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单手将散发拢起,一把抛后背。
对于玉霖来说,她只是想把压在张药手臂下的头发抽出来,可她不自知,夜色中的这一抛,如流云散落,落入张药眼中,如钝刀刃心。
张药闭上眼睛,强封心绪。
玉霖故作镇定,强然解释:“反正天黑了,我也看不清楚路。”
谁又能看得清梁京道呢?
张药倒是觉得,玉霖生得那一双半瞎眼就挺好。
想看的就认真看,不想看的就虚晃一眼,看不清楚就是眼不见心不烦,这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次日,卯时将至,镇抚司照旧点卯。
张药一个没有寝居,把司衙当家的人,自然来的最早。
此时,天还暗着,四处鸡鸣不止。
张药已满身齐整,定海针一般地杵在正堂,全然看不出,昨夜他板正于榻上,彻夜未眠。
堂上独灯孤影,张药静待人至。
然而司衙门开,进来的却不是李寒舟这些人,反而是杜灵若。
“药哥。”
杜灵若几乎看着光亮摸进的衙堂,见张药第一句便是:“你得进宫候着。”
“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嗨哟。杜灵若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对你还敢有意思?肯定是陛下的意思。”
他睡着端起一杯不知搁了几日冷茶,一口干掉,抹了把汗道:“你不知道,昨儿我回宫,都二更天了陛下还在寝宫候着我呢。咱们司礼监的祖宗们也都在,我一个人,回几位神尊的话。”
张药问道:“你怎么回的?”
杜灵若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回,自然是赵刑书为救言官,拿驾帖说事,挡你行事,陛下气得厉害,我跟你说,陛下特意召你进宫,……今儿朝上,一定会有人遭罪。昨夜好歹有掌印他们在边上劝着,不然,这第一顿打,就落在我身上……”
“和你有什么关系?”
“嘿?”
杜灵若挑眉,“你这说的,陛下想打谁打谁,管他和我有没有关系呢。”
“放屁。”
“放……”
这两个字几乎把杜灵若定住了。
“你……你说什么……”
张药闷声重复道:“放屁。”
杜灵若慌地四下查看,“你你……你……说陛下放……”
他如何敢真的说出那个字,一时哑声,不可思议地看着张药。
张药一把推堂门,清晨的风弱得很,满是土腥气。
临出门前,张药脑子里想的都是昨夜城门上,玉霖对着天风,说出来的那一番话。
玉霖说得很好听,张药言辞无能,只得一句“放屁”,但也足以,抒尽胸意。
“别发呆了,走,进宫。”
左右春坊前,百官待漏。
张药佩刀入宫,行至左右春坊,但见许颂年亲自提灯,独自立在坊前。
张药并没有与许颂年多话,径直朝金门走去,行至许颂年面前时,却被许颂年一把握住了手腕。
“这几日,你不要让张悯出门。”
张药撇开许颂年的手道:“她是张家长女,从来都是她管教我,你觉得我关得住她?”
许颂年道:“你让玉霖看着张悯……”
“许颂年。”
张药正色,“玉霖已作女户,我管不了她。”
东方透出一抹淡淡的薄光,轻盈地落在二人脚边。
“也对,我们两个,怎么可能管得了她们。”许颂年说着,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去金门吧。今日陛下铁了心,要敲打赵党。户部那个陆昭,恐怕活不了。”
张药转过身,“确定吗?”
许颂年点了点头,“差不多听来,就是这个意思。除非,赵党不肯舍他。但事到如今,不舍也得舍了吧。”
正说话间,水桥下,陈见云亲自鸣鞭。
张药与许颂年双双抬头,金门上,奉明帝已然升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