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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身上疼得厲害,像是腸子被一隻手給揪住了,正用力地擰著、擰著。

“我發瘋般地奔跑/整日尋覓/恰好似喪家之犬……”

那天在屋子裡,我一整天都沉浸在一種不可復得的恐懼、一種可怕情緒的糾纏之下。後來的日子裡我終於不能忍受,拋棄了手邊的一切,出去追趕和尋找。走啊走啊,到山區、到海灘平原,去那些密密的荊棘棵中、叢林中,去那些流浪漢中。我那時想:既然你是一個流浪漢,那麼你就只能與真正的流浪漢為伍。那些尋覓的日日夜夜,我經受了怎樣的困苦和內心的折磨,只有冥冥當中的那個神靈才看得見,只有她會作證。

我想讓自己的心得到些許安慰——可是我又錯了:時至今日我才明白,這一切都沒能給我救助,也沒能幫我緩解。

“你已經離去/倉皇逃逸的時候/你的腳踐踏著我的心房……”

是的,他走了,藏在人所不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角落。可是他的每一步都踐踏在我的心房上。那種疼痛啊,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疼痛,常常在午夜裡瀰漫開來,讓人無法忍受。這一切我沒有對陽子、也沒有對任何朋友講過,甚至沒有對梅子講過。梅子那一對聰慧的眼睛久久地看著我,像是尋覓著那個隱秘。她試圖要知道我的身上正揹負著多麼巨大的沉重——很可惜,你也只能默默注視,卻幫不了我。我自己也幫不了自己。那個可憐的人正匆匆地藉著暮色逃離,只把無力抵擋的沉重留給了我。

我心裡明白,也許事情並不像我當時想象的那麼危急,也許我的小茅屋當時真的可以收留他。要知道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地,走上了絕路。我的拒絕有多麼卑劣,我手裡握的一卷紙幣又加劇了這種卑劣。我自以為這可以使自己得到寬恕,我錯了。我永遠得不到寬恕,一生都得不到。

他曾經與我親如兄弟。可而今他踏上了滿是荊棘的逃亡之路。我曾經在無眠的深夜為自己開脫一千次、一萬次,可就是沒有任何用處。開脫的同時也在尋找一個又一個可能:如果讓他在茅屋裡安歇兩日,度過最初的危險;如果我透過朋友把他送到很遠的一個地方,比如說那個蘆青河灣的沙堡島——那上面定居著一些流浪漢,他在那兒也許可以過得很好;如果我讓他化裝一下,扮作獵人或是漁人;如果我隨便找一個地方把他安頓下來再返回;如果我和他一起順著蘆青河東岸向南,一直走進我童年生活過的那一架架大山:在大山縫隙裡,有我昔日的房東,有少年時期的夥伴——在大山深處,他一定會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我對不住兄弟情誼,更對不住自己的心。我明白他是冤枉的、冤屈的,這一點很多人都在未來那一天可以站出來作證。他是那場可怕的誣陷和陰謀的犧牲者,雖然作為朋友我直到現在還沒有為之辯白的講壇,沒有那樣的機會。可悲的是我連照料他的傷口、讓他喘息的那麼小小的一塊空間都不敢提供。我是多麼卑劣和不可救藥,我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我也不會為自己辯白,永遠不會。

已經下了決心,接下去就是忍受。讓隱傷侵襲,逼近,讓它在心上剜來剜去。我把流出的血嚥下。

<h5>4</h5>

“老師兒忙什麼呀?”

小冷第一次到我的辦公室裡來。她把“老師”後面加了一個兒化音,使人覺得滑稽。我立刻明白了她是這座城市裡生活了好幾代的市民,只有他們才在“老師”後面加上兒化音。這令我哭笑不得。我站起來。

“老師兒一天一天也不出門。”

她笑吟吟地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也許是沙發上遺留了黃科長的氣味,這使她感到了一點適意。她的頭顱像有點癢似的在衣領上轉動,摩擦,態度和藹。那兩隻隔開很遠的圓眼睛可笑地、天真無邪地望著我。可以看出她此刻的歡欣:

“大叔前幾天說就要來個工作人員了,俺一直等,等,想不到你這麼晚才來。”

我說:“平時這院裡只你們兩個,也夠孤單的。”

“可不是嘛。不過大叔朋友多,有好多人來找。有些是生人,我就不好湊上去說話了。”

我聽出小冷是不甘孤獨的人。我問:“你的家離這兒近吧?每天下班都回家嗎?”

想不到很平常的一句話讓她臉紅了。這立刻使我感到問得突兀。

“回,有時也不回。你知道我在這兒有宿舍。”停了一會兒又說,“我的宿舍就在辦公室旁邊。像這個耳房一樣,那裡也有一間半,那半間就是我的宿舍。你有空到那兒看看吧。”

我答應了。小冷咕咕噥噥站起,俯身看著:“怎麼,這麼多天你一個字也沒寫下來呀?”

“領導讓我先熟悉一下專業方面的材料。”

想不到小冷捂著嘴笑起來。我給笑愣了。她突然彎下腰,抓起旁邊的一支粗黑的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用食指點著問:

“這是個什麼字啊?”

我看了看,這是一個髒字。我的心慌跳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小冷可能被我的目光嚇住了,問:“怎麼?”

“這個字我不識。”

“哎喲,”她喊起來,“大叔說你的學問忒大,怎麼連這個字也不識呀?”

“你從哪裡搞來這麼一個字?”

“黃科長讓我抄的東西上,有很多這樣的字。”

我心裡“咯噔”一下,明白了黃科長平時讓她抄了些什麼東西。我說:“那是他的自傳嗎?”

她搖搖頭:“不,黃科長讓我抄的東西很多,有的是自傳,有的是從書上看來的,凡是‘好段子’他都讓我抄。”

這時她從衣兜裡掏出一塊糖果塞給我。我不吃,她非讓我把糖果剝開填到嘴裡不可。她自己也剝了一枚。糖果很甜。她說這是黃科長給她的。“大叔把我當小孩子,老給我糖果,其實我今年三十二了。”

“噢噢。”我應了兩聲。我想她真不像三十二歲的人。她長得很豐滿,面板緊繃繃的,臉上閃著光澤。她一再邀請我到她的辦公室去,後來我才明白:原來這天黃科長到外面辦事去了,這個小四合院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寂寞得慌。

她的辦公室跟我的那間耳房格局完全一樣,只是這裡面的東西比我那兒多得多,也複雜得多。一張小寫字檯,一把椅子,還有兩張沙發。不過寫字檯旁邊的茶几上卻擺了很多女人用的東西,什麼胭脂、香波之類;再旁邊是一條晾衣物的繩子,上面正搭了一些花花綠綠的短褲乳罩之類。有幾件衣服好像是黃科長的內衣。這一切她都滿不在乎。桌子上就攤著一些她剛剛抄成的稿子。我過去翻了翻,見有三大沓已經抄好放在那兒。一沓的題目是《我的放牧生涯》,一沓是《學醫大事記》,還有一沓的題目特別有意思:《遊擊考》。我問這是誰寫的東西。

“黃科長呀,怎麼你不知道嗎?這是他自傳的前面三章……”

“噢,題目很有意思。”

“不過你先別看,他沒讓你看你就不能看。”

我點點頭。小冷開始抱怨:“多麻煩哪,我都抄了兩遍了,他說還要改呢。總說馬上買電腦打字機……”

“領導對自己要求嚴格,態度認真,你就抄吧。你覺得他的‘自傳’有意思嗎?”

“可有意思了。有好多地方——得了,我不說了,反正總有一天他會讓你看的。”

我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哎”了一聲,接著一笑,從旁邊的一個抽屜裡抽出了一沓東西在我眼前晃了晃:

“看不看?”

“什麼?”

“什麼?好東西。你可別告訴我給你看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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