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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什麼,你會後悔的。我也不會報復你,因為——可惜——我沒有那樣的機會。”說完往前走去了。

路吟追上一步:“到底為什麼?”

紅雙子轉過臉微笑。於是,路吟最後一次看到了她那對有點邪惡也有點頑皮的吊眼。她說:

“因為你早就是我的‘小丈夫’了。你一輩子都會握在我的手裡,握得緊緊的緊緊的。你看到冬天玩雪球的人緊緊握住一把雪的樣子嗎?你在我手裡就好比那樣,儘管透心涼,我也不會鬆手:我會一直讓它在手心裡化成水。”

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刻從西邊吹來一股風,好冷啊。路吟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紅雙子最後一刻的神情、她虛假的快意和瀟灑。在月亮下、在涼涼的春風裡,她走得多麼輕鬆,搖晃著,從背影上看就像一個男子。

<h5>3</h5>

路吟料定那個夜晚是紅雙子最痛苦的時刻,就像他自己一樣——不,自己的痛苦之中還摻雜了一些恐懼。那個夜晚的寒冷讓他許久之後想起來都要全身打顫。每逢這時他就在心底求助於另一個人——那雙人世間真正的美眸。他真想順著她溫煦的目光走去。是啊,快點讓我擺脫那個夜晚吧,擺脫那個黑漆漆的夜色,它的冰涼的風。我將迎來我自己人生的夏天,在那個火熱的季節,我希望看到一個肯定的微笑。有了這個微笑,我將藐視任何寒冷,抵禦心底的酷責。

接下去發生的是什麼呢?是路吟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挑戰。這真使他措手不及。他永遠也忘不掉,永遠也不會相信。

有很長時間他都死死盯著那個腰弓鬢白、拄著柺杖、瘦小到令人發笑的導師,真想讓他馬上得一個暴病死去。或者乾脆把他殺掉。老天爺為什麼不讓這個可愛的導師早早死掉呢?不錯,他知識淵博,淳樸厚道。可是當一個老人淵博過了也厚道過了,那乾脆死了算了。這個世界上憑什麼還要留下他?留下他,以便送給別人一個殘酷?他和她手挽手地往前走,即便人多的時候兩人也要緊緊相依。剛開始的時候他像所有人一樣,認為那不過是一個孩子對自己父輩表達的關切,一種過分的殷勤,再也不會有其他了。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了老人家至今獨身這一事實,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稍稍正視:只要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將如何抵禦這近在咫尺的誘惑?她是淳于雲嘉,校園裡的海倫啊。

路吟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的這種疏忽和愚蠢,“你簡直是一個笨豬!”他這樣罵自己,把手裡的水果刀用力地在桌上摔打,有一次不小心竟然把手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那是他在極其憤怒和絕望之中做出的不小心的動作。他甚至想就勢把水果刀塞到自己的小腹上或是其他的什麼地方,“就是胸口上也行啊!”他真的明白了什麼叫“痛不欲生”。淳于雲嘉第一次鄭重地、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完全沒有考慮過與他的事情,沒有。路吟說:“可是,我覺得你一定有自己的所愛,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外地?或者就在我們學校的某個角落?”

他急促地吐出一連串的詢問,她笑了:“也許有那麼一點兒,但你想不到的。”

“他是誰?你為什麼要瞞著我?”路吟絕望得嗓子都要啞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該瞞你。不過就是隱瞞也沒有用,因為你很快就會發現。”

路吟努力地“發現”。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毫無結果。淳于雲嘉像過去一樣,除了待在自己的宿舍裡,就是在自己的導師身邊。導師似乎越來越衰弱了,走路差不多一直要淳于雲嘉去攙扶。再也沒有其他年輕人圍上來,似乎也沒有一個陌生面孔。路吟想:會有這樣一種人,當他(她)專注於自己的事業時,可以放棄一切。是的,我明白了,她是為了自己的事業而傾心於他……不過這種狀況總有一天會結束的。我會等待,等待。該死地等待下去吧。這種等待差不多能弄垮一個忽必烈,再外加一個拿破崙。

我苦苦等待之時,誰又在旁邊以逸待勞?

夏天到了,照例又是一個火熱的夏天。淳于雲嘉又穿上了那件連衣裙。老教授依然是那件制服——灰白色棉線上衣,褲子也是灰的,只有柺杖黑亮逼人。在這個夏天老人似乎年輕了一些,紅光滿面,雙目炯炯,白髮好像也變得如同鷗鳥的雙翅。他們仍然在一起,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她攙扶著曲,儘可能將身體與他貼得更緊一點。就這樣,他貼近了並感受了柔軟而溫暖的身軀,籠罩在特異的氣息之中。淳于雲嘉也常常在心裡驚歎:“我這是怎麼了?我這是為了什麼?我就是不能阻止自己滑向那個方向——一絲絲的滑動……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有一個神秘的力量攫住了我,它再也不會把我放開了。”

教授一人獨處時,仍在不停地寫自己的日記,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了幾十年。他在這個夏天的夜晚寫下了這樣的話:“眾所周知的那種愛與日俱增。”又過了幾天,他又寫道:“小夥子啊,這一回老夫可要與你爭一爭了。”

這兒指的是路吟。教授什麼都看得懂。在這些日子裡,他記起的是過去那一段經歷,即那個胸脯板平、屁股翹起的女教師。他有好長一段時間甚至一直注視著她和老講師的生活。他發現她與那個人並不般配,老年講師後來很快患了哮喘病,在她的攙扶下一步三喘,呼哧呼哧的聲音讓人聽起來又彆扭又難過。

“我很難過。”他在日記裡寫道。他仍然認為那是一種機會的喪失,而這種機會對於一個人的一生很可能只有一次。重複的機會如果出現了,那麼他就是一個巨大的幸運者了。如果緊接而來的機會比上一次更為誘人,那麼他簡直就是逢遇了天恩,趕上了奇特的造化。而眼下的曲明明白白感到了那個機會的臨近,“這好嗎?這可以嗎?年齡以及等等、等等。”他一次又一次自我設問。在設問中有一個問題越來越清楚了,那就是他難以抵禦……

有一個夜晚,剛剛吃過晚飯之後,教授就提著柺杖向外走去。不出所料,女弟子就在路邊等他。往常教授出來得要比這次晚得多,可是這一次大概他要故意甩掉其他的人,只顧匆匆地往前走。好像他已決定了要直赴一個目標,矢志不渝。

姑娘攙著他。他們走得都很快,甚至沒說什麼話。可是彼此都聽到了“噗噗”的心跳。那天吹著微微南風,即將成熟的麥子散發出野性的香味。他們走到了離學校院牆很遠的那片果林裡。果林黑壓壓的,看果子的人不知去了哪裡,沒有任何一個人阻攔他們進來。他們就在很快來臨的夜晚裡依偎。開始好像兩個人都沒有察覺是怎麼抱在了一起的,反正只是那麼相擁,沒有任何難為情。教授一雙骨節凸起的手按在她的頭髮上,一下下撫摸。淳于雲嘉覺得教授在吻自己的頭髮。她哭了起來。後來她哭出了聲音,一下抓住了教授的手,不顧一切地把臉埋上去。他覺得自己的手心被姑娘給弄得溼漉漉的。她抬起臉來,啊,微弱的星光下,教授看清了這雙眼睛,看清了這個端莊秀麗的面龐。“她激動了,然而我更激動。”他在心裡說著,一下吻住了她光潔滾熱的額頭。他好像一輩子也不打算把頭抬起。淳于雲嘉一聲不吭,伸出手,從腋下抱住了瘦小的導師。“他多麼瘦小,多麼瘦小,像一個孩子,一個大孩子。”當她喃喃吐出這句話時,不由得雙手一抖,“我說了些什麼?真是荒謬得……”她笑了,笑自己的無知與熱烈,還有那一發而不可收的執拗。

教授對著她的耳廓說:“為什麼不呢?”

淳于雲嘉再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抵住他。

<h5>4</h5>

那個夜晚他們一直在外邊待到很晚。夜很深很深了,學校的大門一定關了——想到這兒他們略有不安,但只一會兒又坦然地往回走。柺杖搗地,咚咚有聲。這時淳于雲嘉的攙扶完全是象徵性的。教授突然之間年輕起來,他挺起胸脯往前走著。學校那兩扇灰色鐵門果然關得緊緊。他這時不知怎麼來了莫大的勇氣,伸出柺杖“噹噹”地敲著鐵門。傳達是一個老頭兒,年紀比他還大,被“噹噹”的敲門聲給驚醒了,搓著眼睛拉亮了燈,咕咕噥噥罵著。開門一看見是教授和他的女弟子,這才點點頭。教授嘴裡吭吭幾聲,搖搖晃晃,誰也不理。

最不能忘懷的就是一個好姑娘的親吻。曲對此瘋迷了。他一次又一次到淳于雲嘉的小宿舍裡去。同屋的女伴不安起來,淳于雲嘉只得更多地到教授那兒了。

那是一個單身老男人的屋子。她在這裡給他洗過了所有的衣服,徹底打掃了衛生。她對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熟悉。他寫下的每一個紙片她都很好地收起來,脫落的紐扣,掉在地上的鋼鏰兒,她都小心地撿起。這樣直到天黑,到深夜,淳于雲嘉站起來說:“老師,我得走了。”

老師按住她的頭頂,想最後一次親吻她的頭髮。可是在做出這個舉動的時候,在他把她的頭頂輕輕按下去的一瞬,他凝住了。他看到了她光滑的脖頸、潔白柔細的胸部。他把她抱在了懷裡,夢囈一般傾吐:“也許這樣地不可挽回但是無論如何……”

那個夜晚他們相擁著睡去,實際上他們除了親吻就是說話和撫摸。他們對在耳廓上私語,彼此都給哈出的熱氣弄得溼漉漉的。淳于雲嘉幾乎一直是哭著。她把自己的一切都託付給了這個年長的男人。她說:“你是一個多麼壞、多麼壞的一個人哪。不,你是我的小夥子,很壞很壞的小夥子。”

她覺得教授周身都散發出一股南方的茶香……

那個夜晚之後,曲在日記上寫道:“想不到是我讓她告別了少年。我發現自己是一個老當益壯的怪物。”“我的愛人無一瑕疵。”

好長一段時間,他一直讓那個夜晚的回憶佔據了腦海。

一切都在人們驚懼和欣喜的目光中流逝下去。他們走到了一起。他們像別人一樣,在過道里點起小爐火做飯,那種嗆鼻的煙味弄得他倆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他們笑著,鄰居抱怨說:

“你們這一對老少夫妻要搗鼓著煉丹啊!”

人們並不怎麼責備,只是哈哈大笑。鄰居也喜歡他們,準確一點說是喜歡雲嘉。“多麼好的閨女,多麼好的媳婦,就讓小老頭給得了……”他們私下說。

雲嘉說:“你的一口牙齒多麼好啊,別人到了你這把年紀都要試著鑲假牙了。”

“我不敢想象戴上假牙你還會親我。”

淳于雲嘉撫摸著他的頭,覺得這腦廓兒有點像兒童。她撫摸時,他就自語說:“從頭顱上判斷,我成不了一個智者。”

真的,他的頭骨長得高低不平,很像一片起伏的丘嶺。他覺得淳于雲嘉撫摸他的顱骨,這就等於無言的玩笑。好在有漂亮的銀髮把它們遮住了。

在那些可怕的年頭,那些剃陰陽頭的傢伙總是沒有機會下手。如果他們把一頭銀髮剃掉,那麼他那高低不平、凹凹凸凸的頭骨就會在強烈的燈光或陽光下暴露無遺。“這也沒什麼,我的愛人無一瑕疵。”他站在被辱的高臺上,想到了完美無缺的淳于雲嘉就感到了極大的安慰。“這沒有什麼,郎才女貌。假使我還算有些作為的話,那麼……”他安慰著自己,一絲苦笑流出嘴角。那時候的口號聲、呼喊聲,都掩不掉他的苦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心裡正與一個人作著熱烈的交談。“情話恰如潮湧。”他在心裡這樣說。

他們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半夜裡淳于雲嘉常求他講個故事。他有多少故事啊,他的經歷畢竟深廣。無數的故事,國內國外,恐怖的、曲折的和美麗動人的……

雲嘉說:“你多麼頑皮,你這個老小孩……”

“老”字常常掛在她的嘴上,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他曾對她說過:“我如果欺負你的時候,你就會恨我。”

“你不會欺負我,你如果欺負我一次,只會讓我感到好奇。”

不一定什麼時候他們就要想到路吟。痛苦不堪的小夥子已經幾次生病,可是沒有辦法,他們想不出別的辦法安慰他。他們都愛他,承認那是一個最好的青年。那個青年做夢也想不到終生的幸福會被敬重的導師奪走,而且還要與之長久地相伴。

真的,路吟與曲被拴到一起批鬥,後來又一前一後來到了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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