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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大小姐!……”遠遠地傳來紅玉底聲音。

“我走了,”他站起來,說。

她並沒有說一句話,讓他穿過了假山,踏亂了草地上的花影、樹影,向園門去了。

在一陣昏迷中他走出了姑母家。明月一路上伴著他。他底頭突然沉重了。他想走快,然而腳不再聽從他底命令了。周圍的一切對於他已不再存在。他只有一個思想——自己,幻夢被打破後的自己。好象有什麼妖怪要奪去他底寶物似的,他拚命防衛著,而其實這個寶物已經失掉了。他從前以為只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她現在已不再是他底,而另屬於一個姓賴的了。他不能夠忍受!沒有她,他不能夠再生存下去。他不僅是在保護他底心愛的東西,而且是在保護他自己了。

分明走過自己底家門,他並不覺得,仍然無目的地向前走。頭越發沉重了,渾身冒出不少的汗,腳步更慢了。然而他還是在拚命地走。

突然起了一個響聲,什麼東西在撞擊他底頭,使他退後一步,立刻把他從昏迷中驚醒過來。原來他正撞到一個醉漢的肩上。

“該死的!你瞎了眼睛嗎?”那醉漢怒目看了他一眼,罵了兩句,又哼著小曲,一偏一倒地走了。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黃……”醉漢走遠了。他也慢慢地折回家裡。

第二天早晨醒來,想到昨夜的事,他覺得自己昨晚上對待她的舉動太粗暴,太自私了。當兩種感情在她底心中戰鬥得很厲害的時候,他應該哀憐她,同情她,而不應該拿那樣的話增加她底痛苦。他後悔。他想立刻去到她底面前,哀求她底寬恕。但是男人底自尊心終於佔了上風,他不肯向她示弱。

第四天他實在忍不住,又到姑母家去了。他不曾看見她。他想見她,但是他覺得姑母家的人對他很冷淡,他連問起她的勇氣也沒有了。後來他才知道她病了。他明白她得病的原因,他很想進內房去看她,但又覺得有許多無形的欄柵把他攔住。告辭出來時,他已走出廳堂,紅玉從裡面跑出來,交了一本書給他,說是“大小姐還給表少爺的”。他正要向紅玉發問,那個小丫頭已跑進去了。

這是她從前在他那裡借去的一本小說。他想她一定夾得有字條在書裡面。一路上他翻了幾遍,始終沒有尋出什麼。回到家裡,他又仔細將全書翻閱一遍,到底在最末一頁的幾行空白處發見了她底筆跡,是用鉛筆寫的:

我不忍再提昨晚的事,請你忘記我這一個苦命女子!不要再想我。你年青,又有志向,前程不可限量。望千萬珍重。他日自有比我強過百倍的人——

在知道她得病的訊息以後,又讀到這樣的信,這個十九歲的青年竟然哭得象一個小孩子似的。

從此以後,他在表面上似乎很平靜,然而內心的激動卻是十分厲害。他有時也去姑母家。她底病自然不久就好了。不過在他看來,她卻比從前憔悴多了。他們雖然常見面,但除了幾句客氣話之外,就再沒有話可說。而且當著姑母家的人底面,他們兩人便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縱有滿腹的話在人前也難開口。他想,既然兩人沒有共同生活的緣分了,那麼又何苦時常用這種短時間的見面,拿痛苦的感覺來互相折磨呢?到後來他連姑母家也不去了。但是他愈想把她忘去,他愈覺得她已經深印在他底心裡。痕跡只有愈磨愈顯。在這痛苦底熬煎中,他不僅怕到姑母家去,怕走那條街,甚至這城市他也住得厭煩了。其實如果不是為了他底母親,他連生活也會厭棄了。

本來,他這年在中學畢業以後,就打算到上海去繼續求學,這時他便積極進行這件事。但在準備動身的前三四天,他忽然生了大病。

在他底病中,她也曾幾次來探病,但每次都有她底母親在旁陪伴,他們兩人也就不曾說過一句心裡的話。

他底病使他留在成都,親眼看見她底出嫁。這在他,實在是太難堪了。然而他處在病魔底勢力下,又有什麼辦法逃避呢?他曾幾次想扶病動身,免得看見她做新娘。不過他總拗不過他底母親,他底慈愛的母親。她也愛她底母親!母親含著眼淚在床前安慰他的時候,他底勇氣、他底悲憤都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母親自然不知道他底心事,但這終於是母親底心!他已經違反了母親底意思多少次了。然而這次他到底順從了母親,在家裡靜養,等候那痛苦的日子到來。

痛苦的日子終於來了。這是一個晴明的春日。姑母一家人自然是很快樂的。只有他(還有她)底心有若在嚴冬的季節。周圍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底快樂。他在這一天只有象木偶一般地行為。實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樣過去的。當姑母家的人把那個新婦打扮的她拖上花轎的時候,他看見她在掙扎,她在哭。姑母家的人都以為這不過是女兒出嫁時的常態;然而這哭聲、這掙扎是異樣的,這隻有他一個人才懂得。他知道這是為他而發的。他在一陣激動之際,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思想。他想上前去推開眾人,把她拉回來,但他終於沒有勇氣做,而且他們人數又太多了。他完全絕望了。

眼淚顆顆地向肚裡流,他憤憤地看著四個轎伕把花轎抬走了。他想:好悽慘的音樂!她底哭聲是聽不見了。對於其餘的人,這女兒不過是嫁了,走到幸福的路上去了。然而對於他,她卻是去了,永遠地去了,死了。

他回到家裡,他底痛苦達到了可怕的地步。但是第三天她回門的時候,他仍然不得不再到姑母家去。在賀客盈門、音樂齊奏中,他看見她和那個姓賴的一起出來拜客。他看不清楚她底臉,她底被花冠上垂下的珠串遮住的臉。兩個陪嫁的伴娘扶著她,跟著姓賴的跪拜。到他底輪值時,他也照樣地行了那回故事。他跪拜完畢起來時,卻注意地看了姓賴的一眼。這是一個多麼瘦弱的青年,高的顴骨,灰白的臉色,微駝的背:這就是“他”底特徵。他想這就是她底終身伴侶了。他覺得自己並沒有不及那個人的地方。他輕蔑地看了那個人一眼,算是報了仇,頓時覺得坦然,便從賀客叢中擠出去勝利地逃走了。

但是就連這樣的“坦然”也不會長久。他回到家裡,一想到她怎麼能夠和那種人在一起生活,他底心又痛起來。

在一個春雨連綿的下午,他離開了多年來住慣了的故鄉。帶去的東西除行李外,還有母親和弟妹們底送別的眼淚。

這一天早晨她是來了的,但並沒有和他多說幾句話。

“大表哥,一路上千萬要保重……”她說到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阻塞了她底咽喉,她閉了口。

這時候他恨不得抱著她痛哭一場,然而一個念頭象針一般地刺痛著他。他深切地感到她不是屬於他的了。他又奇怪自己為什麼還要愛她。他在和自己戰鬥,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使得他底母親也驚詫起來。母親悲哀地又莫名其妙地望著他。他陡然明白了,便裝出鎮靜的樣子回答道:“你放心,我是知道的。……”

他埋下頭,但又偷眼望她,看見她在暗暗地點頭,過後又掉過頭去從身邊掏出一方手帕,裝著拭鼻涕的樣子,其實是在揩眼淚。

到了上海,他考進一個有名的大學。第二年他就接到他底母親病故的訊息。據他底弟弟來信說,母親病中常常囑咐弟弟千萬不要把她底病狀告訴他,免得他著急。一直到臨死的前一晚上,她才說她切望她底大兒回來。到次早她逝世時還頻頻叫他底小名。這封信大大地傷了他底心。雖然他底周圍的情景在接信的前後時間中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麼改變,但他底心境卻是不同了。他知道他底母親,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個的母親是沒有了。她底愛,她對於他的無限的愛,現在也伴著她長埋在黃土中了。從得信的那一天起,他底心裡又失掉了一個重要的東西,日子更過得憂鬱起來。

又過了一年,他因一個同學底介紹,參加了社會主義的革命團體。後來他竟然完全拋棄學業,離開學校,把他底全副精力用在革命工作上面。家裡仍舊寄了不少的錢來,但是他除了留下一點來維持自己底最低限度的生活外,其餘的就一概充作團體底費用。

在這樣的生活中,他似乎完全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他寄回家的信裡從未提過她,家裡的來信也沒有報告過她底訊息。只有五個月以前,當他底長詩《撒旦底勝利》在《春潮季刊》發表,得到好評的時候,他底弟弟來信說她底丈夫死去了。他為她底惡運落下幾滴眼淚,過後也就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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