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母 親,憶阿雅,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女房東已經雙目失明瞭。她的眼睛看上去像正常的眼睛一樣,可是真的什麼也看不見了。

偏的哥哥一次又一次在她的耳邊大聲喊著,她這才聽明白了一點兒。我迎上前去,讓她的手撫摸我的頭髮、我的臉;這手在我的嘴巴那兒使勁捏了兩下,然後摸我的後背,拍打著:“我的娃兒,我的好娃兒。”

她推我上炕坐下,她也上炕。我牽著她的手,又把她的手放到梅子身上。她撫摸著,撫摸著。接著她把那床被子扯開來,讓我們盤腿坐在炕上。她說:

“娃兒,你不知道,你的兄弟在你走後第二年就被開山的炸死了。娃兒他爹是早一年死在礦井裡,我身邊沒有一個人了。我哭啊,就這樣生生把眼哭瞎了。可我知道這西間屋裡還睡過一個挺好的娃兒,他長得白白的,頭髮烏黑,是個好娃兒。他走了,走那會兒連告訴我一聲也沒有。他難道出了什麼事兒?我一夜夜為他禱告,說老天爺啊,我一輩子沒有做過惡事,你從我手裡奪走了兩個人了,可別再奪走這個娃兒。我等他,盼他回來啊,我知道他忙哩,可他也該回來看看啊,我要做玉米餅給他吃。我天天為他禱告,我知道如果真有神靈,他連一塊皮兒也不會傷著。他還會回來。我天天給他打掃屋子,擦桌子。我等了他這麼多年,他再不回來我就死了……”

老人說著,一邊用手去擦眼睛。梅子在一邊哭。我這時候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了。我只覺得淚水在心中奔湧。我真想在老人跟前跪下來。我覺得她才是一個被遺棄了的女人。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加不幸。

我說:“老媽媽——媽媽,你的孩兒回來了……”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它的含義是什麼,可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吐出了這句話。老人還把我當成了當年的那個娃娃。她可惜看不見我的胡碴長得多麼密、多麼硬,我的面板也開始鬆弛了,已開始走向了中年。可是她一次又一次把我攬到懷裡,撫摸我,拍打我。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夜晚我想陪伴老人在東間屋裡睡,可她硬把我推到西間屋,說:

“那才是你的屋子,你去吧,你去吧孩兒。天一會兒就亮了。”

我們睡在了很多年以前睡過的土炕上。睡到半夜,我覺得那麼溫暖。後來我聽到了什麼聲音,走下炕來一看,見老人在中間屋的灶前為我們燒炕。我把老人攙扶到她的炕上……

<h5>3</h5>

在這個不眠的夜晚,我和梅子商定:我們一定要把這個雙目失明的老人接到城裡住一段。我們以後還要按時接濟她,儘量使她生活得幸福……我們今後要常回這個小院,這個簡陋的茅屋。我們要儘可能多地來這兒……

梅子絲毫也沒有異議。她不停地點頭。

整個的夜晚她都握緊了我的手,一刻也不願鬆開。我想,這個大山裡遺留給她的故事告訴了什麼?她明白了什麼?她能知道我突然離開這座大山意味著什麼嗎?到底是什麼緣故?她不曾追問……可是她會悟得出來。

我當年就像逃離恐怖的厄運一樣,一有機會就要逃離。但我不知道那一次的逃離留給我的會是這麼深的誤解、這麼長的牽掛。顯而易見,我成了一個罪人,而且沒有多少彌補的機會。我所能做的也許就是更多地幫一下老人,僅此而已。

天亮後,我把接老人到城裡住一段的意思跟她講了。

老媽媽全都聽得明白。她聽了之後久久沒有做聲,一雙失明的眼睛望向窗戶,彷彿透過窗戶望向了很遠很遠。這樣停了一會兒,老人突然吐出一句:

“好孩兒,你去商量商量那個人吧。”

“誰?”

“就是昨晚隨你們進來的那個男人——偏他哥呀。”

我給弄蒙了。但我沒有問,就帶著這個疑問回到了西間屋裡。在那兒,我琢磨著老人的話。後來,我讓梅子留下,一個人走向了街巷。

這個我生活過的可憐的小山村,它的每一塊石頭我都熟悉,可是如今它真的變得陌生了。街上行人的目光告訴了我什麼,還有,老人那句奇怪的囑託也告訴了我什麼……

我打聽著,費力地找到了偏的哥哥。

六十多歲的男人正在早晨的時光裡奮力做活。他砰砰啪啪在屋裡砸著什麼。我推門一看,見他坐在地上,兩腿伸平,兩手各握一把菜刀在剁著豬菜——這個姿勢多麼熟悉啊。我突然想起了父親——那個平原上的父親!他歸來不久也學會了這麼幹活:兩腿伸在地上,一手握一把菜刀,砰砰啪啪地幹著。那種奇怪的姿勢曾經讓我很久以後想起來都有點兒害臊,他那兩隻烏黑的腳伸在那兒,我不知道它們像什麼,我只是有點兒討厭那雙腳——這會兒我看到的是一雙同樣大的烏黑的腳:它們骯髒不堪,散發著臭氣,上面有著無數的裂口和紋路,裡面塞滿了永遠也洗不掉的灰塵、泥渣。可是,這時候我在一邊蹲下來,著迷地看著他揮動菜刀。

他像沒有看到我一樣,只顧低著頭剁著、剁著,好像沉迷進這種特有的音響和節奏之中了。他眼前的豬菜剁得很碎很碎。我發現他在幹這一切的時候,只是緊緊地閉著眼睛。後來他的眼睛睜開了,活計也做完了。

他從一邊摸起菸斗。我告訴他要把老人接到城裡住一段的設想,然後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這事兒。”

他眯著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了,吐出了長長的一口煙:

“不是你要商量我,是她要商量我哩。”

“是的,她讓我聽聽你的意見。”

“孩子,聽老人一句話吧,不要把她接走。不要把她接走——你知道這個村子裡有多少孤單老人嗎?”

“不知道。”

“那你也不用打聽了,反正你聽著就是哩。我們倆就是孤單單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你走了以後,她男人死了,孩子也死了——知道嗎?只有我一個人去幫她料理日子。她的眼看不見了,是我牽著她的手在院裡走,在街上走,出去曬日頭……你知道嗎?娃兒家,娃兒家……”

我什麼都明白了。我突然間領悟了:我連領走老人的權利也沒有了!

他像哀求似的對我說:“好孩兒,你不要領走她,不要領走她。你知道山裡有多麼冷嗎?你知道山裡人是怎麼熬冬的嗎?上年紀的山裡人入了冬都是摟抱著……”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光系很弱?我反手一個八分光輪!

愛睡的懶貓

知識與愛情

赫爾曼·黑塞

隨身牧場

蟲蟲谷

巔峰小農民

鴻蒙樹

鎮河龍婿

藥師

絕對嬌寵

陳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