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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東德自小翠和明光從家裡搬走後,就很少說話了。人像被抽了筋骨般,疲弱無力,飯時連魚肉都嚼不出一絲味道來,只是想要發火時,力氣才會回到身子上。老伴每餐把飯菜都端到他面前,求著說:“你吃上一口吧?”回過身就又和大兒媳在灶房嘀咕道:“他還不如死了呢,死了世界也就太平了。”

小翠在時是最聽公公話音的,他想吃餃子,她就把餃子都包成元寶的樣。想吃魚丸了,就把魚丸做成玉石瑪瑙的樣。小翠有時還能把麵糰兒包上肉餡兒,精心做成公章的物形煮給他吃,把面片切成百元錢幣的樣,在那面片上畫出刻出錢幣上的模糊圖案來。有一次,她在灶房忙半天,本是要把麵糰都做成公章物形的,可那面太軟,煮出來都成乳房了。

她把那一碗像公章又像乳房的麵糰端給他,吃著時,他總是抬頭去看小翠的胸。小翠就站在那兒給他看,直到他把那碗章或乳的麵糰吃完她才接過空碗走了去。

到後來,小翠就和老大明光好上了。

再後來,他們就從家裡搬走了。他再也見不到小翠了,剩下的日子就是厭食和發火。這一天,他突然對兒媳琴芳說,我想吃和公章一樣的麵糰兒,可你要把面和得軟一點,再給我炒上幾盤滴水嫩青菜。兒媳琴芳也就在灶房和了面,上街去買滴水嫩青菜。可在琴芳剛剛離開家,有個村裡的男孩從外跑進來,往孔東德手裡塞了一樣東西就又跑走了。那時候,孔東德正在院裡坐著曬暖兒,迷迷糊糊要瞌睡,他接過那樣東西看一眼,瞌睡立刻就去了,人忽然精神得沒法說,有一股極有力道的血液直從腳下朝著他的頭上衝。從樹下忽地站起來,怔一會兒,他進屋脫下舊衣服,換了一身疊印齊整的新衣服,也就咚咚咚地朝著外面走。

老伴正在院裡淘洗磨面的麥,扭過頭來問:“你去哪?”

他兀自莽撞地答:“我要去死了!”

老伴就怔著:“去哪死?”

他頭也沒有回:“我病全好啦,誰也別管我。”

手裡就捏著那小孩送來的一樣東西朝著門外走,腳下的力氣和他當年年輕時一樣壯實和力度,跨那大門檻,不是扶著門框過去的,幾乎是如孩娃樣一蹴而過的。老伴便驚著,直看著他從眼裡消失才又回過頭,說了句“死了才好呢!”便又開始淘洗自己的麥子了。

孔東德來到了村東的一片野荒林。野荒林斜擺在離鎮子、村落有半里路的山坡上。不遠處當年的鎮長鬍大軍——現在他早是縣長了——為朱穎豎的那塊巨壁碑,又有幾分歪斜在林邊上。小翠正在那碑旁等著他。秋初時,樹還碧綠旺茂著,黑烏藍厚的葉上都蒙著一層土。有一些隨風旋來的塑膠袋兒掛在樹枝上,如滿樹滿空都是清明墓地上的白紙花。還有一些北方的鳥,在那林頭散漫地飛,飛累了就落在朱穎的碑上歇。小翠穿了她往日穿的和耙耬人不一樣的時尚服,直筒褲,緊身掐腰的翻領小上衣,脖子下露出玉似的一片三角地,又在那三角地上鑲掛了假的金玉鑽墜兒。她站在那兒等著孔東德朝她走過來,有一個很大很滿的旅行包,擱在那巨壁碑的座臺上。像一個孫女輩的女娃等著爺爺輩的老人到來樣,也像一個久未見面的情人等著失散多年的情人重逢樣。她看見孔東德越來越近了,朝前迎著走幾步,站到了來路的中央間,朝前後左右看了看,鎮子在山下像畫在地上的盛世圖。山那邊——劉家溝和張家嶺,也都和鎮子連成一片了,樓群林立了。已經由沙土路變成水泥路的梁道上,正有著裝滿礦石的汽車轟隆隆地開過去。待那汽車過去後,孔東德就在她面前一閃站住了,臉是蒼黃的,可在那黃裡,有著隱隱伏伏快速流著的血,眼裡是模糊渾濁的光,可那光裡卻也有熱切抓人的東西在閃著跳動著。

她朝他笑了笑:“你來了?”

他看著不遠處她的旅行包:“你去哪?”

——“過來吧。”

朝四周又謹慎地看了看,孔東德就跟著她朝著林裡走。看著她提了那個旅行包,在前邊擺著空閒那隻手,像一隻孔雀銜了東西扇著翅膀飛一樣。他是站在那兒猶豫了一下的,可隨後還是跟著她進了樹林裡。原是莊稼地,村成繁華鎮子後,人都掙錢不種莊稼了。幾年間地就荒起來,成了荒草雜樹林。栽下的槐樹、桐樹、榆樹和楝樹,還有被風和鳥種在這兒那兒的杏樹、柿子樹,都已經長有碗粗胳膊粗。有一棵柿樹上早就結滿了橘子和橙子,可橘子、橙子又都有柿子在秋天的火紅色,圓圓的被風、蟲和鎮上的孩子摘走弄落後,只留有幾顆掛在高高的枝頭上,像柿樹舉在空中的橘橙紅燈籠。腳下攀來附去的野草們,本是永生伏地的抓地龍,竟也會長出蒿草似的莖莛來,舉在半空開出各種顏色的小碎花。他們就那麼一老一少、一前一後朝著雜林裡走,留在身後的壁碑和公路,像是幾百年前的物件落在山上和路邊。過去的汽車和喇叭聲,明明是刺耳清脆的音,聽來卻也如隔世一樣遙遠模糊著。就到了雜林中間的那棵結了橘橙的柿樹下,她把行李放在一蓬草叢上,笑著朝他轉過了身,一臉都是年輕挑逗的樣。

——“我被你家老大騙了呢。我自小無爹無娘,無爺無奶,我見你就把你當成我爹我爺了。”

——“我心裡喜的是你,可你家明光不讓我對你好。”

——“我被他騙了身子了,不能再把身子給你了。天下人都不會容我把身子給了你兒子,再把身子送給你。”

然後,她哭了。有一棵野花的豔紅在她的哭聲裡,轉眼就成了傷悲的灰烏色。淚在她臉上滾下來,落在地上砸在樹葉上。枝葉也哭了。樹枝樹幹都哭了。她哭著咬著下嘴唇,努力把那哭聲嚥到肚裡去,直到肩膀不再哆嗦了,人可以從那傷悲中趔趄著身子走出來,她才拿手在臉上擦了一把淚,用舌尖舔了上唇和下唇,盯著發呆了的孔東德,輕聲說了震天響的話。

——“我不能把身子給你了,你就看看吧。”

風從樹林外面吹進來,朝西吹著又朝北面拐過去。說完她就開始解著自己的衣釦兒,抬起胳膊把上衣脫下來,又揚起胳膊把一個貼身的背心脫下來,只露著那火紅燙眼的乳罩兒。除了風,林裡無聲無息呢,可來自小翠身上的電閃雷鳴還是不停歇地從他身上擊過去。

把脫掉的衣服扔在草地上,掛在樹枝上,像一片各色的旗幟搖在林地裡。

景況如她稍早脫光給明光賞看一模樣,她在這兒也旋即脫光了。到最後卸下乳罩那一刻,山脈地震了。樹林在地震中晃了晃,剛平靜的她就又把身上最後那紗線透明的三角褲頭脫下來,林地和山脈就又不停地震動著,晃動起來了。在震裡晃裡她眼角流著淚,朝他笑了笑。這一笑,每一棵乾枯的樹木上,又都開滿了紅色、黃色的花。雜林裡那些因故死去的草,也都活過來,濃烈如春的草味植物味,暴雨樣襲在林地裡。各種的鳥雀都在林頭樹枝上飛著喚叫著。秋回夏天了,夏又回到了春,然後時間就滯在春季裡。直到她在那季節又開口說了話,季節才又回到它的季節裡。

——“我回老家了。我對得起你們孔家了。”她讓他看了她的光裸半分鐘,又說著把稀紗褲頭首先穿起來。

——“我知道我離開炸裂我會想你的,像想我爹、我爺樣,可我留在這兒害怕你家老大他會纏死我。”

又把掛在一棵樹枝上的紅色乳罩戴起來。

——“只要你大兒子能和他媳婦好好過,不再來纏我,我也許還會回到炸裂來,還到你家做保姆,和以前一樣侍奉你……比以前還要好!”

把衣服全都穿起提起行李要走時,她最後對孔東德說了句:“我真想一輩子都在你身邊,每天給你做飯洗衣服,直到把你養老送終。最後你走了,我也從這個世上消失掉。”然後她就提著行李慢慢朝著林地外面走,走幾步還又回頭望了望,雖是臉上掛著笑,卻又在臉上掛了更多更多的淚。就那麼,她從他身邊走過去,迎著朱穎那塊巨壁碑,走出雜樹林,從那碑下朝著大路、朝著炸裂的外面世界去。

裝滿礦石的汽車從她身邊開過後,隨著那車她人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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