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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洪發從此就沒有回來,他們探問不到他的訊息。過了幾天就有人來填補他的缺額。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年紀快四十歲,沒有姓名,別人叫他做癩頭和尚。這個人沒有戴腳鐐。

癩頭和尚是一個多嘴的人。他的話比什麼人都多。他來了以後這個房間突然熱鬧起來。他在這裡住得久,知道的事情多,什麼話都說。他還喜歡談女人。

說到吳洪發他吐著口痰說:“呸,你們還以為他會活著嗎?我恐怕他的骨頭都早給野狗啃光了。那邊山坳裡有許多野狗。這裡死了人就丟在山坳裡餵狗吃。沒有一個死人逃得過這個關頭。我有一天死了,也是一樣。”他說著象是很得意。

好幾個人伸出了舌頭,有的人搖擺著臉把牙齒弄得響。

“怕什麼?人死了,眼睛一閉,什麼都完了。狗來啃我的骨頭,我又不覺得痛。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我到這兒來就不是為找錢,我情願來做砂丁,所以他們不叫我戴腳鐐。”他說了,就得意地微笑,張著嘴,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黃黑牙齒。

情願做砂丁!升義想,這個人也許在開玩笑!一個人有高大的身子,結實的拳頭,什麼地方不好跑?卻偏偏跑到這裡來做砂丁!這是不可能的事。

“你們不相信?”癩頭和尚大聲說,又吐了一口痰。“說實話,我是自己跑到這兒來的。每年我也多少拿到一點工錢,就請兩天假,跑到城裡去,往賭場裡跑,要不到兩三天,我把錢輸光了,又跑回來一聲不響埋著頭挖‘塃’……”

“請假?”升義驚喜地問。

“請假,這兒沒有這個規矩。不過我和礦警們熟了,他們曉得我不會跑開,也就隨便放我去兩三天。他們也曉得我的拳頭結實,落得做個人情。”他說著就得意地笑起來。

升義仔細地回味著他的話。升義想:拳頭結實,礦警也落得做人情,他為什麼去了又回來呢?要是換了這個人是自己,他去了無論如何不會回來,世界那麼大,什麼地方不好跑?即使不要錢,也要活得自由呀!到自由的地方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這樣一想,自己的心也熱起來了,他恨不得馬上生出了翅膀飛回家裡去。

“住在這兒也有比外面好的地方:第一,你會把外面的事情完全忘記,你連自己的姓名也都忘掉了。人家叫你癩頭和尚。這個外號哪點不好!我每天要挖那麼多的‘塃’。晚上躺下去,什麼事情也不用管,多舒服。我有時候連自己是什麼人都忘記了。我只曉得我是癩頭和尚。我的姓名,沒有人曉得,連我自己也不曉得!”癩頭和尚說著,拍拍胸膛。

老張嘆一口氣,他不以為然地說:“我們男子漢四方跑,無非為了貪圖做點事留個好姓名。你連姓名也忘了,只記得一個外號,有什麼好處?槍子打進去還是要流血,捱了打一樣要痛。在洞裡挖起‘塃’來,還是一樣地吃力……”

一個叫做老王的中年人帶笑地插嘴說:“忘掉自己的姓名怎麼好?你將來回家去,你的老婆不認識你,問起你貴姓,你怎麼答應?‘我是癩頭和尚,’你就這樣說嗎?”

人們笑了,但是馬上又收斂了笑容,這種笑法在這裡是平常的。因為任何時候每個砂丁都被那個陰影壓迫著。那個陰影就象鬼魂一般抓住他們的靈魂,使他們就是在暫時的談笑裡也不能夠忘記它。

“回家去?你們還想回家嗎?你們要活著出去,除非求趙二祖宗來保佑!在這兒挖‘塃’,便是身體結實的,也活不過十年,我在這兒也不過六七年光景,我就看見死了一百多!還有逃走被槍打死的也有好幾十。只有幾個人逃出去了。那邊山坳裡不曉得丟了多少屍首!都給野狗吃光了。我看見帶著血和灰的骨頭,是被狗銜了出來丟在路旁的。你們還想回家!”癩頭和尚冷笑一聲,接下去起勁地說,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說到使別人戰抖的地方,他自己連牙齒也不打戰。

“啊,”許多人都叫起來。有些人暗中在想:性命就這樣不值錢嗎?又有人想:我的輪值什麼時候會到呢?大家都害怕,怕得不敢多說話。

他卻笑了:“這地方只有一件事情不好,就是沒有女人。女人雖然有些賤,可是倒也夠逗人愛。走一步路,笑一笑,還有,唉,我的媽……”他忽然閉上嘴不作聲了。

他說到女人,馬上使屋裡的緊張空氣鬆弛多了。大家都在想自己心愛的女人。有的人嘆氣,有的人躺下去閉上眼睛等著做夢。升義記起他和銀姐的約言,就暗暗地喚著那個少女的名字。老張又談起他的老婆的好處,但是沒有人聽他。不久眾人都睡熟了。

第二天早晨大家醒來,發見樑上吊著一個人,眼睛突出,舌頭伸出了一小半,身子已經冷了。這個人有三十來歲,不愛說話,而且性子孤僻。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

這個人是用褲帶吊死的,但是他在黑暗中怎樣把褲帶拋到樑上去結起來,就沒有人知道了。

大家嚷著,兩個礦警進來把屍首取下來抬出去。他們看見死人,臉上現出了討厭的表情。一面抬著,年長的礦警就問年輕的道:“老五,你說,這個月裡頭一共死了幾個?”

“總在十個以上罷,哪個有心腸去記這些?”年輕的冷淡地回答,掉開頭朝乾草上吐了一口痰。

“這樣子下去是不行的!”升義看見屍首抬了出去,就低聲對老張說,話裡暗示了一種意思。

老張看他幾眼,這眼光是探索的眼光。老張冷冷地說:“等著罷。”

“老張,你還不出來?就要動身了!”礦警在門外叫。

老張應了一聲,接著便咕噥道:“老張!今天喊老張,明天喊老張,總有一天會沒得你喊的。”他終於跟著升義出去了。

這個“爐房”的另一間房裡,有一個砂丁快發狂了。但是礦警還要他照常下洞去。升義在洞口碰見他,年紀不大,臉上塗著灰泥和鼻涕。他笑就象在哭一樣。

他站在洞口許久不下去。他望著洞口笑。

“小黃,下去哪!”礦警在後面厲聲催促道。

“小黃,你的爹才是小黃!我姓黃。你的爹才是小黃!你的老母親給我——”他紅著眼睛,起勁地望著礦警罵起來。

礦警生了氣,跑過去不等他說完話,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燈,弄熄了,一面就拿槍柄在他的頭上打。小黃倒在洞口,但又爬起來扭著礦警廝打。

站在附近的人有的走過來,有的轉身便跑,往四面跑,因為腳上有鐵鐐,大家都跑不動。礦警們馬上警戒起來,向著天空放了幾響空槍,把眾人都攔回來了。那個發瘋的年輕人被打得半死給人拖走了。

眾人被押回到洞口,一路上被礦警們嘲罵,沒有一個人敢頂嘴。他們一個一個地爬進洞去了。

晚上回到“爐房”裡,大家疲倦地睡了。

升義暗暗地喚著銀姐的名字,等著做會見銀姐的夢。隔壁房裡有人在呻吟,後來叫起來了:“我姓黃,我是小黃。我是你的爹呀!我要回去!我有老母親,我有女人,我有小孩!你打我!我也要打你!你狗養的!我是你的爹!你敢打你的爹?看我有這麼多人!喂,你們放槍呀!衝過去!去,去,哈哈哈。喂,你是潘師爺,還有你王師爺,你們都跪下來嗎?我不下洞去了。你們去挖‘塃’罷。滾開,誰要你們告饒!給我打!再打呀!哈哈哈,打得痛快。我,我是小黃呀!我不是砂丁。放槍呀!痛,你們也曉得痛?你們也有血嗎?痛快!我要回家去!”

叫聲並不大,但升義他們卻聽得很清楚。聲音突然止了。可是他們想著那些話,許久不能夠閉眼。

第二天天一亮他們就聽見隔壁的哭聲,這是另一個人的,也許哭的不止一個。

後來他們才知道那個發瘋的人昨晚吊死了,也是用褲帶上吊的。

“又看見一個人死了!”老張用沉重的聲音說。“說不定有一天晚上我也會這樣死的!”

升義吃了一驚。他想,老張近來變得多了。但是他不敢再往下想。

“啊!這裡怕有吊死鬼罷。一連兩晚上都有人吊死!今晚上不曉得會輪到哪個?”那個姓周的中年人驚恐地說,他的臉變成了鐵青色。

“說不定就輪到你。今晚上要是真有吊死鬼來,你看我跟它打一架!”癩頭和尚生起氣來,捏著兩個拳頭在空中晃。

升義實在羨慕這個人。但是他後來又想,有這樣的拳頭為什麼不用來對付礦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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