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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日(星期六)

今天我醒得比較遲,我記得老李喊我三次。等我用手揉了眼睛把睡意趕走以後,天才開始發白。林小姐站在我的床邊,背向著我,正在給第六床揩臉。揩過臉,林小姐把臉帕絞乾,掛在方木櫃旁邊釘的木架上,然後彎下身去把便壺拿在手裡,朝床底下一個大便盆裡倒進去(我後來才知道大便盆是林小姐昨天半夜裡拿來的),倒過後,又把便壺放回原處。她端起臉盆正要走開,第六床紅著臉,用力說了一句話。

“哪樣?”林小姐不知道他說什麼,便問道。

“他說,你是他救命的恩人,”我替他翻譯道。今天他似乎神志清醒了。

林小姐微微一笑,露出了害羞的樣子,這句話使她相當高興。

我洗過臉,覺得精神很爽快,傷口完全不痛了。茶壺裡昨夜的涼水進到嘴裡,非常可口。窗外天大亮了。陽光多麼可愛,麻雀吱吱喳喳快活地吵個不停,而且穿梭似地在病室裡飛來飛去。不管我的周圍有多大的痛苦,今天早晨,我覺得很高興,在我這個不強健的身體裡,我感覺到充沛的精力。

早飯端來的時候,我居然喝了兩碗稀飯。第六床什麼也沒有吃。他板起臉,帶著沉思的樣子,一直不講話,只有在老張來掃地、把大便盆給他拿走的時候,他才煩躁地說:“又拿走羅!真是天曉得!”這以後他又沉默了。

聽說對面那個斷腳小孩的病勢已經減輕了。第十二床的情形也好了許多。他的妻子昨夜走得遲,今天一早就來了。

看護小姐們有說有笑地從外面進來。今天似乎大家都很高興。剛鋪好床,她們立在條桌四周講閒話,忽然一個東西從樑上落下來。李小姐立刻像孩子似地撲過去,胡小姐和張小姐也跑到她的身邊。

“又是一個!”第八床笑著說。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可是我看見李小姐立起來,攤開右手,手掌心裡有一樣幼鳥似的東西,她滿臉含笑地望著它。小姐們都擠到她的身邊來看。“快!快!密斯胡,拿個盒子來!”李小姐說。胡小姐跑到藥櫥那裡去了,但是馬上就拿了一個放藥的小小方盒子回來。她開啟它,急急地說:“放進來,快點!”李小姐把幼鳥放到盒子裡去了。“這個歸我,”李小姐笑道。“那麼你給它起個名字,”張小姐說。“它叫,它叫琳黛!”李小姐得意地說。“琳黛,”眾人小鳥似地笑起來。

“你們在笑什麼?”楊大夫同汪小姐從外面進來,楊大夫溫和地問道。小姐們不回答,卻笑著散開了。李小姐珍惜地捧著盒子到楊大夫的面前說:“楊大夫,你看,我們的小琳黛。”

楊大夫俯著頭用右手第二根手指在盒子裡撥弄了一下,笑著說:“你好好地養著罷,這個黃嘴巴倒逗人愛。”李小姐放上盒蓋興高采烈地跑出門去了。她跑得急,差一點碰到男看護周先生的身上。“當心啊!”周先生大聲警告道。他兩隻手提著一個類似大茶炊的銅器具(我在廚房裡看見過它,全身擦得亮晃晃的),氣咻咻地從外面進來,吃力地提到藥櫥前,在櫃面上放下了。

楊大夫給她的病人們上好藥以後,便走到我的床前來。她照例先對我親切地笑笑,接著就問:“今天怎樣?好嗎?”

“今天更好了,”我愉快地回答。

“不錯,我看你臉色好些了,”她滿意地說。她把眼光稍稍掉向第六床,壓低聲音問:“他怎麼樣?是不是好一點?”

“好像好一點,今天不吵了,”我回答。

“你還是不想搬?”她問道,看了一下第十一床的空床板。

我搖搖頭,答道:“就在這張床上罷。”

“也好,橫豎第六床明天就可以搬開,我剛才還到第二病室去看過。啊,你唐詩唸完沒有?”

“讀完羅,我還給你罷,”我說著就伸手到枕頭底下去拿書。這本書我開刀以後就沒有捱過,她不提,我差一點忘記它了。

“現在不要還我,等你出院的時候再還給我罷,”她揮著手阻止我拿書。“你留著,悶的時候還可以念一兩遍。明後天我再找幾本書給你看。”

我不拿書了。我縮回手來,望著她那親切、和善的面容,我想起了那一個我時常想起又時常忘記的問題,我便問她:“楊大夫,戰事究竟怎麼樣?”

“歐洲打得很好,”她短短地回答。

“湘北哪?”我又問。

“不要管它。訊息亂得很。你再過一星期就可以出院羅。那個時候你什麼都會知道的,”她改變了聲調回答,我看見一片灰黑雲飛過她的臉。我知道那方面的戰事大概打得不大好。我怕觸動她的鄉愁,不敢問下去。

“不要緊,沒有什麼特別壞的訊息,你不要耽心。我後天要給你抽線啊!”她把頭往後一仰,勉強微笑著安慰我道。過後她邁著大步走向藥櫥,周先生正在那裡把一件一件上藥的用具從大銅器中取出來。她笑著同他講了幾句話。

過一會兒大夫們來查病房的時候,楊大夫也在內,他們經過我的病床,馮大夫照例對我點頭笑一笑,然後又同楊大夫講兩三句英語,便過去了。他們在第四床旁邊停留的時間多一點。我聽見那個病人在向廖大夫要求允許他當天出院,廖大夫答應了他。我奇怪,他開刀以後還沒有下過床,為什麼就忙著出院。所以大夫們一走開,我便問他(雖然在我開刀以後,他難得同我講話,而且每天午飯前,他的太太要給他送菜來,她在他的床前一直坐到傍晚,兩個人不斷地喁喁私語,我不知道他們哪裡有那麼多的話好講!):

“怎麼,你今天就要出院?為什麼不多住幾天?”

“我住不慣,我又害怕得傳染病,還是自己家裡舒服些,”他先搖搖頭,過後他那張清瘦的臉上浮出一種誇耀、滿足的微笑。

我並不羨慕他。可是他的話使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悵惘。其實“莫名的”這個形容詞用在這裡也不大恰當。我知道我為什麼心裡不痛快。我不但沒有“家”,也沒有一個關心我的人。至於我那個音信斷絕、遠在淪陷區的父親,他是不是還認我這個兒子?

第四床不會知道我這種心情,而且我想,他這個時候除了等候他的太太來接他以外,什麼事都不會注意到了。他的太太自然不會讓他久等的,到了她往天來的那個時刻,她果然來了。不過今天她還帶了兩個工友和一副床板來,後來就用這副床板把她的丈夫抬了出去。於是我的右邊又多了一張空床了。

為著第六床的事情,扁臉的王大夫今天來過三次了。每次他都是掃興地走開。但是下午兩點多鐘,他第四次來的時候,站在藥櫥前面的胡小姐不等他開口,便搖著頭先說:“還是沒有人來過。”

“這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看著病人死掉嗎?”王大夫臉色發青氣惱地說。可是他並不退出病室,卻直接到第六床床前去。

“你城裡有什麼朋友嗎?”王大夫懷著希望地問道。

第六床用茫然的眼光望著王大夫,動了一下嘴,卻不曾說出一句話。他為著小便壺的事剛才吵過將近一點鐘的長時間(還是照樣的那一幕悲喜劇,不同的是,他實在脹得沒有辦法,後來空便壺給他拿回來,他把它拿到床上,掀開鋪蓋,並不把便壺放好就胡亂地小便起來。他的身子底下從昨天起就墊了一幅油布,尿完全淌在油布上面了。第八床高興地笑著,並且故意叫了胡小姐來看。胡小姐生氣地教訓病人幾句,把油布抽走了,過了一會兒又給他換了一幅來),現在或許疲倦了不想出聲也未可知。

“你懂不懂我的話?”王大夫俯下頭大聲地再問一句。

病人默默地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王大夫失望地轉過身子,正看見兩個穿藍布工服的人張惶地朝第六床走來。

“你們來看朱雲標嗎?”王大夫攔住這兩個人問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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