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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渴求著春天再來時,桐樹還開它的粉色花,杏樹還開它玉白色的花。可春天真的到來後,孔東德看到在村裡十字街所有墳頭栽的迎春本應率先泛綠開花時,迎春卻不再泛綠、不再開花兒。河邊、井邊的柳,也不吐綠芽了。沒有倒春寒,天象一天暖一天,人都完全脫了棉衣了——依著往時候,這時節都已過了清明,臨了穀雨,怎麼也該春滿人間,一世界綠景和花紅,然卻這年季進農曆三月間,春綠卻還遲遲不肯走出來。

這春間的一日早,孔東德想著春天的事,把他養的一對八哥掛在村中央朱慶方的墳頭柳樹上,開始學著城裡人一早在公園行拳走舞的樣,在那墳前十字路的空地裡,開始運動他的胳膊腿。他也不真的是要鍛鍊身體、延年益壽、貪戀世界的美好和妙生,只是這幾年都這樣走過來,證明著他人生美好,歲月安雅,雖然前半生朱慶方讓他坎坷蹲監,可現在他笑到了最末後,而你朱慶方,卻早早躺進墳裡了。

就把那一對八哥每天起床都提來掛在朱慶方的墳頭上,在這十字街上鍛鍊運動,接受著所有村人起床路過時,早早的問候和祝安。天是漸暖了,動一會身上會有汗水浸出來。脫掉一件夾衣服,沒有掛在近旁的一棵樹身上,而是故意穿過幾個墳,掛到朱慶方那已掛了八哥的樹枝上,還有意走上墳身去,在朱慶方的墳肚墳腰上跺幾下,才從那兒走回來,重又鍛鍊著。

空氣醒人呢,有潮潤涼爽襲過來。朱慶方的墳,每天早上都被孔東德踩來踩去,那墳前有了一條小路兒,墳堆上乾結硬實,清明隆起的新土都已經又被他踩流在了地面上,使那墳堆低矮,像隨意堆著的一堆土。有一天,他看著朱慶方墳頭石碑上“最忠誠的老黨員”不順眼,就用泥巴把那字糊上了。又一天,他看那豎著的石碑也不順,就讓村人去把那碑推倒,可推到一半時,他又讓村人歇了手。

“就這樣——好壞他也算來世上走過一遭兒,把碑留著吧。”那石碑就從此斜在墳前邊,要倒未倒的樣。孔東德覺得這樣看著那墳那碑更舒服,像朱慶方永遠在他面前低頭跪著樣。像朱慶方的墳是孤墳野鬼樣。他就每天起床到那十字路口做著這些事,想著自家的好日子,大兒子是老師,現在還當了小學副校長;二兒子是村長和這村裡的皇帝樣;老三在部隊,不是軍官,可卻是團長的警衛員,提幹當官註定是早晚一天的;老四在城裡讀高中,成績甚好,下年就該趕考大學了。

時運相幫,也料定是可以考就的。

他沒有哪兒不順心。倘若不是朱慶方家女兒朱穎在城裡掙了錢,蓋了樓,還有鄉長在樑上的村頭路口豎那麼一塊巨壁碑,孔東德在這世上可謂連一絲一毫煩惱都沒有。

可鄉長鬍大軍,幾個月前就那麼給朱穎豎了一塊巨壁碑,儘管那碑上的第一句話是“致富學炸裂”,第二句才是“榜樣看朱穎”。且朱穎天好也是炸裂人,也得在村長——他兒子孔明亮的領帶下,可這還是讓孔東德覺得喉間如鯁了一根刺。他當然不能去把鄉長豎起的碑推倒——再說鄉長可能要當縣長了——那就把朱穎這婊子姑娘她爹墓碑上的字給糊上吧。當然不能把鄉長豎起的巨碑上的大字泥糊掉,那就把那婊子她爹的墓碑推個將倒未倒,斜成下跪的樣。

終於地,孔東德覺得萬事諸順,像把喉間的刺給拔下了。

他就這麼在這墳前鍛鍊身體,哼著小曲,手動腳舞地揮揮胳膊腿。天天這樣子,天天的晨時都到這兒來,向那墳裡的人宣告著他的勝利和暢快。直到今早這一天,他又在十字街的空地鍛鍊時,忽然發現墳頭上的迎春在三月底末還沒泛綠開出黃花來,偶有幾棵本已泛綠的楊柳樹,都已吐了小芽兒,這時那小芽在沒有倒春寒的氣暖裡,都又幹枯萎縮著,綠又退回到了枝條內。

孔東德的心裡有些不安了。

他想到明亮昨天從鄉里開會回來,給他說的縣、鄉兩級想變革,要在炸裂做試點,實行民選村長的事。想到民選村長也有可能把朱穎選為村長時,他心裡震一下,揮動的胳膊僵在了半空裡。扭頭望望朱慶方的墳,聽了幾句八哥在那墳頭“我比你好!我比你好!”的叫,又和路過這兒的村人點頭說了話,接納了人家的問候和請安,孔東德收起鍛鍊和架勢,朝朱慶方的墳墓走過去。

藉著路上無人時,他在那墳上撒了一泡尿,把尿全都撒在朱慶方墳頭仰臉的部位後,他穿上衣服,提上“我比你好!”回家了。

·2·

果然要民選。

果然鄉里提的候選村長的名單是兩個人:明亮和朱穎——這婊子!

孔明亮的眼圈有了黑暈邊。他跑鄉里,走縣上,買了許多好煙佳酒送上去,最後事情還是無可改的樣。狹路相逢,他就和朱穎在選村長的道上撞著了,要一比強弱了。從早上天將亮,到午時太陽走頂間,孔明亮都在算計三個村莊誰家會投他的票,誰家會投朱穎的票。他明白,炸裂人每戶人家都如不會裂縫外洩的一桶水,一定是說投誰一家人就都去投誰的。他就從四弟的作業本上撕下兩頁白淨的紙,一張上寫了“村長”二字和他的名,一張寫了“婊子”二字和朱穎的名,從炸裂村算到劉家溝,又從劉家溝算到張家嶺,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大凡炸裂村的人,多投他的票,而劉家溝和張家嶺的人,多投朱穎的。因為是他讓炸裂富將起來的,而朱穎讓那兩個村莊富將起來了。具體到戶頭人頭上,是有一百零五戶、五百二十五人會投他的票,有一百六十五戶、八百二十五人會投朱穎的。

竟然他落選。

孔明亮丟下那兩張紙,從屋裡走出來,站在院落裡,再回頭時看見那兩張白紙如兩片死人後的白色墳紙在空中飄舞著,後來那墳紙成了雨雲霧,飄一會散開不見了。把目光收回來,又去望望平南那日光,眉頭皺成結團兒,用舌頭舔舔乾裂的唇,想著心事間,父親從上房出來了,到門口看看掛在那兒的鳥籠子,過來站到兒子的面前問:

“你知道你選不上村長嗎?”

孔明亮望著父親不說話。

孔東德就從自己手裡遞給兒子兩張寫滿字的紙。明亮接過那兩張紙,驚奇地看到,那兩張紙也是寫著“村長孔明亮”,另一張上寫著“婊子朱穎”四個字。且在“村長孔明亮”那張白紙上,寫了一堆各村戶主的名,在那一堆名下用紅筆寫著:“共有105戶,525人”;在“婊子朱穎”那張白紙上,有更大一堆一片戶主的名,在那一攤一堆的名下邊,用紅筆寫著:“共有165戶,825人”一行字。

和孔明亮的算計一戶一人都不差。

孔明亮盯著那兩張紙,臉上呆愕了,直到父親連問兩句“你選不上村長知道該咋樣選上嗎?”他才醒轉過來,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惘然中,好像又聽到一句“跟我來”的話,便看見父親轉了身,朝上房走回去,低矮渾圓的肩頭兒,像兩個球樣朝著前邊滾。他便踩著父親的腳印兒,跟著朝父親住的屋裡去。

·3·

依著父親的安排,孔家干戈大動起來了。用拖拉機去縣城買了一車麥乳精、餅乾、香菸和甚好的酒,回來分類裝兜,家裡戶主抽菸的,就送煙和酒;有老人年事已高的,就送補養品。且由明亮親自出陣,帶著大哥孔明光、四弟孔明輝,弟兄三個先到炸裂那些在鐵道上卸貨死了人的家裡去,把禮品放到桌子上,問寒一些話,說暖一些話,最後就很直切了。

——“要選村長了,還是請你家都投我的票。”

——“怎麼說我們都姓孔,我們孔家做了村長,還是比那外姓好。”

——“你家宅基地是比別人小了些,等我這次選上後,首一樁事,就是給你家劃一塊大的宅基地。”

又到另外一家去,依舊是放下厚禮說了那些話,又據實情修正一些話:“老人還在病床上?咋就能不去醫院啊!”並不管病家實情是怎樣,就親近熱燙地把病人抬下來,差人趕快送往醫院去檢查,還把醫病的錢塞到人家手裡邊。

完了炸裂各戶的事,便又分頭去劉家溝和張家嶺。為著讓戶戶人人都投孔家的票,孔東德和三個兒子也都軍馬上陣,把拖拉機上的禮品運來停在梁道上,讓大兒子去有學生讀書的家裡禮惠與拜拉,明亮去那些有女兒在外跟著朱穎風流的家戶裡,孔東德去那老弱病殘家,四兒子留在梁道上,守著剩下的禮品等著他們回來提,直到把那票禮都送完。

孔明亮就去那有女兒在都市被朱穎帶著風流掙錢的家。一進院,先看看那新起的樓屋和院落,連說幾句“好房子!好房子!”,再到屋裡樓上樓下看一看,對人家說你可以在這裝個水龍頭,在那擺一張大沙發,最後從樓上走下來,坐在客廳裡,喝下主人遞過來的大茶碗,面帶笑容,寒暖皆問,到那戶主心熱感化後,又單刀直入血淋淋地說:

“你知道你女兒在省會幹啥嗎?”

那風流女兒的父母皆都不語了。

孔明亮就板起面孔來:“做婊子!做婊子掙錢還不如我們去後山火車道上卸貨哪。選村長時請你家都投我的票,待我續任村長後,首一樁,就是把你女兒從城裡叫回來,幫她找份好工作,又輕鬆、又體面,錢也掙得多,然後給她找個好婆家,好好過日子!”

那做父母的就都尷尬感動了,臉上原來被人揭瘡的疼痛和僵持,也都絲絲柔潤了。答應著必投孔明亮的票,說家裡雖然是富了,住了新樓屋,可對朱家姑娘的怨,卻是在心裡從未剔除過。就從這戶走出來,在門口又說些囑託保證的話,又去樑上提了禮品到了下一家。下一家因為算得為書香之門第,要著面子尊嚴的,明亮就不那麼血淋淋地單刀直入了,還是看了院子和樓房,說了很多樓房、院落好的話,最後坐下來,慢條斯理,問寒噓暖間,對人家說你不要聽信別人說你家姑娘是跟著朱穎在外做那風流的事,我前不久才在省會見了她,她在一個工廠裡,靠手藝力氣才給你家蓋了樓。那戶主父母就臉上掛有尊嚴了,說我們也不信她會在外面去做那樣的事,怎麼著她也是個有著養教的。

“可朱穎幹著風流倒是真的呢,”明亮說,“明明朱穎是婊子,可不知怎麼的,上邊還讓她當了村長候選人。”“沒人會選她。”人家極肯定地道,“反正我們除了你明亮,打死我們都不會選她當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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