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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抄襲。” Ray說。

簡妮急了,她輕聲叫起來:“我沒有,一個字也沒有,完全是自己寫的。”她看看他的臉色,強調說,“我說的是真的。”

“好的。”Ray點點頭。他看著簡妮,她與剛開學的時候相比,整整瘦了一圈,好象連個子都變矮了。她面色蒼白,在她薄削削的下巴上,能看到一條發青的小靜脈,象地圖上的河流那樣在她的面板下蜿蜒,但她的眼睛卻格外的黑亮,象發燒的人。他知道,簡妮為功課花的時間,是他不能置信的。她的房間有時竟然會通宵亮著燈。她雖然用力做出輕鬆的樣子,但他看到她緊抿著嘴唇,壓制著它們的顫抖。

他猜想,簡妮恐怕真是抄襲了。要不,她這麼緊張幹什麼。

Ray隱約感到簡妮有時不說真心話,她常常在身後藏著什麼,他不知道這是中國人的天性,就象美國人說的那樣,中國人天生愛說謊。還是因為自己誤解了簡妮。Ray不習慣和簡妮這樣相處。所以,他說:“那麼,也許,教授是要特別誇獎你。”

這話在簡妮聽來,有點異想天開的意思。她不相信海爾曼教授會為了誇獎她而約見她,在Seminar上,她都不敢看他的臉,生怕他會注意到自己,會叫自己起來發言。海爾曼從來沒將簡妮發言的任何一個詞寫到黑板上,作為討論的關鍵詞。簡妮看出來,他不認為自己能提出什麼有價值,或者是有趣的觀點。他對她沒什麼信心。

她認為Ray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她聽出來他話裡相反的意思,雖然它層層包裹在客氣裡。這更加刺痛簡妮。

“哈!”簡妮短促地笑了聲。她藉此含混地表達出自己的自知之明,同時也表達出一個優等生的不在乎。簡妮驚慌地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在中國時對自己學業的自信。對老師讚揚的當仁不讓,現在,在她看來,已經不敢當,甚至不敢想。自己笑得這麼短,就是自慚形穢。

簡妮好不容易等到海爾曼教授約見的時間,心蹦蹦跳著,去了他的辦公室。海爾曼教授和教務主任已經在等著她了。她看見,自己的paper正平平整整地放在教授的桌子上,象已經從十字架上放下來的死去的耶穌。

海爾曼教授委婉地開始:“我們知道你的英文程度很好,你是一個用功的學生,考試沒問題,”坐在簡妮對面的,長著一個猶太式鼻子的教務主任也滿臉都是關切的表情,好象面對一個重病人。簡妮迷惑地聽著,她感到教授慢慢地兜著圈子在接近主題,就象打青黴素的時候,護士會先在肌肉上捏幾下那樣。“讓我困惑的是,你文章的觀點,我太熟悉了。”他臉上的痛苦表情,讓簡妮想起,他在同學們的課椅和龍飛鳳舞寫滿關鍵詞的黑板之間穿梭時的樣子。那時,他臉上的痛苦是創造的痛苦,沒有現在的遺憾。

簡妮終於明白,他們真的懷疑簡妮抄襲。

“我沒有,我發誓。”簡妮壓低嗓子喊了聲。

“但是,這一點,還有這一點,顯然不是你自己的陳述。”海爾曼教授將簡妮的作業從桌子上推向簡妮,他在她的作業上面用鉛筆劃出一些段落。簡妮看了看,那都是她引用教授推薦書目裡的相關段落,是她贊同的觀點。

“是的,你可以贊同,但那是別人的觀點,不是你的。”教授說,“這篇作業的要求,是請寫出你自己的觀點,不是要你複述你贊同的觀點。當然,我能理解,你自己的觀點會建立在學習的基礎上,你必須引用一些別人的觀點,但要是這樣大段的引用,你需要註明,這是起碼的學術道德。”

“對不起,我不知道。”簡妮說。她看到海爾曼教授責備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定覺得這樣辯白是令他吃驚的無恥吧,但這卻是真實情況。”簡妮心想。

“好吧,我可以算沒有人告訴過你基本的常識。”海爾曼教授說,“這還不算問題的關鍵。”說著,他將簡妮引用的段落一一劃掉,然後給簡妮看;“你自己的話,只剩下一些連詞,或者起到連詞作用的句子。”

簡妮看著教授手裡握著的藍色鉛筆象剔肉刀那樣,禮貌而堅決地肢解著她的第一份paper,不得不承認,他說得那麼難聽,但他說的有道理。她渾身疼痛地看著,彷彿教授那靈巧的藍色鉛筆肢解了她的身心,它們變成了碎片。她被準確地告知,她是個沒有自己思想的人,在美國,沒有什麼比這個評價更負面的了。雖然海爾曼教授和教務主任分頭坐在辦公桌的兩邊,他們三個人的座位,看上去象是在開個小會,雖然他們兩個人的臉上充滿了關切的表情,更象小時候發燒的時候父母看自己的表情,而不象在責備,但簡妮還是無法從鮮血淋漓的羞恥中掙脫出來。

教授停下手來,說:“很抱歉,簡妮,這就是我不能給你分數的原因。你的句子很漂亮,文法上的錯誤比有些美國學生都少,你知道,本來這也是我產生懷疑的原因之一。這一點,教務主任先生解釋了,那是因為你在中國背誦過大量英文作品的緣故。我很佩服你的認真,我也願意相信你不是有意要挑戰我的閱讀量,但我無法給你分數。”

“你需要重做。”教務主任說。

“也許,我要開始學習怎樣找到自己的觀點,然後,怎樣表達出來。”簡妮索性一刀挑開自己的痛處,她到底是個驕傲的人,“我是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訓練,在中國的學校裡,常常要是學生不按照老師的方法學習,就拿不到分數。沒有人鼓勵你說自己的話。但是我知道,現在我是在美國,我要學習找到自己,建立自己的世界觀。我猜想,這也是我上Seminar時,很難加入大家討論的根本原因。”批判自己的疼痛和羞恥,使簡妮變得很興奮,她收不住自己的話,“我象大多數中國孩子一樣,只管讀好書,保證每次考試成功,我做過的卷子,摞起來的話,真的象我的人一樣高。我沒有機會發現自己的問題。現在,可以將課本上的東西完成得毫釐不差,懂得揣摩老師的心思,考試的思路,但無須用自己的觀點去分析事物。因為老師關心的只是,你有沒有掌握他教的知識。因為我父母將他們一生的希望都寄託在我的出人頭地上,所以我比別的孩子更努力做到老師的要求,我是那麼努力,甚至超過了父母的期望。”簡妮說到這裡頓了頓,她想起Ray說過的話,她認為海爾曼教授會象Ray那樣想的。但是,過去的情形卻出現在簡妮眼前,開始的時候,她的爸爸還象其他家長那樣,抽空檢查她的作業,告訴她說上海學校的功課比新疆的難,要是不多學一點,回上海一定會趕不上學校的進度,特別是英文。但是,很快,她的爸爸就發現簡妮學得又多,又好,又快,而且從來不需要家裡人督促。爸爸和媽媽都感嘆,簡妮小小年紀,就懂得了危機和努力。懂得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回上海。她的媽媽還為此落了淚。

“我們美國教授關心的是,一個個體的人怎樣創造性地學習。”海爾曼教授說,“你有你的自我,這才是一切學習和研究的基礎。”

“是的,我現在找到了自己為什麼在美國學校裡感到破碎和痛苦的原因了。”簡妮說。

海爾曼教授說,“我相信你能做到,你是一個勇敢的女孩,我看出來了。”他望著簡妮鼓勵地笑了笑,“我很高興你是這麼想的,但願我沒有扼殺你,而是激勵了你。”

“你沒有,我感謝你能這樣告訴我。”簡妮肯定地說。

從海爾曼教授的辦公室裡出來,路過樓梯口的廢物箱時,簡妮把手裡握著的paper撕碎,扔了進去。

教學樓外面的草坡上,三三兩兩的學生躺著曬太陽,讀書。大地陽光燦爛,留著夏天最後的暖意。書上說,這種天氣在美國叫“印地安之夏”,強烈的溫暖裡帶著稍縱即失的傷感。秋天的草坡,開始變得乾燥而芬芳,但仍舊綠意蔥蘢。灰色的野兔飛快地跳過草坡,鑽進橡樹的樹洞裡。簡妮有點恍惚,她慢慢在草坡上走著,突然,她看到幾棵白楊樹,它們潔白的樹杆上也長著一些看上去象安靜的眼睛那樣的樹叉,它們的細小綠葉也在枝條上索索抖動著,一切都象阿克蘇的白楊樹一樣。簡妮走過去,摸了摸它們,她以為自己會哭的,那份象受難耶穌般躺著的paper也讓她疼得直哆嗦。但,簡妮發現自己的眼睛裡並沒有眼淚,甚至心裡也沒有什麼悲哀。她只是有點恍惚,腿腳有點象高燒時那樣發軟。於是,她靠著白楊樹坐下,然後又躺下,將身體平放在開始發乾了的草地上,感覺自己就象剛剛被撕碎了的作業紙。

該撕碎的,終於被撕碎了。簡妮想,“那麼,什麼是我的individuality呢?”海爾曼教授總是提到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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