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四章 七,冬天裡的春天,李國文,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好像直到今天,鹽工出身的游擊隊長,還是那個脾氣,於而龍急於想了解的有關蘆花的下落,她的棺柩、骨骸、墓碑,甚至包括那棵參天的銀杏樹,等等,等等,然而對這些疑問,地委書記到現在還不能爽爽快快地和盤托出。

他覺得和老林嫂一樣,這位老戰士也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不理解,有什麼不便張嘴的呢?最大的噩耗莫過於死,但蘆花已經犧牲三十年,還有比死更難講出口的可怕訊息麼?

也許這是江海的奇特秉性,你急他不急,你忙他不忙,你當回事,他毫不在乎——誰讓他偏偏生肖是屬牛呢?也許是巧合,這位地委書記有股子牛勁。

據說——自然是王惠平在飯桌上,當笑話講給於而龍聽的。十年前,江海被送到公路工程段當普工,背大石頭去了,仍舊時不時地給縣委寫來條子,提出一些帶有指導性的意見。譬如圍湖墾田,他建議要慎重再慎重,三思而後行。大夥兒不但當做笑話看,還當成反面教員批。王惠平也很窘,出於好意,親自到三王莊給這位下了臺還不肯卸妝的老兄提個醒兒。江海那時已來到這一帶修公路,王惠平勸他罷休算了,何必貽笑大方。“不!”這位鹽工回答:“我認為是我應該盡到職責。”

笑活之至!顧全老同志的面子,王惠平不願講那些刺激性的話,只是提醒他:“您已經靠邊站了!”

江海身背那二百來斤重的石頭,頑固地堅持問道:“我想提個問題,黨,死了嗎?”

“何必這樣不識相呢?”

“人有時得認個死理,不能靈活得過了度,既然黨還活著,我就要履行我的義務,因為直到今天,誰也不曾給我一張中央或者省裡,免去我地委第二書記職務的命令嘛!”

王惠平講完這段小插曲以後,總結了一句:“他就繼續當他那個背石頭的地委書記。”

看來,對這樣固執己見的同志,只有蘆花,那個敢作敢為的女人,能撬開他的嘴巴,能使他講話……

在往沼澤地回駛的船上,於二龍關切地,不止一次地問:“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啦?”“你倒是吭氣呀!”

江海坐在船尾,盯著西天裡一鉤如眉的細月,聽著浪濤拍擊船頭的水聲,硬是沉默著,休想從他嘴裡,詢問出個結果來。

坐在他對面的蘆花,或許意識到什麼不幸,要不,就是一種第六感覺,叫做直覺,或者叫做預感的神經在兆示給她,她沉不住氣了。

“老江,你講不講?”

江海打量著她,彷彿她講的是外國話。

“我再問你一遍,你講不講?”

那位固執的鹽工,偏過頭去,不願理她。

蘆花急了,站起來,厲聲地喝著:“你給我滾!”猛一掀,把猝不及防的江海,給扳倒在石湖裡。

於二龍聽到身後撲通一聲,趕緊止住了槳,回過頭去看,江海已經從水裡冒出來,扳住了船幫。但是,料想不到他的那支二十響匣子,在蘆花手裡掐著,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自己。

從來沒見蘆花如此暴怒,因為她不但有第六感覺,而且深知江海在譴責她了:“滾!”

江海當然不會滾,但也不往船上攀,他非常理解眼前執槍的女人,那是個什麼都做得出的女中好漢,一個長著漂亮面孔的凶神。是這樣,她有時候很溫柔,甚至嬌媚,但要酸起臉來,心腸比鐵還硬,她真敢給他一槍的。

蘆花僵持了一會兒,突然地問:“是不是大龍他——”

江海點點頭,爬上了船,這才慢悠悠地講出大龍犧牲的訊息。

誰都沒有驚訝,似乎在意料中的,船上一共四個人,對這個不幸的訊息,競沒有一個出聲表示出什麼感情,真是奇怪極了。而不論是誰的心裡,都橫梗著一塊東西,是痛苦嗎?不是;是悲傷嗎?不是,他們四個人,只是感到無可名狀的壓抑。

那是一個很長的梅雨季節過後,氣候開始轉暖變晴的夜晚,空氣不再那麼黴溼,而變得爽朗,身後閘口鎮跳躍著的燈籠火把,像眼的星星似的光亮,顯得歡樂、輕鬆和痛快,按說那應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但是,對於二龍來講,似乎是一種嘲弄,一種諷刺;又好像故意製造罪惡似的,把他拖陷在難堪的羅網裡,彷彿他參與了什麼陰謀似的。

要是白天在那避風的扇形灌木林前,蘆花未曾吐露那番勇敢的表白,他此刻心裡罪疚的情緒,或許會輕一點。固然,在娘死後的幾年裡,蘆花終究和誰生活下去的問題,橫亙在他們弟兄倆之間,但誰也沒有力量下決心突破。直到這一天,偏偏是蘆花自己做出抉擇的時候,而且也是於大龍終於明白愛情是勉強不得,也等不來的時候,天大的一個問題,卻以這樣的方式來結局,無論對於生者,抑或對於死者,在感情上,在所付出的代價上,都未免太沉重了。

在登上沼澤地以後,江海引著他們,急匆匆地向於大龍犧牲的爛泥塘走去。甚至到了今天,三十多年以後,於而龍也不大願意回憶當時的情景。

於大龍是在被敵人殘酷地折磨以後,延緩了很長時間死去的,直到傍晚時分,敵人全撤走了,趙亮才把他找到的。那時,他還存有一絲絲意識,於是趕緊打發江海過湖,來尋於二龍和蘆花。現在,等他們趕到,大龍已經斷氣,停止呼吸了。

那個戰士拎著桅燈,踩著泥湯走過去,站在於大龍屍體旁邊,定睛一看,立刻恐怖地叫了起來,失神地往後一仰,跌倒在水裡,桅燈也熄滅了。

於二龍相蘆花走過去,看見他們的哥靜靜地躺在那裡,在月光下,顯得恬靜安詳,等到趙亮重把桅燈點亮,他們俯下身去,想看一看他的臉容,這時才看清楚,於大龍被剝光的屍體上,像穿了一件黑色緊身衣,不是別的,是爬得密密麻麻的螞蝗,黑壓壓的一片,遮住了裸露的身體。那些嗅到血腥味的螞蝗,繼續從水裡,從泥湯裡湧過來;已經吸飽了血的螞蝗,也像蠶蛹似的仍然緊吮著吸不出血的屍體不放,看得人發疹,看得人麻心,看得人頭皮發炸。

趙亮累得精疲力竭,那些吸血鬼在他的腿上、腳面上,也叮了不少。它們像瘋狂了一樣,嗜血的本性促使著,不管一切湧過來。

他喊著:“弄到鹽了麼?快,給我!”

趙亮爬起來,顧不得自己,抓起大把的鹽粉,搓弄著於大龍屍體上的螞蝗,一邊狠狠地罵:“讓你們吸,讓你們吸……”

於而龍現在閉上了眼,頓時覺得那無數的吸血鬼,爬在了自己身上,可不麼?爬滿了,像那工廠後門守衛室裡的木柱,無數的斧痕,印在了自己的心上。哦!生活裡的螞蝗,社會里的螞蝗,十年來,用多少鮮血,把他們一個個喂得肥頭胖耳,這些吸血鬼啊……

於而龍記起他哥最後的呼聲:“開槍啊!二龍,向他們開槍啊!”

三十年以前的話,好像在鼓舞著、催促著,滿懷信心地期望著、等待著,甚至還含有深情地責備著,鞭策著這位三十年後又回到沼澤地的游擊隊長。

——哥,原諒我吧,原諒我沒有完成你戰鬥的囑託,非但我不曾朝他們開槍,而是他們一槍又一槍地射擊過來;他們並未倒下,我卻傷痕累累。

歷史就是這樣懲罰於而龍的,但究竟怪誰呢?

於大龍活著的時候,是他和蘆花結合的障礙,在他犧牲以後,那並不存在的影子,仍舊是他倆頭頂上的一塊陰雲。不但他自己推拭不開,許多同志,包括眼前吃飽了生蝦肉的江海,也不支援,他理正辭嚴地勸說過。

“拉倒吧!”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小老公的甜心(甜心繫列之六)

田心貞

全民轉職:電鋸惡魔的我即是天災

安吏

威武不能娶

玖拾陸

萬古大帝

暮雨神天

鐵路往事

曲封

玩兒在那個年代

三十二粒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