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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山樑頂上響起了一片哭喚聲,斷斷續續,三日不止,就有人跑到鎮政府裡報告去。那時候,鎮政府的新址正在建設中,幾棟樓房也都剛剛拱出地面兒。工地上一片凌亂,豎八橫七,攪拌機、打夯機的聲音地動山搖,不嘶著嗓子說話,對方壓根聽不到。來的人在正指揮工地的鎮長面前連三趕四,大喚大叫,鎮長都瞪著眼睛問:

“你說啥?!”

來人就湊近鎮長的耳朵叫喚:

“農民都瘋了——農民在山樑上瘋子一樣哭!”

“哭啥兒?!”

“哭土地!”

鎮長想一會兒,和來人一道朝鎮街背後的山樑上去。他們繞過街道,到半山坡上時,回頭望一下,鎮長有些驚住了,這才看見炸裂鎮在短短的時間裡,沿河而築,這邊那邊都樓房林立,街道寬闊,再也不像早先山脈中的村街那般土熱鬧。街道上的路燈電線杆,和筷子樣均勻地豎在路邊上。各家大廠、小廠的煙囪,插在天空間,吐出的濃煙如雨天罩在頭頂的雲。而這兒或那兒,把土地破開、合上的工地,一處又一處,像外科大夫隨意的開腸破肚樣。將大地破開來,重又縫合上。挖開來,重又草草填起來。新土舊土,傷痕累累,到處都朝氣蓬勃,疤痕疤痕的。

“炸裂發展好快啊!”鎮長感嘆著。

“他們哭他們沒有地種了。”隨著的答。

“全鎮一共有多少戶人家住別墅?”

“都哭鬧整整三天三夜了。”

又急急朝著樑上走。那條路當年鎮長卸火車時是每天都走的,重又走在那路上,他有一種熱親感,忍不住要往路的兩邊看。風景像水樣從他面前流過去。看見山坡上的電線電纜廠,工人們都在工廠門口和路邊喝啤酒,花生和豬頭肉,用紙包著擺在地面上。問為啥上班時間都在喝啤酒?答說廠裡又接了一批大訂單,且那訂單還是來自某市,說那市裡所有居民、工廠用的電線和電纜,都是來自炸裂的電線電纜廠。炸裂的電線埋在牆壁裡,電纜埋地底下,三年五年也就壽終正寢了,這些電線電纜的膠皮都老化脆裂漏電了,常會引起短路和火災,著火死人的事情經常發生著。人家都是用一次炸裂的電線和電纜,火災之後就去買別家電纜電線了,可這個城市有次大火燒死了一百多個人,現在還偏就再買炸裂電纜電線廠的貨,所以廠裡就發啤酒豬肉讓工人都喝酒慶賀了。

“為啥兒?”鎮長站住問。

“回扣多得很。”隨行的笑著答。

鎮長就讓隨行的人立刻通知電纜電線廠,凡是失火後又來買的回頭客,都給他們再加贈百分之十的回扣費,你訂一百萬元的貨,再多給你個人十萬元,你訂一千萬元的貨,再多給你一百萬元的回扣費。“不怕他媽的那些人不來購買我們的電線和電纜!”鎮長罵著說,就讓隨行的立刻去通知,自己獨自朝著樑上走。路兩邊的各種工廠和車間,像村落住宅樣從他面前掠過去。路邊的樹木上,葉子都被塵土封蓋著,各種的塑膠袋,掛在樹枝上,風一吹,肚子鼓起來,發出噼啪噼啪的響。鎮長就那麼抬頭瞟著懸滿天空的塑膠袋,想炸裂什麼時候可以從鎮變為縣城呢?縣城什麼時候可以因為炸裂的繁華從四十公里外面遷徙過來呢?

有工人從很遠的地方朝著鎮長招著手:“過來喝瓶啤酒吧!”

鎮長朝那原是炸裂的農民們喚:“等著炸裂由鎮變成縣城我們再喝吧。”

到了山樑上,日過平南後,有兩隻野雞、野兔在梁道上張望和遠眺,然後看見鎮長它們逃走了。胡大軍給朱穎豎的牆壁似的紀念碑,因為鎮子日繁,來自鎮外的要道都轉移到了河邊上,它就在這顯了冷清和寂寞,連朱穎本人也很少再來看看它,像她的日子裡從未發生過這樣一樁事。紀念碑上的字,被歲月塵土蓋得和消失一模樣。炸裂村的那些老人們,六十歲以上的農民們,就在這紀念碑旁哭。他們哭著說:“我們沒地了,我們沒有地方再種莊稼了。”他們都剛過六十歲,年輕力壯得和正當午時的日光樣,可富裕繁華把他們送進了敬老院,不讓他們摸鋤拿鍁和土地交往了。他們過不慣每天不再種地那日子,就到這原是田土、現在卻一片荒廢的田野裡哭。

朱穎的紀念碑,像一堵風雨飄搖的牆。原來那碑下和周圍都是冬有小麥、秋有玉米的。每年春天小麥苗油成黑烏色,夏天麥熟時,黃香味漫進村子裡,漫到各家的飯桌上。可現在,不知怎就沒人再種了。荒草一人高,野雞、野兔在那兒鑽來鑽去著,如是它們的天堂公園樣。老人們就圍在那一片荒野上,哭哭喚喚,鬧鬧叫叫,還在大白紙上寫下草草醜態的口號和標語:“還我土地!”“我們要和莊稼生死在一起!”等等等等的,有的貼在碑牆上,有的製成標牌豎在草野間。就在那裡喚。就在那兒哭。哭喚累了開啟自己帶來的飯食野炊飽了後,接著哭鬧與喚叫。

他們三天三夜,相聚不散,原來幾個人,後來幾十個,第三天就多到上百個,連劉家溝、張家嶺和其他村莊被開礦、修路佔了土地的,也都聚到這兒來鬧。他們的質樸成就了這場帶著抵抗性的農民大運動,也因為質樸毀掉了這場偉大。到了第三天,人數聚到二百時,黑黑壓壓一片兒,那些“誓死和土地在一起”的標語牌,像一群群白色的信鴿蕩在坡地上。鎮長孔明亮就從鎮街走來了。他站在那些都剛六十歲的壯年熱鬧的目光中,很動情地喚:

“都回家去吧,不怕哭壞身子嗎?”

人都不說話,靜靜地望著他。

“回去問問你們的兒子和孫子,問問年輕人,看他們是想要種地,還是要想把炸裂變成城?”

人都不說話,靜靜望著他。

“你們再不離開,我就讓你們的兒女們來把你們拖回去!”

人都不說話,靜靜望著他。

沉默像黑色的墨水樣,在那些年長的老人、農人的臉頰上。他們臉上的皺褶和溝坎,顯得沉穩而有力,頭上幾乎人人都有的白頭髮,擎在田野的半空裡,如同雜在田野上的草。沒有人張嘴去接鎮長的話茬兒,也沒有誰要離開那田野,回到家裡、回到他們新蓋的樓房和敬老院。他們知道鎮長不敢把他們拖回去,也不敢讓鎮上派出所的警察來把他們趕回去。他們是看著鎮長長大的,直到現在鎮長和他們單獨相遇時,都還叫他們叔、伯或爺爺。就都那麼僵持著,直到從哪飛過來一片黃枯的樹葉從鎮長面前飄過去,猶如一道訊息從鎮長頭腦劃過樣。於是間,鎮長站到他媳婦朱穎那碑的底座上,居高臨下,望著那些要求歸還土地的老人們,用最動人的聲音喚:

“叔叔大伯們、爺爺奶奶們——聽我的話你們回家吧,現在我答應你們一樁事——”看看下邊一片望著他的渾濁的目光和渴求的臉,鎮長就像遇到了一片大旱無雨、乾裂的土地般,“過不了幾年,因為缺少土地,國家就要實行殯葬火化制度了——把死人推進火化爐,把屍體燒成白灰了。那時候,不管你們中間的誰,最終都不能土葬而必須被兒子、女兒哭著推進大火爐,把骨頭和肉全都燒成灰。”到這兒,鎮長把話題頓下來,看見面前那一片乾枯堅毅的臉,都成了驚異和灰白,如同從火化爐裡推出攤開的骨灰樣。所有的目光,都是慌恐的驚懼和痴呆,彼此看著如同要尋求啥兒著。“這樣吧——”鎮長動動身子,站得更高些,聲音更大些,“你們都解散回家吧,三年二年火化制度開始後,我保證你們今天聽話回家的,都不火化,依舊土葬;依舊是壽衣棺材,風俗葬禮,讓你們死後也不離開土地,永永遠遠和土地在一起。可你們硬要不聽話、不回家,要求歸還土地要求種莊稼,那你們死後就只能火化,只能裝進幾寸大小的骨灰盒。擺在半空的水泥臺子上,至死都不能和土地在一起——生前死後,今生今世,何去何從,就這兩條路,你們自己想想,自己決定吧。”

鎮長說完就從碑的底座上下來了。

在面面相覷中,就有老人扛著“還我土地!”的紙牌起身回家了。也就都相隨相趨著離開荒野朝鎮子收散了。一場意義深大的農民新革命,就這樣像死屍一樣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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