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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為群一晚上不回家的事使他底妻子和杜大心都起了大的驚恐。杜大心這天六點鐘在租界和他分別的時候,他說是到印刷所去取傳單和《工人旬刊》的。然而他這晚上不回來,又是什麼緣故呢?杜大心擔心出了什麼亂子。他到周百順家裡去過兩次,也打聽不到一點訊息。張為群底妻子確實很焦急,她底一舉一動都表示她底心裡發生了從未有過的騷動。杜大心看見她底苦臉,也就更著急了。

第二天一早杜大心出去打聽張為群底訊息。他先到周百順底家裡,沒有一點結果,又到工會底秘密會所和高洪發、蔡維盛底家裡去,也沒有得到半點訊息,高洪發又不在家。他打算到租界去,無意間在等電車的地方遇著高洪發。高洪發匆忙地走過杜大心底面前,被他一把拉住了。高洪發自然大大地吃了一驚,不過他看見這是杜大心,倒也就放心了。他連忙對杜大心說:“我正要找你講話……好,我們到百順那裡去,……”杜大心從他底臉色和語調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兩個人在路上不談一句話,各人底心裡鎖著深的秘密。

他們終於到了周百順底家,高洪發便說出他底第一句話:“為群被捉到警察廳去了。”這訊息是他從一個在警廳裡當偵探的朋友處得來的,據說就要送到戒嚴司令部去,到了戒嚴司令部總是凶多吉少。他又說他底那個朋友勸他們把東西檢點一下,行動也要當心點。高洪發還囑咐杜大心要特別當心,因為他是一個學生,在這裡容易惹人注意,而且他又負著宣傳部底全部責任;高洪發又害怕張為群受不過拷打,會把杜大心底名字供出來。

周百順果然立刻把他家裡所存有關工會的檔案清點好了,裝在一個小箱子裡拿出去寄放在別處。高洪發也回去清點東西。杜大心呢,他只是在思索。他不怕什麼,而且他相信張為群縱然受了拷打,也不會供出什麼來,因為他知道張為群是什麼樣的人。

在十二點鐘的光景,杜大心才回到家裡。其實他還不想回去,因為他不願把這訊息告訴張為群底妻子。但是不回去也不行,事實俱在,是不能永遠瞞著人的。她在家裡又是何等地焦急。所以杜大心還是回去了。他把實情告訴了她,不過他附加說,據他看來,案情並不重大,並沒有什麼要緊,至多不過監禁幾個月。

這個訊息象霹靂一樣,把張為群底妻子嚇倒了。她嫁給張為群三年了,兩個人從沒有分離過,生活過得很好。現在,他被捉到官裡去了。革命黨這個罪名在這個年頭是很大的。她不知道他底罪會不會被判死刑。她想,萬一他有什麼好歹,這孤兒寡婦又靠誰呢?她不能夠想下去。這個打擊太大了,她實在受不了它。

但是她又想,昨天他們夫婦還過得很好,今天她就看不見他了。這該不是夢罷,她底丈夫也許還在工廠裡做工。她覺得她聽見他在說話,她聽見他底腳步聲。她又想她底丈夫並未被捉到警廳去,他晚上就會回來的。總之她年紀輕,太沒有經驗,所以對於這樣的事故,一方面非常害怕,另一方面又不大相信它會是真的,她總以為這只是夢,她底幸福才是真。等到她明白事情十分嚴重的時候,她就毫無主意地痛哭起來。若在別的婦女就會抱怨,甚至於仇恨杜大心、周百順一班人。因為她底丈夫要不是和他們一道去辦工會,他決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故。在一般的婦人看來,這是一個充足的理由。她們也可能借此要挾杜大心他們。但在這個天真的小女人,卻不是這樣。她只怨自己底命苦,她一點也不恨別人。她倒在床上傷心地哭著。她底兩歲的孩子不知道這是怎樣一回事情,在旁邊不斷地打岔她,她就眼淚汪汪地對孩子說些他不能懂的話,說了又哭。孩子看見母親哭得傷心,自己也就放聲大哭起來,她又不得不止哭去誆孩子。到了傍晚時分,她算完全止了悲,懷著一種淒涼的心情做了飯,又無可奈何地逗著孩子玩了一陣便睡了。

從此每天杜大心都要出去打聽張為群底訊息,他每天向她報告的話總是同樣的:沒有動靜,大概不久就會放出來了。其實他所得到的訊息並不是這樣。真正的訊息是一天壞似一天。在張為群被捕後的第五天,高洪發便在周百順底家裡向杜大心報告張為群被解到戒嚴司令部去的訊息。高洪發很感動地轉述張為群底話。據說當高洪發底朋友和張為群在戒嚴司令部見面時,張為群已經被拷打得臉腫得不堪,腿也爛了,他還是咬著牙齒說:“告訴他們,能救我出去自然最好,不能夠時,我死,我一個人死也不要緊,我決不招出一句話。……我底妻兒要望他們照應。我一點也不後悔,叫他們不要灰心。……”杜大心想到從紅腫的臉頰中間的口裡吐出來這些話時的心情,他自己底心裡也起了一陣劇痛,他不能夠說什麼了。

周百順、蔡維盛和高洪發三人也有了兔死狐悲似的傷感。他們深知道張為群是無法救出來的了。他們現在所希望的只是不要叫自己陷於這同樣的運命。大家覺得四周都有敵人,危機就在前面。雖然各人滿心希望危機不要到來,但同時也覺得危機是一刻一刻地逼近。外面一點響動或人聲都使他們十分驚惶。但各人都想在表面上做出極其鎮靜的樣子,不要把自己表現得比別人更為膽小。在這沉默得難受的空氣中,大家都感到在受著一個快來的不可抗拒的勢力底壓迫,而且覺得時間是過得很慢,又很難堪了。

他們忽然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各人心中顫抖了一下。有人在敲門。“找啥人?”周百順一面問,一面把抽屜裡的手槍拿出來,向著門口走去。門外的人答道:“我。”但房裡的人一時聽不出究竟是什麼人底聲音。

“你是什麼人?”周百順再問一聲。高洪發和蔡維盛都站起來。杜大心還沉溺在深思中,安坐不動。

“我,你都不認識嗎?”門外人底聲音很熟,他們知道來人是誰了。不過周百順還很小心,開了門,自己便拿著槍藏在門後。

進來的人是王秉鈞。他一進門看見高、蔡兩人,便帶譏笑地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你快把我們嚇煞了,”這是蔡維盛底回答。

“哼!你們底膽子又不是面捏的!”王秉鈞輕視地說。

突然有人在拍王秉鈞底左肩,他迴轉頭來,一支冰冷的手槍指著他底鼻子。他底眼睛花了。一個人在怒目看他。他大吃一驚,眼睛大睜,肩一聳,雙手向上一揚,頭擺動一下,口也大大張開了,他連忙退後兩步。那個人笑了。他定神一看,才知道這是周百順。他抽了一口冷氣,向那個人啐了一口,找一個座位,坐下來說:“好,你立刻就報仇了!”

這件事過去了。王秉鈞說他這幾天生病躺在一個親戚家裡,今天病好一點,才跑出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訊息,他已經知道張為群被捕了。高洪發把張為群底話轉告了他。王秉鈞嘆了幾聲,摸著他底仁丹鬍子,露出一排黃澄澄的牙齒:“……想不到張為群這孩子倒這樣的勇敢。……如果這是我,倒也不要緊,因為我受過多年革命的訓練,並且見過總理。你們要知道先總理到北京去,路過上海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知道我很努力,所以笑嘻嘻地親手拍我的肩膀,說我是一個忠實的革命同志。……為群還是一個不大懂事的年青人,他又不懂總理主義,他現在居然這樣勇敢為總理主義犧牲,一定是先總理在天的英靈保佑他。不久我們的武裝同志打到上海,我一定要在總司令面前保舉他。……”他說到這裡又摸摸鬍子,獨自點頭說:“如果是我,倒也不奇怪……”

屋子裡沒有人理他,杜大心底臉上現出來不高興的表情。但是王秉鈞仍然一個人得意地說下去:

“他就是死了,也不要緊。……不但不要緊,反而死得榮耀。他不就是一個烈士嗎?何等榮耀!施洋,施百高,你們總知道罷!‘二·七’之役,他被蕭耀南槍斃,誰人不知,死得何等榮耀!百高是我的同鄉。我那時也在武漢,本來那次我也是逃不掉的,吳佩孚早就知道我是一個工人運動的領袖人物。聽說他要指名捉拿我,不料正是風潮激烈的那幾天,我女人病了,她一定要回鄉下孃家去,我沒有辦法,只好送她回去。這一來就把好機會錯過了!……真可惜。你看,百高死了多好。現在提起百高的名字,武漢工人誰不流眼淚!”

“然而百高——”他一面說,口沫四處飛濺,“沒有見過我們總理。我卻見到了總理。他老人家還拍我的肩膀,說我是忠實的革命同志。……本來總理的主義是偉大的,然而他本人更偉大,凡是和他老人家見過一面的人都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單單做總理的信徒是不夠的,要見過總理才行……”他還得意地用左手摸摸他底右肩,極力摹仿當時總理拍他底肩膀的神氣。

杜大心不禁失聲笑了。這一笑使得王秉鈞惶恐起來了。在他看來這時候發出不敬的笑聲,不僅侮辱了他,而且連總理也被侮辱了,真是罪該萬死。他不相信世間竟有這樣大膽的人!

杜大心走出去了。王秉鈞氣得不做聲,等到杜大心底背影被門關住了以後,他才指著門說:“這是一個反革命!反革命!”

杜大心回到家裡自然不把剛才得來的訊息告訴張為群底妻子,他向她說的都是自己編造出來的假話。她也就相信了。她底愁思減少了一點,她只是不能忍耐地等候她底丈夫底出獄。杜大心竭力設法安慰她,處處避免觸動她底憂愁。他把她當作他底妹妹一般看待。她底家裡的用度也由他設法,他努力使她們孃兒過得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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