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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沒有目的地走著。各人沉溺在思索中找不到一條出路。吳養清底一句話打破了程慶芬底幻夢。在這時以前她還充滿著希望,現在卻被他底一句話把一切都趕走了。他說得不錯:“工人應該去上工了。”捐款底來源一旦斷絕,那時除了讓他們上工外還有什麼辦法呢?然而許多天的辛苦,許多天的努力,如許大的犧牲得到了什麼結果?這樣就好意思叫他們去上工嗎?有什麼理由對他們說呢?她底心裡一直充滿了希望。這樣的思想永遠沒有到過她底腦子裡,然而現在她突然明白一切了。

在痛苦的思索中兩個人只是不停地走,沒有一定的去處。他們走了好些時候,突然來到一條小河旁邊。這是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前面是一片碧綠的水,岸邊叢生著半身高的青草,還夾雜了幾株柳樹。他們在青草中間發見一條小徑,便沿著這小路披開兩旁的草走著。走不多遠,就到了一片稀落的樹林,林間有一塊軟軟的草地。樹腳有幾塊光滑的大石頭。

“我們在這裡歇一下罷,”吳養清提議說。

程慶芬不開口,只點點頭。她從懷裡摸出一方手帕先把石上的灰塵拂拭一下,然後把手帕鋪在石上,就坐下來。吳養清也在斜對面的一塊青石上坐了。

“到了這個地方,好象以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他們沉默了一些時候還是程慶芬先開口。她說話時帶著一種欣慰的神氣,好象卸下了重負一般。

吳養清正望著遠處出神,聽見她底話他才驚覺地看她一眼,回答說:“是啊。”他還想說什麼,然而找不出一句話來說,只是呆呆地望著她底臉。這一晌來被他壓住了的一種慾望現在漸漸地抬頭了。

程慶芬底一雙清澄的眼睛無意間也轉在他底臉上。兩人底眼光對射著。程慶芬底臉上立刻起了紅暈,她便低下頭去。吳養清底心也跳得非常厲害。

兩個人都不作聲。其實各人底心裡似乎都有千言萬語要吐出來。這種沉寂只是增加了兩人底激動。吳養清覺得他底臉漸漸地發熱起來。他極力想制止他底激動,然而沒有一點用處。

在這內心底激鬥中,他底身子忽然戰抖起來。他屢次想說一句話,但每次都是話到了口裡,而他底勇氣又消失了。

“我要回上海去了,”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其實他底本意並不要說這一句,但掙扎了許久之後卻說出自己不想說的話來。

程慶芬聽見這句話,便抬起頭帶著驚訝的眼光把他看了一會,然後問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事了。我看不久什麼都會完結的。我還是回去埋頭讀書罷。”其實他並沒有決定回上海。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向她說這樣的話。

程慶芬以為他真要回上海去了,便關心地問:“你真是這樣想嗎?我相信這次總不至於完全失敗。”

他不說什麼,過了一會他忽然動了感情,他底肩上好象壓著多年來的痛苦,便激動地說:“我們且看罷,結果至多不過是政府得到一筆賠款,算是許多人命底代價。我們又會規規矩矩和從前一樣地過下去。活動的、鬧得兇的學生也許會被開除,工人會被停工。五卅事件就會這樣滑稽地了結的。”

程慶芬正要回答他底話,忽然看見他底眼裡發出一種異樣的光,但馬上又消滅了。他出神地一個人在說:“我不願意再坐下來,安安靜靜地讀書。我底血,我願意把它流出來。只要快一點給我一個機會做一點事情,盡一分力量,叫這做奴隸的、受苦的人民站起來,爭回他們底自由。你給我死也好,只是你不要使我這樣地活著受罪,不要使我這樣無用地浪費我底青春……”他底手高舉著做出在祈求誰的樣子。

程慶芬望著他,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好。

吳養清依舊那樣地說話,他底聲音裡充滿著熱情。“我底身子燃燒到快要爆炸了。你給我一個機會罷!”他猛然跳起來,向前跑,跑了幾步,腳被石子一絆,他便撲倒在地上。

程慶芬驚叫起來:“吳先生,吳先生!”她急忙走到他面前。吳養清斜臥在她上,眼睛閉著,臉發紅,呼吸急促,一隻手放在地上,一隻手壓在胸前。白麻布衫的袖子上染了一點鮮紅的血跡。程慶芬驚惶地向四周看,想求誰來幫忙,然而連人影也沒有。她便屈著身子跪下來,拉著那隻出血的手看,原來小指頭在石頭上擦掉了一大塊皮。她便放下他底手,從自己底衣袋裡摸出一方手帕拿往嘴邊用牙齒一咬,雙手用力一撕,撕開一條口,再取下來一撕,撕成了兩塊。她先拿一塊把吳養清底手上和袖子上的血跡擦去,然後用另一塊把那根小指頭包起。她剛剛包好,覺得有點吃力,正要站起來,忽然一隻手被吳養清底右手握住了。“不要去,不要去,”吳養清昏迷地說。他底受傷的左手也撫摩著她底被握著的手。“你底手多麼溫柔。把她給我。不要叫她去,我愛她。”

程慶芬底臉通紅,她好象出了神地任他做去。但是過了一會她漸漸地鎮靜下來,連忙縮回手,站起來。臉依舊是紅紅的,她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吳養清忽然跳起來,好似從夢中醒過來一般。他看見程慶芬含羞沉思,默默不語,便驚惶地問道:“怎麼,密斯程,我沒有說錯什麼話罷?”

程慶芬不答。他便走近她底身邊,他看見她底眼角含著淚珠。

他底惶恐增加了。他焦急地、悔恨地說:“原諒我,一定是我得罪你了。”

程慶芬忍耐不住,便撲在他底肩上低聲哭起來。

吳養清愛撫地抱著她,一面惶亂地不住問著:“慶芬,我說了什麼話使你傷心嗎?”她只是哭,並不回答。吳養清不懂得她為什麼要哭,又無法安慰她。他惶恐地等待著。一陣激情鼓動了值,他吻了一下她底如雲的濃髮。他覺得全身快要燃燒,兩隻手拚命用力地抱著她。這樣的愛撫驅散了她底悲哀,鼓舞了她底激情。她漸漸地也就忘記一切了。

“我們是在夢中嗎?”她差不多到了一種忘我的境地,半感動、半夢幻地說。她好象害怕失掉他似地也緊緊地偎著吳養清。“什麼都去遠了。鬥爭,痛苦,都去遠了。我只覺得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再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了。是你嗎?我多麼——。為什麼不早來?一定要等了六七年,等到今天!”

“慶芬,”吳養清微笑地但也鎮靜地說,我早就來了。我今年和你見第一次面時,就想起了七年前的往事,我就想對你說:‘我愛你,我愛你。’這一晌我不知道把你底名字叫了多少遍,我天天都在心裡說:‘我愛你,我愛你。’

程慶芬忽然伸出手矇住他底嘴,愛憐地說:“是,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吳養清捧起她底紅熱的臉,用一隻手理著她底散亂了的髮鬢,一面微笑地說:“你看,你底頭髮亂成了這個樣子。”

程慶芬驚疑地望著他,好象不懂得什麼似的。過了一會她忽然把他推開,她退後兩步,喘息地叫著;“不能,不能!”

吳養清走上前去拉她。她又後退兩步,依然喘息地叫道;“不能,不能。”

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又不敢再往前進,就痴呆地立在那裡,用驚疑的眼光望著她。

她前進兩步,又連忙後退了。她嘆了一口氣,哀痛地說:“我已經訶過婚了。”她說了這句話好象費盡了氣力,便坐倒在樹下那塊石頭上。

這句話使吳養清馬上變了臉色,他好象要撲過去似的,但是腳尚未移動,手又垂下來。他不相信地望著她底眼睛,她底眼裡表示出她底內心的鬥爭和她底絕望。他明白了:這是真的,在他們兩個人底中間立著一道高牆。他知道這是沒有希望的了,便轉過身子垂著頭走了。

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去。程慶芬剛站起來,眼裡淌著淚,向他伸出手,喚他:“你,養清。”他便又轉身走回來,到了她面前,拉住她底兩隻手,慢慢地說:“慶芬,不要難過,忘了我罷。我若早知道,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原諒我。”他底聲音非常悽楚,眼裡也含著淚。接著他又問一句:“不過你為什麼又給我希望呢?”

程慶芬哭得厲害: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抽泣地說:“我也是不能自己的。你為什麼不早來?一定要等了這六七年!”

吳養清嘆息一聲,忍住極大的悲痛說:“這一切都好象是命中註定了的。我也不知道還會有這一段因緣。現在大家都明白了。你就把我忘掉罷,就當我不曾來過一樣。我自己是不要緊的。不要苦壞了你。”

“我不能夠忘記你,我愛你,”她哭聲說。

“那麼,他呢,你愛他嗎?”

我早先原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我答應他,同時也依了母親底主張,他父親曾經給我們家幫過忙……他在重慶,是我們底親戚,明年就要到南京來。你原諒我,在我看見你以前我還不懂得什麼叫做愛情……但是現在……又遲了……

他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用。他們沒有緣分了,只是因為他來遲了幾年。程慶芬底哭聲割著他底心。他不能忍耐下去,便摸出手帕給她揩眼淚,一面說:“慶芬,不要哭了。我們回去罷。不要哭紅了眼睛,被人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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