
他越过李寒舟,寻摸出站在人群中的张药,言语直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