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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在大街上,我一抬頭就看見一位高個子:穿著牛仔褲,衣襟飄動,揹著一個花格布包,兩手插在衣兜裡。看上去這人並不輕鬆,心事重重。他的眼鏡有點下滑,也顯得過大。我盯住他看了好久,才看出漸漸走近的這個人正是呂擎。

我覺得有點怪,因為呂擎從不在大街上閒逛。我叫了一聲,他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

我們很快談到了莊周,呂擎擺擺手:“得了,這個人把我們折騰得夠嗆。”

原來呂擎整個學期並未閒著,他只是悶聲不響地幹著自己的事兒。令我吃驚的是,他早就去過一些地方找了莊周,甚至還遠道探望過那個榿林。一說到榿林他就垂下了眼睛,懊喪到了極點。“你不知道他的近況,大概莊周也不會知道。我現在奇怪的是為什麼莊周不去他那兒?要知道……他只有二十七歲,還是個孩子!一個人就這麼毀了。我這回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畫,滿屋子都是,滿屋子都亮,讓人看一眼心裡衝動。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從專業上講我可能不如陽子。可我敢說榿林把我打動了……一個可以為畫舍上生命的人,這就是榿林。現在他得靠一個大厚墊子才坐得住,可是他還在畫。因為他還活著,所以就得畫。他原來想死,沒有死成,就得畫下去……”

我不忍再聽。

呂擎的眼睛看著遠處,“現在有人按時寄錢給他。寄錢的人地址總是不確定,家裡人也就搞不清是誰在寄。兩個老人不敢用這筆錢,我說你們只管用!他們說肯定是城裡人寄的,我說那就更該用了,那個城市欠你兒子的太多了,他們這輩子都還不清。兩個老人聽了就流淚。”

“是不是莊周寄的呢?”我的心裡一動。

呂擎反問一句:“那他為什麼不去榿林那兒?他該知道,他和那個山裡孩子誰也忘不了誰……”

我心裡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說:“是的。不過榿林跳樓的前一夜就是不肯開門,就是不想見他!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一天也許會知道的……讓我們等等看吧。”

呂擎沒有反駁,說:“從榿林那兒回來,我什麼也做不下去了,什麼也不想做。時間真快,一轉眼又快半年了……”

我可以想象他的情形。這傢伙長時間無所事事,讓母親非常失望。她是一位好學者,對獨生兒子寄託了那麼多的希望。可惜呂擎越來越神情恍惚,日子過得馬馬虎虎,甚至很難同自己的師長和同事相處。只有女學生喜歡找他,因為今天這個城市的姑娘個個喜歡住在橡樹路的人,喜歡有怪癖的人,也喜歡高個子。而呂擎三者皆備。他想遠離潮流,想不到潮流硬是追在了身後不放。陽子個子比呂擎矮一點,條件也很不錯,卻總是對姑娘缺乏吸引力。他為此極其羨慕呂擎。

呂擎有一段決意獨身,說四十歲之前決不考慮這個。不過後來,那個膚色有點黑的藝術系女生讓他改變了主意。她就是後來的吳敏。他喜歡她的那種孤傲氣。正因為吳敏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氣,所以他才被迷住——直到後來他們在一起時,他才知道這姑娘是多麼溫柔、多麼容易害羞。

我們一起往前走著,因為呂擎個子高,加上那身打扮,一路贏來好多目光。他回頭見我向一個方向張望,就說:“哦,是那個糖果店。”

他向那兒挪步時,我卻轉身走開了。

我倚在了一棵殘了半邊的老橡樹上,它的另一邊是一盞折了的路燈,風吹得它的罩子發出輕微的口哨聲。這裡刻滿了不能忘掉的記憶。奇怪的是這抹不掉的一切不僅不是我的初戀,它甚至算不上一次真正的愛戀。究竟是什麼給了我銘心刻骨的記憶?往事一幕幕閃過,我咬了咬牙關。此刻我突然明白了,我和她是同一片土地上走出來的兩個孩子,其中的一個在炫目的誘惑下一路向東——橡樹路的方向—— 一直地走下去了,結果也就迷失在那裡;剩下的一個只是站在它的邊緣,猶豫著,最終還是退卻了——所以他直到現在還站在這兒,在想迷失了的另一個……

是的,那片童話似的老城區太誘惑人了,那兒不僅有風流鬼魂在遊蕩,那兒還有現代奢華,有剛剛抵達的舶來品,如大螢幕彩電和各種飲料,如錄影機和黃帶子,如搖滾唱片。我那時親眼見這個城市的青年把喝空的可樂瓶子和咖啡罐當成最好的裝飾品擺在桌上。是的,誘惑太大了,一切如同颶風襲來,無從招架。

於是,作為憤怒而有力的那場反擊,於當年的九月打響了。

<h5>2</h5>

我注意到呂擎眼睛裡充滿血絲,好像長時間沒有睡好。他這會兒剛從學校裡回來,要回那個四合院。我們已經許多天沒有見面了,陽子也找不到他——原來他已經在學校裡待了好多天。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因為這個人是最不願意按時去學校的。他肩上的那個大挎包就裝了洗漱用品之類。這會兒他搓著焦困的眼睛告訴:已經半個月了,學校里正鬧亂子呢,因為他的幾個同事和師長、還有他喜歡的幾個學生都捲進去了,所以他也就和他們在一起待了幾天。

“什麼事情?鬧得厲害嗎?”

呂擎往東南方向看著,那是那所大學的位置,“暫時被壓下去了,不過只是權益之計——學校和有關的人物怕事情鬧得越來越大,就妥協了。但一切都沒那麼簡單,要做這個事情的人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也就不會輕易讓步——不會向所謂鬧事的老師讓步,更不會向學生讓步……”

一番話說得我糊糊塗塗,我再問,他只說是關於校園規劃、校產和土地糾紛之類引起的,“這些事很複雜,許多年以前就有,反正你也聽不懂,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咱們回家去吧。”

我們斜穿過橡樹路。當走過有衛兵站崗的大院時,我馬上又想到了莊周——這個人出走之後,我們也就不太可能光顧這個大院了。物是人非,真是令人傷感……一直走,當走過通向岳父家的那條稍窄一點的、兩旁栽滿了紫葉李的柏油路時,我們倆的腳步都放緩了。呂擎詢問的目光看看我,我搖搖頭。於是我們繼續往前。

呂擎家的四合院一直是最能夠吸引朋友的地方。這兒原來只有呂擎他們母子倆,如今又常常要來一個吳敏。

吳敏畢業後一直在中學當音樂教師,乾得很賣力。她好像與呂擎是完全不同的人。呂擎懶散慣了,卻找了個克己奉公的妻子。她這一點博得了婆母逄琳的極大好感。逄琳是南方人,一直把吳敏叫成“阿敏”,讓人聽了心裡暖暖的。

逄琳個子略矮,瘦瘦的,纖弱白皙,生出了呂擎這樣的瘦高個子真有點不可思議。老人幾乎從不離開四合院,走起路來沒有聲息,整個小院總是靜靜的。來客按一下門鈴,如果呂擎動作稍有遲緩,那就一定是逄琳前去開門。她七十多歲,身體很好,清瘦的臉龐上有一副黑框眼鏡,那雙眼睛透過鏡片望過來,很快就能使人安靜下來。老人花白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衣服一塵不染。她的工作室兼臥室也總是極其整潔,乾淨的書桌、椅子和書架;一排排紅硬木傢俱都是老伴呂甌留下的。整個屋子仍然使人想起很早以前的那個人。好像這兒至今仍是兩個人在生活。書桌上方是呂甌的照片,他們在相互注視,無聲地交談。

照片上的老人去世已幾十年了。這許多年裡逄琳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整理丈夫的遺著上。她像上班一樣嚴格遵守作息時間,每天沏一杯清茶,然後便坐到紅硬木寫字檯前。她能寫一筆漂亮的正楷,如果不仔細辨認,很難與那個著名學者的字跡區分開來。

呂擎好像對自己的家世淵源毫不在意,很少對我談到自己父母的事情。而在那所大學,在我們幾個朋友眼中,呂擎卻深深地烙著這個世家的徽記。他正渾然不覺地享受著特殊的榮耀。誰都知道呂甌是最著名的翻譯家、一個大學者,讓當年他所在的那所大學也分享了一份永久的榮光。

這個四合院一度屬於文管會,老人留下的那些書籍和器具都被如數封存。那時這兒的一切都被剝奪了,他們甚至沒有立足之地。寒冷的冬天,一家人就睡在煤房裡。後來那個煤房也被封了,他們只得寄身水房和廁所。

院子裡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樹。沒人講過那棵老槐樹曾派過什麼用場,它只是在每年秋天結出一串串黃色的種子。這麼好的一棵槐樹,呂擎卻發誓要把它伐了——幸虧是逄琳及時阻止了他。我知道這其中的緣故:老槐樹當年曾經捆過衰弱不堪的老人,那些年輕人用鐵釦皮帶抽他,有一下抽在眼上,那隻眼睛的視力再也沒有恢復……

呂擎談到這些往事緊咬牙關:“父親是個書生,他沒有能力反擊。”

我點頭又搖頭:“誰也沒有能力反擊……”

呂擎未置可否,沉吟道:“我一直想搬出這個院落,可是母親不同意。我知道她在這裡陪伴父親,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的,雖然他不在了。在她看來,父親正看著這裡的人,特別是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父親如果還在,一定會對我失望極了。其實我沒有那麼頹廢,我可不是那種‘紈絝子弟’,我在想:一旦遇到父親那樣的事兒,我們怎麼辦?硬等著讓人綁到老槐樹上?我不幹!我要反擊!”

“這怎麼會呢?誰會把你綁到這棵老槐樹上?”我驚愕地瞪著他,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

呂擎伸手扶扶眼鏡,“是的。你不相信,可是我信。所以我現在要做的是怎樣防範,怎樣對付那樣的事情。母親太樂觀了,她像你一樣,說那樣的事情再也沒有了——但願如此。可是我們不能相信某一個或某幾個人對我們的許諾……”

呂擎痛苦地咬咬牙關,低了一會兒頭。

“可我堅信那樣的時代過去了。”

“沒有暴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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