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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請領導上放心吧。”調皮騾子笑著說。

郭祥臨到洞口,又回過頭笑著說:

“王大發,我也給你提個意見:以後說話你少帶點刺兒行不?”

“刺兒有刺兒的用處。”調皮騾子笑著說,“今天,我要是說:連長,你有時間沒有?咱們談談。’你一定會說:好好,等我找個時間。‘說不定拖到什麼時候!你瞧,我剛說了個落後班',你馬上就坐了下來。”

“咳,怪不得人說你是調皮騾子!”郭祥用手點了點他,笑著走了出去。

正如郭祥所料,現在打伏擊是越來越困難了。

在對面無名山的兩側,各有一道較寬的山溝。右側那條溝,我們取名為“八號溝”.溝口外有一塊小小的高地,上面有三五株挺拔的白楊。這裡經常隱伏著小股的敵人,準備打我們的伏擊。郭祥計劃以反伏擊的放式,來殲滅這股敵人。為了提前到達,讓調皮騾子這個班認真做好偽裝,天色剛交黃昏就提前出發。

可是,事與願違,這支七個人組成的小分隊,在草叢裡忍受著密密的蚊蚋的侵襲,直到凌晨三點多鐘,還不見敵人的影子。

夏日晝長夜短,按實際情況,已經該回去了。但是由於調皮騾子長久沒有攤上任務,求戰心切,仍然紋絲不動地聚精會神地伏在草叢裡。

終於,副班長李茂——一個個子短小的四川人忍不住了,他從草叢裡爬過來,悄聲地說:

“班長,敵人恐怕不來了吧?”

“你是不是想回去呀?”調皮騾子瞪著眼說。

“不,我是說可不可以摸敵人一下子,抓一兩個回去也足好的。”

“這行!”

調皮騾子本來也有這個想法,就欣然同意。他決定自己帶一個組打正面,讓李茂帶一個組從側翼繞上去。動作要求“隱蔽迅速”,“抓一把就走”.

可是李茂的那個小組剛下了小高地,還沒有走出多遠,轟隆一聲巨響,就像落到他們身邊一個大炮彈似的,眼瞅著三個人在火光裡倒了下去。調皮騾子心想,說是炮彈吧,又沒聽見炮彈出口聲,想必是中了地雷。接著,敵人的照明彈打了起來。調皮騾子見情況不妙,就三腳兩步地跑過去,看見李茂和另外兩個戰士都負了重傷,倒在草叢裡。他當機立斷,馬上命令其餘二個戰士把傷員的手榴彈解下來,然後揹著他們迅速撤退:自己在後而擔仟掩護。這時山頭上敵人的輕重機槍已經像雨點般地撲射過來。

天色已經微明。調皮騾子估計敵人很有可能下山追截,那三個同志揹著傷員也不可能走得太快,危險仍然是存在著的;就提著好幾掛手榴彈和子彈,重新回到小高地上,蹲在一個炸彈坑裡。監視著山上的敵人,準備著將要來臨的一場惡鬥。

果然,時間不大,從山坡上下來三十幾個敵人,大呼小叫地去追那幾個背傷員的戰士。調皮騾子是聞名全團的射手之一。他冷靜沉著地瞄準敵人,立時就打倒了幾個。敵人不敢追趕,就調轉頭把小高地包圍起來,想來抓他活的。

“好狗日的!你的野心倒不小哇!”

他狠狠地罵了一句,接著把一顆顆手榴彈,都趁空隙咬開蓋子,把彈弦舐出來,在面前擺了一溜。這一切都做得從容而又迅速。因為他已經清醒地估計,眼前的形勢:此刻突圍不僅不可能,而且還會使他的夥伴不能脫險。如果能多拖一些時間,同志們的安全也就愈有保證了。

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東面的坡坎下鑽出來五六個敵人,一面打衝鋒槍,一面衝上來。調皮騾子不動聲色,等敵人衝到30米處,接連投過去三顆手榴彈,打得敵人滾的滾,爬的爬,只剩下一兩個躥回到坡坎下面去了。

調皮騾子的嘴角,輕蔑地笑了一笑。一回頭,後面有兩個敵人,正從草叢裡悄悄地爬過來。調皮騾子裝作沒有看見,也不驚動他,只等這兩個傢伙爬到七八步遠,才突然轉身,舉起衝鋒槍,給他倆點了名。其中一個翻了兩個身死在那裡,另一個鋼盔被擊穿,腦袋一歪就伏在那裡不動了。

調皮騾子接連打垮敵人兩路進攻,心中一陣高興。加上我方炮火這時也向無名山進行間歇射擊,心裡更受鼓舞,胃口就大起來。他心中暗想:“如果能多多殺傷敵人,突圍還是有希望的。”

這時,只見南邊坡坎下草棵一動,搖搖晃晃地露出一頂鋼盔。他剛舉起槍來準備摟火,又立刻停住,原來那頂鋼箍是用一根小棍兒頂著。他低聲地罵了一句:“還跟我來這個花招暱!”就沒有理它。過了一會兒,坡坎下伸出兩個腦袋,一伸一縮。調皮騾子心想,“讓他們過於膽小反而不利”,就仍然不加理踩。果然,敵人的膽子漸漸大起來,坡坎下先後伸出七八個腦殼,悄悄地爬上了坡坎,試探著向彈坑接近。等他們進到適當距離,調皮騾子才抓起一個大個兒飛雷,一揚臂,嗖地投了出去。轟隆一聲巨響,登時像大炮彈一般掀起一股濃煙。他怕不解決問題,又一連投了幾個手榴彈,半個山坡霧沉沉的。煙氣消散,這七八個敵人大部被炸死,只剩下兩個撅著屁股往回爬,也被調皮騾子補了幾槍,趴在塄坎上不動了。

調皮騾子覺得很過癮,正自高興,忽然背上像有人捶了一下,一扭臉,一顆小甜瓜手榴彈從背上滾下來,在炸彈坑裡嘀溜溜亂轉。他來不及思索,就把手榴彈抓在手裡,立起來一揚手投了回去。手榴彈還未落地就轟隆一聲爆炸了。幾乎與此同時,他聽見背後“噠噠噠”一串衝鋒槍聲,背上一麻,就昏倒在彈坑裡了。等他清醒過來,覺得渾身無力,肚子裡熱乎乎的;低頭一看,腰裡的皮帶鑽了好幾個洞。他把懷解開,腸子已經流出來,像小茶碗那麼一坨,垂在褲腰上。鮮血順著兩條褲腿流個不住。

這時,調皮騾子心中想道:“今天我已經打死了快20個,早夠本了。我要能堅持一下,再打死幾個,就純粹都是賺的。”

這樣一想,精神又振奮起來。他一看左臂上還纏著的毛巾,那是昨天晚上夜間戰鬥的聯絡記號,就想把它解下來,墊著它把腸子塞進去。可是剛剛解下毛巾,猛一抬頭,四五個黃毛臉的敵人已經衝到面前五六步遠,正要來抓他活的。他登時怒火沖天,霍地立起身來,一隻手用毛巾捂住肚子,一條臂夾著衝鋒槍,一陣猛掃,把四五個敵人都打倒了,怕他們裝死,每個又補了一槍。這時候,他的腸子已經流出了一大拖,站立不穩,又坐在彈坑裡……

他冷靜地清查了一下彈藥。手榴彈只剩下兩枚,子彈也不多。他很後悔,剛才一時發怒,消耗了過多的彈藥。他把剩下的子彈從梭子里扣下了兩粒,裝在口袋裡;手榴彈也留下一顆:準備在最危急的情況下,留給自己。這位老戰士,由於過度地自信,是很少有這種心境的;但是眼前的情況。使他不能不作最後的準備。

可是出人意料,敵人既沒有撤退,也沒有再上來,竟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僵持局面。天色不知什麼時候,陰沉起來,一陣狂風過後,跟著來了一陣暴雨。調皮騾於忽然靈機一動,自己叫著自己的名字道:“王大發呀王大發!你不趁機突圍,還在這裡傻等什麼?”這麼一想,就用那條毛巾墊著,想把腸子塞進去;結果竟塞進了一多半,剩下一坨實在塞不進去,只好忍著疼痛把腰帶往緊裡紮了扎。接著,一手提著槍,一手拿著手榴彈,走出彈坑。避開北面的敵人,從西面繞了出去。

在雨煙的提護下,調皮騾子順利突圍,艱難地跋涉在草莽裡。如果說在剛才緊張的情況下,他覺得身上還有些力氣;等走到河邊,回頭看看後面並沒有敵人追趕,就覺得實在走不動了。他站在河邊,稍微休息了一下。此刻他最怕的就是在河裡滑倒,如果那樣,就很可能爬不起來。這樣盤算了一會兒,就想在近處折一根樹枝。沒想到,一根並不很粗的小樹枝兒,用盡全身力氣竟然折它不斷。沒奈何,只好拄著衝鋒槍,極力穩住步子,才過了那道不足一丈寬的小河。

過了河,兩條腿就像綁了兩塊大石頭似的,每過一步都像有千百斤重。他只好走幾步,歇上一歇,又接著走。他覺得走了很長很長時間,回頭看看,並沒有走出多遠。由於草深路滑,一腳蹬空,跌倒在坡坎下面,頓時又昏迷過去。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甦醒過來。看看天色像快要黑了的樣子,雨還沒停。他掙扎了好幾次,都沒有站起來,心裡不由生氣地罵道:“王大發呀王大發!你也是一個老戰士了。大江大河過了多少,今天就這幾步路,你怎麼就走不了啦?你還爭取入黨呢,你還埋怨支部沒有討論你的入黨請求呢!每個共產黨員都應當是鋼鐵戰士,你連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還談什麼入黨呵!”他對自己的責備果然有效,抓著灌木叢,拄著槍把硬是站了起來,又開始了比平常幾千里路還要遙遠的征程。……

正在他艱難地跋涉時,忽然聽見後面沙沙地響。他吃力地轉過頭去,見草叢向兩面微微搖擺著。他驀地一驚,以為是敵人追過來了,就停住腳步,把子彈嘩地一聲推了上去,靜靜地等待著。時間不大,聽見草叢那邊一個人說:“我看他不會叫敵人虜去。別看這傢伙平時大大咧咧,到關鍵時刻是很過硬的!”另一個說:“很可能是負傷了,你看小高地上的炸彈坑裡好大一攤血喲!”第三個說:“你怎麼知道是他?”第二個又說:“你沒看見那一堆手榴彈弦嗎!還是得順著血印找才行!”又一個說:“要是不下雨就好了,一下雨血印也看不見了。”說到這裡,只聽一個人用命令的口氣說:“大夥散開一點,在草棵裡仔細撥拉撥拉。就是把這草地翻遍,也得把他找著!”調皮騾子聽出,說這話的正是自己的連長郭祥。

他心裡一陣熱乎乎的,就盡全身的力量喊了一聲:“連長!我在這裡!”但是想不到自己的聲音這麼微弱,加上雨聲又大,簡直就跟沒有喊出來似的。他只好把手指探上扳機向空中放了一槍……

郭祥披著雨衣,撥拉著草棵趕過來,看見調皮騾子渾身上下,已經成了一個血人。他一隻手用衝鋒槍拄地,一隻手用毛巾捂著肚子,臉色像塊白紙,一點血色也沒有了。郭祥馬上扶住他,接過沖鋒槍,緊緊握著他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

“我沒有完成任務……”調皮騾子一句話沒有說完,眼淚就刷刷地流了下來。

“這不怪你。”郭祥鼻子酸酸地說,“主要是我對敵人的地雷估計不夠。……”

同志們也都趕過來。喬大夯連忙把肩上的擔架放下,郭祥親自扶著調皮騾子上了擔架,脫下雨衣,給他蓋上,親切地撫慰說:

“大發同志,不要難過。你這次不顧一切危險,掩護同志,比抓幾個俘虜,我們還高興呢!”

大夯和另一個戰士抬著擔架,走在前面。郭祥等人在後面跟著。在臨班後方醫院去的岔路口上,調皮騾子忽然叫住郭洋說:

“連長,你可別忘了把團員的介紹信給我轉去呵!”

郭祥扶著擔架親切地說:

“大發同志,我忘了告訴你,你的入黨問題已經透過了!”

調皮騾子的眼睛又湧出一股明亮的淚水,滴落在擔架上。雨,還在嘩嘩地下著。郭祥他們站在路邊,一直目送著擔架。消失在白茫茫的煙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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