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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養清彷彿聽見有人在叫他底名字。他睜開了眼睛。陽光射在灰白的高牆上。他底表弟高惠民穿著白色制服,拿著一面白紙糊的小旗立在他底面前。三角形的紙上寫著“為擁護人權正義而戰”九個大字。那個帶著孩子氣的中學生拿著一面小旗象戰士一般地立著。吳養清看了他一眼便跳下床來,一面問道:“還有嗎?”

還有不少,我預備給同學帶去。也有不曾寫過的。你到我底屋裡去看罷!這是我今天一早晨的成績,’高惠民得意地說。

果然在高惠民底屋子裡,床上椅上都是白紙的小旗,“打倒帝國主義”,“經濟絕交”,“收回租界”,這許多字一一映入他底眼簾。桌子上還有兩三面未寫過的小旗,一盤濃墨,一管大筆。吳養清把眼睛揉了幾下,拿過一面旗子,再拿起筆蘸飽了墨,一口氣寫完了,放下筆。他底表弟看時,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二十幾個字:“如果我們底血未冷,這殺兄弟們的仇終於是要報復的!”

“你寫了這許多字,別人一眼怎麼看得清楚?”高惠民接過小旗抱怨似地說。

“那麼我另寫一張罷,”他濃濃地蘸了一筆飽墨,再拿過一面旗幟,剛剛要落筆,一團墨汁已經滴在紙上,一霎間成了一大團黑跡。“就索性不寫也罷。”他掃興地擲了筆,把這張紙從竹條上撕下來,揉成一團,丟在屋角里。

“也好,”高惠民摸出懷中的表看了一下說,“我要到學堂裡去集合了。你還是直接到公共體育場去呢,還是跟我們一道去?”

“還是跟你們一道去罷。我本來也是東南大學的學生,”吳養清毫不思索地答道。

“那麼你快點洗臉穿好衣服。遲了,怕他們已經走了,”高惠民催促他道。吳養清便回到自己底屋子裡去了。

吳養清再到高惠民底房裡去時,高惠民遞了一條黑紗給他。他接過來纏在左臂上,興奮地自語道:“這條黑紗非等到我們爭回正義,是決不除下的。”

兩個人捧著六七面小旗昂然地出去了。到了街中他們覺得有許多雙的眼睛在注視他們。

在電燈杆上,在店鋪門前,在牆壁上,都貼著標語。到處都是激動的臉和發光的眼睛。無數同情的眼光向小旗和拿著小旗的他們送過來。吳養清確實覺得在這幾天裡南京的民眾大大地改變了。這些人似乎在歡送兩個戰士出征,要他們帶回來勝利,從壓迫中救出他們。吳養清底精神高揚起來,犧牲的火在他底心裡燃燒,他覺得有什麼大事變就要到了。在他底前面橫著不可思議的神奇的將來。也許他們這次能夠爭回中華民族底自由和幸福,也許這一切都會成為夢幻,中華民族和他自己都會滅亡。但是後者太可怕了,他簡直不能想象。

不久他們到了東南大學。門前的四根石柱上貼了四張大字標語,每一張上面有四個隸書大字,一共是十六個字:“反抗強權,救我同胞,收回租界,經濟絕交。”這是今天遊行時喊的口號。

他們走進裡面。金色的陽光照在草地上,碧綠的軟草在太陽底溫暖的擁抱中直立起來。這樣大的草地上還只有兩三百人,一律穿著白色學生服,左臂上都戴著黑紗,越顯得黑白分明。前面站著一個穿翻領襯衫的瘦長子,手裡拿著名單在點名。高惠民認得這是高中部體育教員。他放心地說:“還沒有遲,”便撇開他底表哥,向體育教員跑去。還沒有跑到體育教員底身邊,他就聽見在叫他底名字,便答了一聲“到”,一面跑入同學底隊裡把旗幟分散了,自己底手裡還留著兩面。“你把這一面給我罷,”他側過頭,看見了那個八字鬍的國文教員底微笑的臉,他便把“反抗強權”的一面給了那個人。他又用眼光去找吳養清,他看見吳養清遠遠地立著,肩膀以上全沐著陽光,一手拿著旗,一手握著拳頭。忽然一陣號鼓聲震破了早晨的空氣,他看見童子軍領著初中的同學來了。

這時白色的小旗四處飄動,人不住地從四面走來。短時間以後,在中學部學生底對面,大學部學生又聚集起來。白綢子繡著黑字的東南大學校旗與中學部底藍綢白字的旗幟相對地迎風飄揚。

一個胸前掛著“糾察”的白布條的大學生走過來拍著吳養清底右肩,吳養清認得這是他從前在東南大學時的同年級的同學張簾儒。“養清,你來得正好,你也做一個糾察,幫忙維持秩序罷。”那個人說罷便把左肩下挾著的傳單分了一部分給他,又從懷裡摸出一張“糾察”的白布條給他掛在胸前。“等一會隊伍就要出發了。”張席儒說了這句話便跑開了。

終於下了動員令。接著便是排隊的工作,兩個人排成一行。前面一個校役拿著中學部校旗,其次是中學部童子軍,再次是初中學生,高中學生以及中學部教員。然後才是大學部學生,前面也有校役拿著大學校旗。大學部學生底排列次序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後,教授都沒有參加。在童子軍底軍樂聲中東南大學全體學生出發了。

糾察員是在大隊旁邊走著,維持秩序、帶頭喊口號的。吳養清留在他底表弟底身邊,有時候和他底表弟談一兩句話。走出門來,吳養清看見在左邊的牆畔王學禮高高地站在一個凳子上,揮動著他底大手,搖擺著他底麻面,在向他所稱為“學生諸君”的大隊演說。誠懇的、直率的話語從他底大口中吐出來。他底話並不長,而且是反覆地說來說去,不外乎勉勵他們今天要振作精神。吳養清匆匆地走過他底面前,深深地看了那個人一眼,覺得王學禮今天似乎長高了些。他對他起了尊敬心,想說什麼話來表示他底感情。可是大隊已經前進了。他便掉過頭去,在他底眼前盡是些動著的頭和小旗。“反抗強權!”遠遠地在前面叫起口號來了,他便追上去。正輪到他這一段呼口號。他便揮著小旗一句一句地用力叫了出來,每叫一句便停一下,於是人們春雷般地響應了。四句口號叫完,臉掙得通紅,汗珠不住地往下滴,口也有點幹了,但他仍然興奮地跟著隊伍前進。

在不平坦的馬路上這一隊學生象一根大蛇似的蜿蜒地向前進。灰塵在陽光中飛舞,小旗揮動的聲音和腳步聲混合成了一片。

遊行的群眾走過了僻靜的馬路,進到大街上來了。大街底兩旁擺著許多張臉,雖然其中有些是沒有表情的,但在大多數的臉上都可以看出同情和尊敬底痕跡來。這周圍已經找不出一張笑臉。大商店底門前都放了桌子,上面擺著一把大茶壺,和十幾個碗,裡面盛著黃澄澄的茶。“學生諸君,請飲便茶”,被排成兩行寫在白紙條上的八個字到處看得見。許多口渴的人便離開大隊圍在桌子旁邊,不顧冷熱地喝著茶。大隊依然繼續前進。喝了茶的人找不到自己底原位便拿著小旗拚命跑去。講演隊的人員便離開隊伍走向兩旁,在商店門前向店員和行人開始演講。

大隊經過一條寬敞的街道,吳養清正走到轉角的地方,忽然有人拉住他底衣服。“先生,”一個兵塞了一個銀元在他底手裡。這是一箇中年漢子,灰布的軍服並不整齊,領口敞開,一頂快要破爛的軍帽向後面仰戴著。一滴一滴的汗珠從他底散在前額的頭髮上落下來。他一面喘氣,一面羞澀地、尊敬地對吳養清說:“先生,請您收下罷。”這個普通的兵底突如其來的出現倒使吳養清發呆了,他找不出話回答他。他伸出手來想去抓住那隻粗糙的手,然而穿灰色服裝的人已經跑了。“收條,你底收條!”他不假思索地叫起來,但是兵已經聽不見了。意外的安慰來到了他底心頭,他追了幾步,也就站住了。他知道這個國家裡還有許多、許多的活力散在著,只要有人起來振臂一呼,把這許多散在的活力象斷絲一般地結合起來,一定會產生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巨大的力量。

這個確信使他幾乎高興得跳起來。望著這許多面旗幟和大隊的群眾,他感到一個偉大的時代底來臨,便熱烈地響應著前面的口號高呼:“反抗強權……”

他們很快地走到了公共體育場。從門口望進去,裡面的人已經是滿滿的了。在各學校底旗幟之下,隊伍整齊地排列著。東南大學底學生嚴肅地整隊進場的時候,指揮台上一個紫色圓臉的穿白麻布衫的青年正拿著一個傳聲筒大聲說:“東南大學隊請立在左邊第三排。”

東南大學之後,又有某某兩個中學進來。吳養清正在人叢中和高惠民談話的時候,前面指揮台上便在報告開會了。臺上講演的人雖然用著傳聲筒,但會場太寬,而吳養清又在後面,所以幾乎全聽不見。偶爾有幾個斷續的字送到了他底耳裡,如“帝國主義”,“我們同胞”之類。然而他依舊伸起頸子在注意地聽,他底周圍的人都在注意地聽,所有的眼睛差不多全望著指揮台。突然前面起了一陣拍掌聲,後面的人也跟著拍起掌來,於是全場四面八方都有了掌聲。一個演說者下去了,另一個演說者又上來。在幾個人演說完畢之後,忽然前面起了叫人的聲音,許多人跟著亂叫,聽不清楚是在叫誰,秩序有點亂了。一個人費了很大的力擠到後面來,叫著吳養清的名字。吳養清一面答應,一面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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