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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這天晚上,簡妮和國際市場營銷學課上的小組其他同學約好在學校餐廳見面,將簡妮通好的Case Study 的報告,給同學們過目。這是第一次,由簡妮來為自己小組的報告統稿,從前,都是由一個在美國本土出生的同學負責統稿,因為他們的英文更地道。簡妮自己提出想要試一試,這時,簡妮的一口英文與Ray相比,已經可以亂真,因為Ray的英文很文雅,所以,簡妮的英文也漸漸變得有點書卷氣,常常還吊一吊書袋,讓同學們漸漸不敢小看她。簡妮早早地就來到餐廳裡,為小組的同學們佔了個靠窗的桌子。學校食堂坐落在一個高坡上,通體用大玻璃當牆,在靠北的一邊,能看到遠方的天際線上,那在夜色中閃閃發光的地方,就是曼哈頓島。它讓簡妮想起了義大利童話裡的故事,仙女用棒子輕輕一點,那地方就閃爍起耀眼的光芒,那就是點石成金。閃閃發光的曼哈頓,是簡妮最喜歡看的地方。她常常在校園裡吃完自己帶的麵包,然後到餐廳來,只買一杯咖啡,這是最節省的辦法。她在餐廳裡找一個景觀最佳的桌子坐下,在咖啡溫暖的香氣裡,享受遙遙相對的曼哈頓的燦爛燈光。

簡妮用餐紙將乾淨的桌子再仔細擦過,確認它絕對乾淨以後,將一直抱在手臂裡的資料夾小心地放在桌上,那裡面,夾著她整整兩天沒有休息,整理完成的報告,厚厚的一疊,是關於雀巢公司的Kit-Kat,如何進入西班牙市場的報告。簡妮將報告從自己的資料夾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整齊的,嶄新的,雪白的紙上,是個龐大的論證計劃,每一個字都是她的心血,她第一次主持了小組的報告修改討論,在同學們激烈的討論聲裡,飛快地記錄下他們大家的修改意見,然後,將大家在做Presentation前分頭準備的報告融合在一起,由她總結出報告開頭的那個綜述,那是報告最重要的部分。因為兩天沒有睡什麼覺,又焦慮,又激動,簡妮此刻覺得自己象發燒了一樣,渾身都軟軟的。考大學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這種綿軟的感覺。她還記得,最後一門考完,回到家,身體一軟,就跪在地上了。

燈火通明的學生餐廳裡,充滿了熱麵包的香味和融化了的忌司的濃郁氣味。簡妮看到在櫃檯旁邊,那個五顏六色的自動售貨機。透過玻璃,她又看到裡面紅色的Kit-Kat。一週前,他們班的六個Workshop開始準備做這個案例時,他們小組的第一次討論,就在餐廳裡。那時,同學們滿嘴的Kit-Kat,但她卻不知道什麼是Kit-Kat,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看到別的同學說得這麼熱火朝天的,簡妮不好意思問這麼初級的問題。她就一句話不說地聽著,她想,要是能先混過去,回家就去問Ray。但,為了怕六個小組都去圖書館搶資料,自己晚去了什麼也找不到,其他同學決定馬上就分工,大家分頭認領,誰去做西班牙的宏觀經濟和微觀經濟分析,誰做市場調查和核心競爭力方面的,誰做產品介紹和市場戰略,主要是與MARS的。誰做金融方面的報告。簡妮心裡最喜歡做市場戰略方面的報告,她喜歡它刺激她心裡的Market Sense,她有心要要做市場戰略這部分,但她心裡沒底。上次她敢說要做西門子渦輪洗衣機進入義大利市場的戰略部分,因為她知道洗衣機是什麼。當小組的同學發現她發悶的原因,是因為她真的不知道Kit-Kat是什麼,為什麼在書上的案例裡說到,在荷蘭,人們將它當早餐,而在英國,人們在下午茶的時候吃,所以,它在荷蘭銷售的時候,一塊裡有六個finger,而在英國,則一塊裡只有四個finger。簡妮很困惑,如果Kit-Kat是象中國孩子吃的橘瓣軟糖那樣的東西,那finger又指什麼。小組的同學放聲大笑,美國同學邁克將她領到櫃檯旁邊的自動售貨機前,立刻從裡面買了一塊Kit-Kat出來,簡妮這才恍然大悟,Kit-Kat,原來是一種巧克力華夫,撕開紅色的防水紙包裝以後,可以看到裡面象巧克力那裡,有幾個細長的小格,可以將它輕輕掰斷。每一塊,就叫一個finger。邁克很細心地問簡妮,是不是也要買一個MARS,他點著自動售貨機裡咖啡色包裝的細長條,“那是Kit-Kat在西班牙市場的主要競爭對手。”原來,它也是一種巧克力食品。

簡妮不能忘記小組同學們忍俊不禁的爆笑聲。所以,當大家仍舊同意她去做市場戰略,簡妮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美國同學大多有種救世主般的天真,他們喜歡看到,在他們的幫助下,奇蹟終於發生。簡妮說:“你們還記得賣鞋的故事嗎?兩個商人到一個人們都不穿鞋的城市去考察是否能夠在那裡銷售他們出產的鞋子,一個商人說,大家都不穿鞋,所以不能賣鞋。另一個商人則說,大家都沒有鞋,我能買出許多雙鞋子。”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咖啡前對簡妮點著頭笑,說:“是啊,你就是後一種商人。我們早已充分意識到這一點。你就去盡力而為吧。”

做Presentation的時候,大家都穿上了正式的辦公室套裝,簡妮也是,就象雀巢公司將要執行西班牙計劃的工作小組一樣。輪到簡妮上去演講的時候,她看到小組的同學們都悄悄舉起自己的手,將拇指壓在手指裡,鼓勵她。在小組裡,簡妮一向擅長做市場戰略,但這一次,她做得真是出色,那些戰勝MARS的計劃,讓她看到因為正裝都格外嚴肅的同學們,忍不住活躍起來,讓她看到教授眼睛裡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贏了。她有點陶醉地聽著自己的聲音,柔和地在教室裡迴響,那英文沒有一點點亞洲口音的英文,倒帶著一些夏威夷式的婉轉。

因為這次勝利,她才鼓起勇氣,要求讓自己做一次小組報告的統稿人。

晚餐時間已經過去,還有一些同學留在餐廳裡聊天,吃冰激凌。簡妮這兩天基本沒吃什麼東西。聞到食物在空氣中的香味,她聽到自己肚子咕咕叫,卻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她翻看著自己寫的綜述,這一部分通常是公司決策層首先過目的重要部分,她竭力鼓動公司向西班牙市場投放Kit-Kat,她認為世界上沒有不能賣的商品。這是一篇激情洋溢的報告,也是教授最為讚許的地方。簡妮喜歡自己在綜述裡的角色,她喜歡自己是那個賣鞋故事裡樂觀的商人。她想,自己常常半開玩笑半當真的宣稱,自己將要做一個商人,也許這真的就是自己的理想,早先在人民公園的梧桐樹下,對武教授說的那個美國計劃,也許並不是真的權宜之計,而真是潛伏在自己生活中的命運。聽上去,象個報仇雪恨的故事,商人的家族裡,終於在風雨凋零之後,重新在年輕一代身上崛起,中國的大買辦之家,終於出了一個美國女商人。商人的天賦能力,神秘地出現在她的身上。簡妮心裡編故事似地想著,將信將疑的,她不敢當真。實際上,簡妮到美國大學以後,絕大多數時間都用在埋頭學習上,並沒有多想自己的前途。她明確的理想,只有到美國上大學,成為美國人,到了美國以後,自己要怎樣,她從來沒仔細想過。

她在學國際市場營銷學的時候,時時將書裡的案例和觀點與格林教授筆下的王家買辦史對照,當了解得更多,她開始對自己家的敗落釋然,她認為到太平洋戰爭的時候,作為中國買辦職業的生命週期已經結束了,戰爭將王家向資本家轉折的道路毀壞,王家一定會一蹶不振的。簡妮想,要是自己在當時王家的位置上,她不會向資本家的方向轉換,因為中國宏觀經濟的各種指數都不支援這種轉換,她覺得自己的祖先太天真,太勇敢,太不知道保護自己。簡妮想,要是叔公當時在麻省理工學院真的好好學了管理學,又好好用了管理學的知識去繼承家業,他就會更投機,更靈活。要是她當時在那裡,她就會選擇繼續做外國資本在華的代理商,當美國洋行裡的打工皇帝。

簡妮總是這樣浸潤在自己的家史裡。總是想:要是我成為一個大代理商,我就會這麼做。

小組的同學陸續到齊,看到簡妮裝訂得漂漂亮亮的報告,邁克讚賞地拍了拍簡妮的肩膀:“幹得好!”當初,是他在圖書館的電腦中心教會簡妮怎麼啟動電腦,那是簡妮第一次用電腦寫作業。他是小組裡文字功夫最好的人,本來,給小組報告統稿,一直是他的工作。看了看簡妮寫的報告,邁克又說,“Pretty good。”他的藍眼睛在金色的眉毛下閃爍喜悅而愉快的光芒,能看出來他真的為她的報告高興,“你做的比我好。我知道你完成到這樣唯美的程度,要經過多麼艱難的努力,你得象瘋狗跑那樣拼命工作才行。”

簡妮長長地舒了口氣,在桌下伸直雙腿。整個身體都放鬆下來:“你能這麼說,我真太高興了。”

邁克說,“我說的是真的。我想,你大概真的就是教授說的那種有市場感覺的營銷人才。要是你沒興趣,你沒法子這麼努力。你對一份作業都這樣努力,要是給你一個真的案子,你會象原子彈那樣爆炸。”

簡妮捂著嘴,咕咕地笑,她喜歡邁克的說法:“在中國我的大學裡,同學叫我‘德國戰車’。”

大家都笑,都對簡妮說:“你到美國以後,就升級為原子彈了。”

透過了簡妮的報告,小組的同學們就散了。簡妮獨自一個人留了下來,小組的同學們都高興簡妮將工作完成得很出色,但他們不知道簡妮心裡的喜悅,象無聲的原爆那樣,沖天而起。她四下裡看了看,決定要好好為自己慶祝一下。她要大吃一頓。

簡妮走到櫃檯前,取了一個塑膠托盤。今天食堂裡的招牌菜是鴨子,那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她喜歡鴨肉裡面的那一點土腥氣。然後,她看到選單上有蘑菇奶油湯,那是媽媽在新疆做西餐的時候會做的湯。她看著它們的名字大大地寫在黑板上,就象最親切的人的面容。她聽到自己肚子裡,腸子,胃都響亮地叫著,就象是熱烈的歡呼。

到美國以後,簡妮其實是常常餓肚子的,因為她覺得學校餐廳的東西比起超級市場來,還是很貴。特別是吃肉的話。所以,她常常自己在宿舍裡做夾肉麵包的三明治帶來當午餐,或者早上吃飽,或者自己帶蘋果。她總是買印度青,因為它的果肉最結實,真的可以吃飽,看上去也好看,是在電視裡被提倡的健康食譜,不少美國女生都這麼吃。Workshop常常到學校的餐廳來討論,簡妮那時候就為自己要一大杯咖啡。好在美國同學對不怎麼吃東西的女生習以為常,並沒人相信簡妮為了節約,竟會餓著自己。

今天,她想吃一次大餐,就象在紅房子西餐館和家裡人吃的那樣。第一道,蔬菜色拉,要義大利橄欖油和義大利甜醋拌的。第二道,奶油蘑菇湯。第三道是主菜,鴨子。第四道是甜品,一小塊忌司蛋糕。最後,是冰激凌和咖啡。

服務生過來了,對簡妮微笑。簡妮認識他,他是從印度來的,是學計算機的學生。

“Hi。”他說,“What、s up?”

“Plenty well。”簡妮說。

簡妮要了一大杯咖啡,還有一個糖納子。

“就這些?”

“是的。”簡妮說著開啟了錢包,“就這些。錢是爸爸給的,我又沒時間打工,得節約。”她對印度同學解釋說。

“當然。”他晃了晃腦袋。

每到開啟皮夾子用錢,她總能聞到在每一張自己要從皮夾裡抽出的美元上,都有爸爸身上的消毒藥水氣味。只有用它們付學費的時候,她才沒有不安的感覺。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一口接一口喝著又甜又香的咖啡。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象開春以後陽光下的雪人那樣,正在漸漸融化。新澤西乾淨的夜空下,那遠處象鑽石一樣閃閃發光的曼哈頓島,那象針尖一樣通體透明的,應該是中城的帝國大廈,那象兩根並列的縫衣針一樣的,應該就是世界貿易中心的雙子塔。它們都是人定勝天的奇蹟。每次坐在桌前,守著一杯簡單的咖啡,簡妮都能覺得心裡對那燦爛的地方的嚮往,她都幻想自己有一天成為在那些高塔下健步如飛的女強人,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那時自己手指上,一定夾著一隻巨大的哈瓦那雪茄。這是幼稚可笑的想象,按照佛羅依德的學說,那個意象應該是與男性權力有關;按照中國大陸臉譜化的資本家畫像來推斷,那是強悍奢侈的資本家的象徵;但簡妮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想象裡,手指上有一隻巨大的雪茄。“也許,這強悍的菸草與祖上販賣過的鴉片有某種聯絡。”簡妮想。她從未見過鴉片,甚至連鴉片槍都不認識,只能在下意識裡面,用雪茄來代替鴉片。在簡妮眼睛裡,曼哈頓突然象花兒盛開一樣變大了,不論怎樣努力,都看不清,簡妮覺得自己的眼睛花了。人有點飄,好象從身體裡浮了起來。她定了定神,但並沒有趕走那種飄忽的感覺,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手腳也有點不那麼靈敏,軟軟的使不上勁。她放下咖啡杯子的時候,竟將杯子重重頓在桌面上。

“呦,呦,呦,”簡妮有點吃驚,“喝咖啡也會醉的嗎?”

在夢裡聽到電話尖利的鈴聲。簡妮的夢一向是不荒誕的,一如日常的生活。所以她常常記不住自己的夢。電話鈴不停地叫,一遍又一遍,她在夢裡想,嬸婆已經去世了,幾乎不會有人給她打電話,所以她對自己說,接著睡,反正不是自己的電話。那時,她眼前還留著夢中的情形,那是人民公園對面國際飯店的咖啡廳,白色的窗紗低垂,室內的光線有點發黃,深色的地板看上去象深淵。但是,她突然想到,也許會是上海家裡打來的。她一急,便真正醒來了。她躺在枕上看了看鬧鐘,三點半,電話在靜夜裡急促地,頑固地響著,帶著上海式的張皇和粗魯,美國人不會這時候打電話來的。

於是,簡妮趕快起床跑到走廊裡。

“簡妮!”果然是家裡人,簡妮一時沒聽出來那緊張高亢的聲音是誰的。

“我是維尼叔叔。”

“我爸爸出事了?”簡妮身上的寒毛“刷”地直立起來。維尼叔叔從來沒有直接打電話來美國給她,都是爸爸打電話來,然後家裡人輪流說幾句話。

“不是你爸爸,是我,我維尼叔叔要對你說永別了。”

“為什麼?”簡妮懷疑自己是在夢裡。她的夢裡,常常有爺爺病危的場景,總是爺爺生了重病,爺爺躺在一大堆管子的白色病床上,爺爺心電圖上的小綠點成了一條直線。她從來沒想到過維尼叔叔會死去。她心裡很懷疑,維尼叔叔幾乎說得上是尖利的聲音,實在不象是病人的聲音。簡妮伸手開啟電話旁邊的壁燈,燈亮了,晃痛她的眼睛。她看到電話旁邊的記時器上,數字在跳躍,她知道這不是在夢裡。

“為什麼?”她問。因為範妮與維尼叔叔的親熱關係,簡妮與維尼叔叔的關係是平淡和客氣的,與朗尼叔叔的差不多。簡妮不知道為什麼維尼叔叔臨死要打越洋電話給她。

“我現在才明白,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藝術家的出路。從前我在上海對外國東西趕盡殺絕的時候,都堅持學習抽象派的畫風,我一分錢也沒有的時候,都不肯改變自己的風格,畫一張毛主席像,一張工農兵的臉。我可以說,象我這樣的自由畫家才是真正的上海藝術家。中國人無視我的存在,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本來也不是為他們存在的。現在外國畫展的策展人到上海來,選畫家和作品到義大利參加展覽。人家向他們推薦我的畫,他們來看了以後,竟然說我的畫不能代表中國人的感情。你知道他們最後選的是什麼,都是政治波普,弄來弄去,他們要的還是政治,不是藝術。”維尼叔叔說,“他們選中的畫家就能跟他們到歐洲去了,他們就這樣否定了我。”

“那你想怎麼辦?”簡妮問,“你在哪裡?”

“我在常德路的國際電話營業室。我已經給家裡留了遺書。我活夠了,我的希望完全破滅了。我隨便怎麼,也沒想到,外國策展人會否定我的畫。”維尼叔叔說,“而且是透過中國人來告訴我。”

“你不要啊。”簡妮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爺爺知道嗎?”簡妮問。

“此刻他還不知道吧,他們以為我出去和外國人談判了,他們都以為我的畫選中了。是我這麼說的。要到明天,我一晚上不回家,他們才會發現。爺爺的心已經傷透傷透了,也不在乎多傷一次。”維尼叔叔說,“我們不說他了,你這裡一定都好吧,你算是終於逃出去了。但是老實說,你這一輩子也不會真正象外國人一樣高興的,你只要想到你爸爸和你姐姐付出的代價,你就得生活在陰影裡。這就是我們家人的命,從爺爺開始,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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