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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河子的原獵狼隊員家裡,我第一次為我的奶油麵色和沒有鬍子而感到了羞恥。)

當天晚上,我們返回了州城,我打電話通告專員我們翌日就出發為十五隻狼去拍照了。專員卻在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賓館,他甚至設了簡單的餞行儀式。“老傅同志,”他端起酒杯向舅舅說,“過去捕殺狼那是對的,因為狼威脅了我們的生存,捕狼隊和你這個隊長是有功的。現在狼卻要滅絕了,我們保護狼,你也是有功的,我代表商州人民和行署感謝你,也祝你這次陪同高子明同志把拍照的工作做好!”

舅舅當然很激動,他不僅仰脖喝下了專員敬的酒,而且還要感謝專員,說他沒有〔麼可以感謝的,他再喝酒,就把半瓶酒一下子倒在碗裡要喝下。專員忙勸他,要和他分開碰杯喝,他說:“專員,我有話要對你說哩!”他說的是以國家的法律規定民間是不能擁有槍支的,而原捕狼隊的獵槍也都上繳了,剩下他是惟一的持槍人,但普查完狼後,到這一日也該是他上交槍支的時間了,他請求在為十五隻狼拍照的過程中能允許他繼續保留槍支,“槍是半個獵人,獵人沒槍狗都不是!”舅舅的請求我沒有想到,專員也為難了,沉吟了許久,最後同意了他的請求,舅舅竟一下子握住專員的手,幾乎要跪下了。“是這樣吧,我來通知你們縣公安局吧,”專員扶住了他,“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嘛,拍照過程中需要槍,拍照完了也還可以保留麼,你傅山同志應該持有槍,你還是獵人麼,以後還可以打山雞嘛!”獵人的稱號和獵槍對於舅舅是多麼需要,專員的特別關照使我也為舅舅高興!但是,舅舅在吃完飯與專員告別後,他卻對我說:“獵人就是打山雞嗎,只獵山雞也算是獵人?!”舅舅畢竟最後是很高興地同我上路了,我們上路並不僅僅是我們兩人,還有另一個,那就是爛頭。爛頭在州城外的十字路口上等著我們的,他靠坐在柳樹下,面前是一個鋪蓋捲兒,一個酒壺,肩頭上立著一隻貓,貓認真地把他的頭髮向後梳理。我以為這是一種古風,像《水滸》中常常描寫的那樣,是來為舅舅和我敬酒相送的,他卻是堅決地要求跟我們一塊兒走。

“隊長,你得讓我跟了你,我好賴也曾是獵人!”他說,貓還立在肩頭上,前爪合抱了像是作揖。

“你也去?”舅舅和我都愣住了,我們在沙河子的時候,他毫無要跟隨我們的跡象,舅舅說,“你說誆話,你害頭痛那麼厲害,你跟我們去?!”“我要是再在家待著,我這頭就炸成八瓣啦!”爛頭說,“我要死,死在獵中……”“這哪兒是去打獵,去為十五隻狼拍照呀!”“可總是和狼打交道啊!我想過了,狼是鐵頭麻稈腿豆腐腰,我這頭痛起來得用拳頭砸,活該也是個鐵頭,或許和狼在一起,頭痛病也就會好的。再說,我有貓,貓給我搔頭全當是老婆為我按摩哩,還有芬必得嘛,我給你們鞍前馬後做個苦力還不行嗎?”

舅舅痴在那裡,末了看我,我說:“也好。”“這可是你說的!”舅舅說,“那他也就是個獵人了。”“費用我會讓行署報銷的,”我明白舅舅的狡黠用意,眨眨眼說,“但讓專員為他批一杆槍,我可是辦不到的。”就這樣,爛頭以編外人員參加了我們的行動,爛頭的加入使我想起了《西遊記》中豬八戒和沙和尚,更使我想到了《堂吉訶德》裡的禮拜五,於是我曾叫過他一回“禮拜五”,他抬起頭說:今日是禮拜四呀!我就趕緊不敢再說什麼。爛頭卻很興奮,一定要為我們這個小組每人命名,他照例稱舅舅是隊長,稱我卻是書記,因為三人中我是惟一的黨員,他自封了秘書,“有外人時就叫我秘書,沒人了就喊我爛頭”。舅舅的細狗名叫富貴,他為了貓名費了神,貓是女貓,最後叫了翠花。富畜和翠花是廝配的,雖然沒有生猛的氣象,但民間俗味很濃,憑這一點,我越發喜歡他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把貓叫翠花?”他悄聲說。

“叫著順口。”“我初戀的女人就叫翠花,昨天晚上還夢著她了!”“這麼愛的,那怎麼沒娶了她?”

“人家看不上咱的人嘛。”他做出一個怪相來,下巴突出,嘴唇回窩,一對眼睛向上翻著白,臉一下子拉扯得很長,腮幫又下陷成坑,活生生一個狼樣。在以後的日子裡,爛頭是喜歡給我講他的豔史的,他誇耀著他長得醜是醜,但卻有桃花運的,他和他們村十幾個女人有一腿的,巷中姓秦的娶媳婦,他在頭一天和人打賭,要在那女子來拜堂前他可以做成那事的,別人不信,他果然就得手了,還拿回來了那女子的一條花褲頭。“你要硬下手,女人經不起硬下手,可你還得有真本事,她一舒服,她不恨你倒會謝你。”他說打零食是身子的需要,若真要來點感情,那就得找相好的,他除了胖老婆外,也還有兩個相好,以前打獵,常將錦雞肉、黃羊肉給她們送,為此隊長數次生氣要開除了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和舅舅這麼長日子,怎麼就從來沒有聽舅舅說過他的家。

“他沒有家。”爛頭說。

“你狡兔三窟的,他沒有家?”

“兔子是弱者,兔子才有三窟的,你見過老虎有家嗎,老虎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這麼說,我舅舅的相好多?”

“他哪兒有,他是大熊貓哩。”“啊?!”爛頭低聲說:“這你千萬不要對外人提說,你舅舅他那傢俱不行,先前找過一個,就是不中用,自己從此便怯了,老是怨悔曾經手淫過度……”我驀地想起舅舅小便時遮遮掩掩的事,可憐起他了。

“這我不信,沒了那事,男人常常就沒了志氣的,可舅舅那樣子,誰不說他英武?”

“他只有使自己更像個獵人嘛!”我們在這邊低聲說話,舅舅就側身躺在遠處的草坪上,草很深,是冬天枯乾的菅草,枝莖稀落,絮縑飛白,躺著像一塊臥石,而慵懶的樣子,真又像一隻虎。他半睜了眼睛看旁邊樹梢上的一隻麻雀,麻雀嘰嘰喳喳叫,他忽地將一枚石子兒從手中彈上去,動作迅而捷,又平靜地躺臥在那裡,麻雀卻掉在我們面前的地上,腦袋碎了。爛頭快活地喚我撿柴燒火,自個兒用一根樹棍兒塞進了雀的屁股裡,在火上來回地燎烤,我不明白他這要幹什麼,燎烤得半生不熟了,說:“你吃不?”我說昂“這也能吃?”他說:“好吃,”咬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來還有隊長哩,舉著麻雀向舅舅:“你吃不?”舅舅說:“瞧你那吃相!”

爛頭的吃相難看,發出響聲,但他真會吃,一隻麻雀很快吃得僅剩下了一疙瘩內臟。

爛頭是一個愛戲謔的人,除了犯頭痛外,總是不停地說些有趣的話,或作踐著自己而取樂於我和舅舅,雖然舅舅只比他大五歲,他又比我大五歲。一路上,我們沒有請什麼民工,我的攝像機和照相機,相機架,膠捲,以及舅舅的行李捲,幾乎都是他馱背的。有一次將照相機掛在富貴的脖子上,我大聲訓斥了一通,他就不敢了,卻偏將翠花系一條長繩拴在富貴的脖子上。翠花走著走著是差不多走累了,跳上富貴的背上坐著,我笑了說:“咱活得倒不如一隻貓哩。”爛頭卻說:“活得不寸富貴,咱們都是男的,富貴倒還有翠花這個老婆哩!”舅舅拿眼睛瞪他,說:“爛頭,這回是有書記在哩,你別犯你的賤毛病啊!”爛頭說:“我有病的,哪兒還敢?!”每到歇息地,找吃的找喝的找住的,一應生活雜事都是爛頭的事,他為我們鋪好床,舅舅的床上當然鋪了那張狼皮,我是單獨的床,要挑最乾淨的被褥,再鋪一個地鋪是給他的,富貴和翠花卻早早就臥在上邊,他就大聲地罵富貴,說白天你們在一塊兒,晚上還要在一處,你真的要發生作風問題呀?!就抱了貓睡下。

富貴氣得罵一聲:汪!悄悄跳上舅舅的床,在舅舅的腳下臥著睡了。爛頭的缺點是夜裡咬牙子,是萬般仇恨地那麼咬,而白天愛放屁,不顧場合地方,還半抬了屁股努出聲響。

“舅舅,”我說,“應該叫你隊長了,你注意到沒有,爛頭好像沒有叫喊他的頭痛。”“看樣子出來走走還真能治了他的病,”舅舅說,“不要說破,一說破他就又想著要頭疼了。”依照規劃,頭一天我們從州城搭乘公共汽車到了丹鳳縣,在離縣城十里地的一個小站下車,沿丹江河往下走,走到趙峪,又到黑風崖。

當時我聽著孝歌滿臉是淚,爛頭過來把我拉到一邊,悄聲地說:“你哭的什麼,咱又不是孝子,讓亡魂附上了咱,尋著以後晦氣嗎?”我就不敢哭了,他還暗中教我用手捏手印,說是可以避鬼鎮邪的,我學著他的樣兒做手印,舅舅和案桌旁的人說話。

“老人多大年紀了?”

“八十四了。”“那也是高壽。”“是高壽,白事也算是紅事。”“幾時下葬呀?”

“等老八兒子哩。”“這麼多兒子?”

“你是過路人,你怕不知道哩,老人一生沒自己生育過,可她收養了十個兒子,原本今日該下葬的,入土為安嘛,老八兒子卻在外地打工,電報讓人發去了,說不一定明日就回來哩。別人不回來送終,老八他得回來,他娘從狼窩裡收養他的時候,他才一歲……”“老人是汪老太太?!”“這你也知道?”

舅舅再沒有回答,又去了案桌前將酒壺提了,在那堆紙灰上奠酒,然後鐵青了臉招呼我和爛頭就走。

我們就這樣走過了村寨,拐進了另一條溝,這條溝裡有一條河,路就隨河道彎彎曲曲,高高下下,越走人家越少。我腦子裡仍記著那孝歌,順口輕輕哼著,卻不明白舅舅為什麼插過香了又去案桌前奠酒,奠了酒就招呼我們上路?爛頭不讓我唱,說咱們上路要辦大事呀,唱什麼孝歌,我也不好頂碰,住了口拿相機拍河面上的風景。河面並不寬,流水卻急,繞著對面山根下來,沿河灘蒼蒼茫茫的野蘆葦和蒲草,有路繞過了一叢河柳,河柳下繫著一隻小船。

“喂——!”爛頭大聲地吆喝著,希望葦蒲裡有人應聲,會跳上船劃了過來。他說那船是沒主兒的,誰要過來自個兒撐了過來,誰要過去,再自個撐了過去。吆喝聲傳到了對岸山嶺上又返傳回來,船依然橫著,紋絲不動。

“爛頭,那一回來這兒剿狼,你在不在?”舅舅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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