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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莊周從此有了一個結伴而行的人,也有了一個真正的拖累。他再不可能撇下她獨自往前了。他甚至懷疑,沒有他,她能不能翻過那一架大山。

後來的日子裡他才明白:冉冉真的病得很重。她一再地催促莊周:“大哥,你走吧,我會連累你的。你讓我自己往前挪蹭吧,我能走多遠算多遠,你還要忙自己的大事哩。”

莊周一聲不吭。後來,她老要催促他走,莊周就火了,大聲說:“好了,別說了,就這些吧!”

在他的呵斥聲裡,姑娘哭了。哭過之後她一句話也不說。莊周有些後悔,說:“你不要生氣,我是好意,我不能離開你。你不是講過,我們就像兄妹一樣嗎?在你找到哥哥之前,我無論如何不能離開你。”

冉冉每到了下午時分就要發燒,燒得很重,這就使他明白為什麼她總是全身打顫。那個時候她一句流暢的話也說不出,總是渾身哆嗦。她的病加重了。她開始告訴莊周自己的身世:原來她患了很重的血液病,實在挨不下去了才送到醫院裡。為了治她的病,家裡的東西差不多全賣光了。後來,她的哥哥聽說東邊有了金礦,在那裡淘金洞子掙錢多,就出來了。開始的時候他每個月都寄錢回去,她就用這些錢治病。在醫院裡住了好幾個月,眼看著身體一天天好起來,能下來走路了,飯量也增加了。可也就在這時候,哥哥不再寄錢來了,連個音信也沒有了。媽媽打發她出來找哥哥。她帶了很少一點錢就出來了,因為治病把錢都花光了。先坐火車,後坐汽車,再後來差不多能看見大山的影子了,就一步一步往前走了。誰知道翻一座山不是,再翻一座山還不是。遇到許多打工的人、流浪的人,還有村子裡的陌生人。他們給她吃的,幫她,還讓她宿在家裡。她說永遠也忘不了山裡和平原上那些好心的大娘大嬸、哥哥姐姐;說她來世裡變成牲口也要去報答他們,還他們的恩情。她說著說著就大把鼻涕眼淚往下流。她說也有那麼一些畜牲、一些狼,他們不知是從哪裡下來的,也不知是不是山裡的人,成幫結夥來欺負她,往死裡折騰。她說自己有病活不久了,他們不信。還有的說:“反正活不久了,快活一天算一天吧!”他們有一回把她拉到一個山洞子裡,在那裡沒白沒黑地折騰,然後就跑得沒有影兒了。“我在山洞裡一步也動不了,後來爬著,爬到了河邊,我想喝點水。在那個洞子裡我死了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啊。就這麼我爬到了河邊,喝了點水。後來是一個好心的大娘到河裡洗菜,把我給救了。我在她家裡住了幾天,有了點力氣這才走出來。就這樣,我現在又染上了一種‘髒病’。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莊周看著她又瘦又紅的面頰,知道這是疾病折磨的。莊周說:“你必須馬上到醫院去,一點也不能耽擱,再也不能耽擱了。我會像你哥哥一樣,設法給你找錢。我想把你送到這個平原上的一所醫院,然後再去找錢。等你的病治好了,我會把你送走,好嗎?”

這樣說時,莊周的主意已定。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了一個最大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可做了。他甚至忘記了是在一條逃亡之路上。他全身的血流都變得滾燙,衝撞著一顆良心。他低下頭說:“冉冉,請原諒,原諒我原來的躁性蠻性……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能夠原諒我的過失嗎?”

冉冉親吻著他的臉頰:“你的樣子髒,穿得也破爛,可你比那些打扮得光光滑滑的人好上千倍,你長了顆乾乾淨淨的好心。我那一會兒就看出了你是這樣的一個人!大哥,我如果病好了,就下力氣侍候你一輩子!”

莊周很久沒有哭過了,幾句話讓他流出了眼淚。他第一次明白了什麼才是“患難之交”。他讀過多少書,經歷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可是這些故事在這個患了重病的、全身顫抖的姑娘面前,一下子失去了它們的魅力和色彩。他把她扳在胸前,撫摸她乾澀枯黃的頭髮,又在密密的髮際上親吻了一下。

“好妹妹,會有那一天的,我等著。”

莊周在那一刻清清楚楚知道,他對她的這種期望、這種愛,決不是由一種憐憫派生出來的,而是極為真實確切的。她身上有著某種絕對不可取代的柔弱、深情和細膩,還有那種真正的淳樸,是這些在吸引他。更重要的,他們是一對志同道合的流浪人,他們不會因為所謂的“幸福”和別的什麼,走進那種死氣沉沉的生活。他們會一起沉迷於流浪;就是說,他們都不會忘本。他們不會蔑視那些流浪打工的人,不會蔑視那些身無分文卻常常是興致勃勃、幹勁十足的人。

說起去醫院裡治療的事,姑娘退縮了。“大哥你不知道,這要好多錢啊。我得的是血液病,還有,我又添了‘髒病’。也許我今生都不會好了……”

“怎麼能這樣講呢?你肯定會好!你的這些病在我眼裡都不算什麼!”

姑娘搖著頭,淚水在眼眶裡旋轉。“我遇上了你,真是福分。我最有福了。可是大哥,你不知道,你該快些跑開才是。我這病醫生告訴除不了根,能治好的十個裡面一個都沒有。”

莊周一次又一次打斷她的話,鼓勵她。他覺得在逃亡之路上遇到的,是多麼神聖的事業和工作!他想:我不是幫她,而是在幫自己。在這種攜手奔走、互相依偎的旅途上,我找到了真正健康的、永恆的生活。是的,讓我把它繼續下去吧!

莊周勸說著、鼓勵著。後來冉冉終於同意了。

他攙扶她尋找醫院。

平原上最大的一所醫院在遠處那個海濱小城裡,其次就是條件較差的鄉鎮醫院。他們決定先到鄉鎮醫院,一有機會就轉入小城、到更遠的大城市……

他們走了好幾天才來到一所鎮醫院。這兒算是離山區最近的一個醫院了。他們走不動了。這所醫院只能做一些比較簡單的治療,可是他們只有在這裡維持一段兒,然後再設法走開……莊周計劃:這裡能使冉冉穩定一段時間也好,那時他會馬上和她一起乘車回城。他要讓她像自己的妻子一樣,辦好住院手續,在那裡安安靜靜待下來,然後他再重返山區……他真的會不顧一切地掙錢,然後把錢寄到她的身邊。

一想到這個計劃他就感到幸福,感到身上的力量。他明白了,長久以來那種惆悵無力差不多都是來自一種茫然無定的生活。他沒有目標,沒有目的,不知要做什麼,也不知做這些有什麼意義。而現在他明白了,他做這些的目的就是為了挽救一個姑娘,她美麗、淳樸,而且她讓他在路上一下子就愛上了。多少年了,他沒有發現自己有過這種衝動和愛。還有,她的確是一個需要別人幫助的人,她正在死亡的邊緣徘徊哩。

可是到了醫院他們才知道,他們身上連一點掛號的錢都沒有。好不容易找到了醫院的頭兒,頭兒說:“要治病就得掏錢,這裡是不賒賬的。”

頭兒囉囉嗦嗦講了在這兒治病的民工、周圍村莊那些病人,說醫院也曾經大發慈悲,救人要緊,先治病後要錢。結果病人躺在床上一個多月,花了幾千元,後來病好了一轉身就跑得沒了蹤影。“我們醫院到現在為止已經賠了十幾萬,這個小醫院怎麼賠得起呀!”

莊周說:“我回家取錢,你們先給她治著點,人在這兒躺著總跑不了吧!”

頭兒看看他:“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她哥。”

“你們是哪裡人?”

這一次是冉冉回答:“俺是大山那面的平原人。”

頭兒說:“就是啊,你們是外地人。外地人跑了更沒法辦。以前跑掉的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還好說,我們還可以把他找到……”

莊周從來沒有急成這樣,他揪著自己的頭髮,拍打著身體。他跺著腳跑出醫院的大門,看著遠處稀稀落落的村莊、房屋和遠處的山影。後來他下了一個決心,回頭告訴醫院:他要領著自己的妹妹先到村裡投宿,等湊夠了錢再回來。

<h5>2</h5>

他領著冉冉上路了。他想到了一個人,想起了老寧。他將把冉冉放到那裡,如果能找到足夠的錢,那麼立即攜上她到海濱小城去。“老寧,我可不要你的錢……”他這樣咕噥著,往前急走。可是剛走出幾里遠又站住了。他突然又想到了老寧那個黃昏緊張的神色,想到了茅屋四周可怕的沉寂……他猛地拍了一下頭:自己正在逃亡……無論是那個茅屋還是海濱小城,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去那裡轉悠。他看著冉冉疑惑的眼睛說:“我們不能到那裡去……”

他們於是很快改變了方向。他們走得越來越慢了,因為他們這會兒已經是一對沒有歸宿的人。走著,想著,莊周一時沒了主意。他不知該走向何方……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有多麼難,即便去打工,也不可能馬上拿到錢,而說不定要到一個月之後才得到第一筆錢——這一個月冉冉怎麼生活?

他說出了自己的憂慮。冉冉說:“你放心走吧,我們只要約下一個碰頭的地方就行。你知道,就是沒有遇到你,我還不是一個人活著!”

莊周沒有別的辦法,可又不願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萬分焦急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山谷裡的老太太。這使他立刻抬頭辨析方位。

那道山谷就在東南方的那座山嶺下邊。可是他在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再次打擾那個老人——儘管這樣想著,還是牽著她的手往那兒走去。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又摸到了那個山谷。順著谷地往前,一會兒就看到那個矮矮的小院落了。他又在猶豫。

“你在這兒有個親戚嗎?”

莊周搖頭又點頭。

“這兒是你的什麼人?”

“媽媽,啊,不……”他搖頭。

離那個小院落只有一百多米了。他們坐在灌木叢中,盯著院門出神。小房子又冒出了炊煙。他們這樣久久呆坐,不吭一聲。天越來越黑,小院的輪廓也模糊了。莊周咬了咬牙,扯著她的手說:

“走吧!”

他牽著她的手一直走到小院跟前。拍著門板。出來開門的腳步聲響起來。莊周激動得渾身打抖。又是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出現了。她開了門,馬上“啊啊”兩聲,往後退開幾步。

“老媽媽,是我,還記得嗎?”

“是你這孩子呀!又轉回來了?屋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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