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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曲十幾天沒有見過一個人,他面對著的永遠是石頭、石頭,各種各樣的植物和動物。十幾天裡換了十幾個住處。他一直向著大山深處走去。他沒有力氣攀援那些高山,總是順著谷地往前。隨著被追蹤的感覺逐漸淡漠,他開始考慮尋找一個長久的居所了;還有,就是搞到一些食物。

他背囊裡的那點乾糧早就吃光了,他差不多用上了所有空閒時間來尋找吃的東西。上一年的松果、水窪邊上的香蒲根,一切都被他收集起來。嫩嫩的蒲棒也叫蒲米,有一種清香味兒;蒲根就是蒲草下面的塊莖,嚼一下透著甘甜,富含澱粉。他試著把這些塊根曬乾,然後用石頭砸成粉末裝在一個小袋子裡,用它熬糊糊喝,並摻上野菜。他發現了指甲大小的野桃子、野杏子,上一年結出的無人採摘的野板栗。這些板栗只有極少數可以食用。他在雜草間尋覓那些攀援植物,憑經驗知道它們往往有肥大的肉質塊根。他小心地在那本珍貴的中草藥書上對照,弄清它們的性味。有一次他甚至找到了攀在灌木上的一種摩蘿科植物,認出它就是白首烏。他飛快掘出它的塊根:大約有十厘米長的一個圓柱形粗根,碰破的地方冒出了濃濃的漿液。他舔了一下,澀澀的,透著一股甘味。

這一天他做糊糊時就把它放在了裡邊,結果成了一頓美餐。那些幹縮在殼裡的板栗硬得簡直像石頭,他用石塊把它們砸碎,然後照例摻到糊糊裡。摻了板栗的糊糊總是有一種敦厚的香氣,摻了白首烏的糊糊則有一股藥腥味。再加上野菜,這簡直就是一餐難得的八寶粥了。這些日子他最盼望的就是吃一點葷。可他沒有槍。灌木下常常飛跑著一些野兔,樹上還落著各種各樣的鳥雀。有時他也懷疑:一旦真的逮到它們是否忍心宰殺。由於他的食物構成當中野菜總是佔了很大比例,所以常常腹瀉。他採摘最多的就是咖啡黃葵和木天蓼、地膚、馬齒莧等。他對付腹瀉的方法就是用粟米草煎水喝。他發現這個辦法每每奏效。

他採了很多粟米草,把它們晾乾,一直帶在身邊。他還採了很多可以用來清熱解毒的拳蓼、酸模葉蓼。

他千方百計在溝谷裡找有水的地方,後來終於發現了一片濃黑的荻草,而且還聽到了水鳥拍動翅膀的聲音。他抑制著驚喜走過去,竟然看到了一個橢圓形的水灣。水灣的邊緣好像很淺,長滿了河蒲、荻草和蘆葦。水灣的當心一點漂著一些水藻,沒有一棵水生植物,一看就知道那裡的水很深。這個水灣在開闊的谷地上,它的西部大約有一華里處是一座丘陵。東部和北部都是光禿禿的大山。這兒顯然匯聚了四周的山落水,而且長年不會乾涸。蓬勃的綠色一直延伸到禿山腳下,這說明有溪水從上游不停地流淌。他沿著水灣勘測了好久,發現這真是一個好地方。不過他總是懷疑,這麼好的地方竟會沒有人跡。儘管這樣,他用心觀察了一段,還是沒有發現人的蹤跡。

在淺水邊上,他看到了一種球果蔊菜,它剛剛長出的種子已經有了油性。他揪下來嚼著,香得很。在它旁邊就有一味清熱解毒的中藥,叫“聚花過路黃”;還有輪葉排菜。他四下端量,心裡揣摸的是最佳落腳處。後來他決定在離水十幾米遠的灌木叢下做成一個草菴。他估計了一下,大約可以用灌木枝條和水邊上的荻草來做窩棚。灌木茂密粗茁,灌木旁邊還有些更高的小喬木,比如那些沒有發育好的黑榆和刺槐、柳樹等等。這些可以很好地掩護他的窩棚。他仍然不想讓他的窩棚暴露在開闊的視野下,甚至想躲避陽光。當然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如果在這裡搭起一個窩棚,那麼遠遠的就可以發現它。

做了決定之後就開始動手。不過忙了一會兒他又開始猶豫,最後把窩棚的位置又往北移動了一百多米。這樣他就靠近山腳了。旁邊都是岩石,岩石縫隙長出的一叢叢茂密的灌木與他為鄰。他覺得背靠大山就有了一種奇特的安全感。

半天時間過去,他的窩棚只打了個底座。晚上他就在這個底座上過夜了,興奮得飯都沒有吃好。逃進大山的這些天裡,他第一次有了一種落定的感覺。眼前既是個水灣,那麼裡面就一定有魚。水灣旁邊有一片很平的泥土,在這裡可以動手搞成一個小菜園,甚至可以種點糧食。他興奮地拍了一下手:“天哪,這該是多棒的一種田園生活!”不過他想到了種子,又有些沮喪。只有搞到種子才成啊。他知道那要到村莊裡去。不過他又想等到了深秋季節莊稼成熟時,從山外的耕田裡也能弄來一些種子。愉快的暢想中他甚至還想到了要養幾隻雞。只要疾病不來打擾,那就可以獲得一種豐衣足食的生活。

他想採各種各樣的草藥:定居下來之後,就可以嘗試著摸路出山;他將會用採來的草藥去交換物品,比如說到山外代銷點去換回一點鹽、一點起碼的農具。

這天他用想象打發了不少時間,直到天黑的時候才想起該做晚飯了。他把那個小鋁盆用兩塊石頭支好,盛一點水,加進一點東西,然後就熬起來。他看著那灣水想的是:我要逮一條魚了。最遲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動手逮魚。我會成功的。然而我可千萬不要落到水裡呀。

第二天一早他開始逮魚了。沒有成功。水灣裡不斷弄出聲音的,更多是青蛙而不是魚。他想逮一隻青蛙,結果發現那是更靈巧的一種生物。急了不行,看來這隻能是從長計議的事情。他接著又去搭窩棚。由於沒有起碼的工具,折斷胳膊粗的一根樹枝要花費很長時間。他先用一塊尖稜的石頭砸上半天,直到把它砸上一道深痕才可以扭斷。要折斷那些荻草同樣費勁,他發現這裡最有效的工具就是各種各樣的石塊了。

他苦苦工作了十幾天,總算搭起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窩棚。他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碼在窩棚裡,然後又合上那個編得非常完美的小柴門,退出十幾米認真地端量。他發現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傑作。他採了很多幹茅草給自己整了一個軟床。為了不使這些茅草散得到處都是,他就在小床旁邊釘上了密密的一排木樁。一切做好之後,他再次開始打魚的主意了。

就是逮一隻青蛙也好。他消瘦得多麼厲害、衰老得多麼快啊。他自己明顯地感到了這一點。稍微活動一會兒就要不停地喘氣。有一次他對著一碗淨水照了照,發現除了茂長的鬍鬚外,幾乎一切部位都在萎縮。他的眼睛變得又尖又大,很冷酷的樣子;顴骨凸起,嘴角那兒還有奇怪的兩處凹陷。“我的鬍子怎麼辦呢?”他為難了一會兒,後來決定暫時不考慮鬍子的問題了。

一隻青蛙蹲在一叢灌木下,他想接近,但它總是機敏得很,離他很遠就跳開了。他簡直沒有辦法逮到。他脫下破破爛爛的上衣,兩手反插在袖筒裡,小心地挪過去;離那個青蛙還有一步多遠時,猛地撲上去——青蛙往上一躥,被他的破衣服罩住了。這樣他逮到了第一隻青蛙……

蒲草曬得半乾時柔軟而有韌性。他用這些蒲草結成了一張不大的網。這張網成了他草窩裡一件了不起的寶貝。他不厭其煩地使用、試驗。他發現捕捉青蛙已經容易多了,而且有一次還真的捉到了一條半尺長的鯽魚。這條鯽魚又寬又亮,兇猛地在草網裡撞跳,最後他還是把它逮住了。這頓美餐一輩子沒法忘記。他熬成了湯,連魚鱗也一塊兒吞下。當他把硬硬的魚刺從嘴裡摸出來扔到地上時,就咕噥一句:

“我早就說過了,我是一個老當益壯的怪物!我總能做一些連自己也感到吃驚的事情。”

<h5>2</h5>

草菴搭起不久就落了一場雨。這雨一開始很小,後來就大了。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風,它們在山窪裡翻卷,把樹木和山口都吹得嗚嗚響。到了半夜,這響聲簡直可怕極了。他聽到水灣邊的荻草蒲葦都一齊發出了泣哭,好像真的有一個生靈在水灣裡吼叫。他的草菴不停地搖晃,有的地方還漏了雨。

還好,天亮了雨也停了,他的草菴總算經受住了這次考驗。而且他終究沒有被淋成一隻落湯雞。由此他知道,這個草菴還是頂事的,它可以躲風避雨,甚至還可以度過冬天。

一想到冬天他的心就噗噗跳。他以前好像很少想過冬天的問題。冬天怎麼辦呢?在這無遮無擋的荒山僻野,冬天將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他想到了一隻火爐。他發現眼下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趕在冬天之前搞一個火爐。他決定自己動手捏一個泥爐,這樣既可用來做飯,又可以禦寒。這個泥爐就放在草菴裡,就像他看到的農村小土屋主人做過的那樣。那些土屋主人甚至把土屋與鍋灶連在了一起,而煙囪又順著炕角的牆壁爬上去,在屋頂探出頭來。那真是一個巧妙的主意。曲想到這兒就立刻動手製作起來。他發現水灣邊上的淤泥軟得很,而它們一旦曬乾,掰都掰不碎。

他就用泥巴做了一個很大的泥爐,並真的把它安放在草菴裡。泥爐上部開口就是比著那個鋁製小缽做成的。後來他又用同樣方法做了煙囪。點火做了第一頓飯,還好。只是泥做的煙囪老要裂開。他端量了半天,最後就用蒲草把它纏裹起來,上面再糊一層厚厚的泥巴;再偶有開裂,他就用泥巴將其重新抹上。

剩下的問題是準備木炭。他記起有一次在平原上見過一個老人制作木炭:選用上好的柞木在灶裡燒紅燒透,然後直接埋到土裡,這樣悶出的木炭不老不嫩,而且不冒黑煙。他試著採一些乾柴,做飯時總是不等乾柴徹底燃盡就把它們取出,用土埋好。這樣他積攢下一些木炭,並敲成碎煤那麼大。總之他在準備著冬天。他還想在冬天到來之前再做一個了不起的事情:動手開墾他看中的那一小片土地。

先是除去雜草,然後就是翻土了。這個工作比想象的要難得多,因為沒有一件器具,哪怕是一把小鐵鏟。

“我真需要一把鐵鏟。”他說。

最焦急的還有種子。望望遠處山色,知道正是莊稼成熟的季節,可是這兒離最近的耕田有多遠呢?有了耕田也就有了村莊,他可不知道那些村莊到底有什麼在等待他。不過他總能搞到種子、搞到一件農具吧!他看了看自己採下的草藥:它們會為我換來那些東西嗎?當然,要害的問題是先要找到村莊——而這個村莊越小越好。

他想爬上東部最高的那座山,以辨別方位。他做好了登山的準備。估摸了一下,這兒離那座山至少有四五華里。雖然看上去很近,可真的要走起來往往是很遠的。這段距離倒不算什麼,最難的是登山。他不知自己有沒有力氣登上去。他只認真地做著準備。他故意吃下雙倍的食物,後來就帶著一些煮熟的東西上路了。

他走得很早,因為他要趕在正午之前爬上大山。只有那樣才可能在天黑之前下山。天一黑他就沒法從山上摸下來了。還好,他用了兩個多小時爬到了山半坡,可是接上去山石越來越陡,體力消耗越來越大,使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後來他讓自己走著“之”字接近山巔。這樣終於趕在太陽昇到正南的時候爬到了山頂。

那時他忘了一切,只急切地去觀望四方。

在這座山的西邊,他又看到了那個可愛的綠蓬蓬的水灣、谷地,以及離水灣一百多米遠的那個藏身之所。它那麼小,那麼神秘,那麼誘人。那團水灣從這兒看去小得可憐,它亮亮的像一面鏡子。它的西邊是一座不大的丘陵,那一些連綿起伏的山巒一直消逝在雲霧之後。往西、往北就是更高的大山了。往南是望不到盡頭的山嶺;往東,順了山脈的走向看去,那裡簡直是沒有邊緣的峰群。北部則被離得很近的一座高山擋住了視線——只有東南方才是一些低矮的丘陵,它們綠濛濛的,但又不像生滿了灌木和雜草。更遠一些就是薄霧遮去的山谷了。他想那裡山勢平緩,很可能有村落和梯田。這時候他最後悔的是沒能搞來一張地圖。對於他而言,此刻更重要的莫過於一張地圖了。當然,出逃之前要搞一張地圖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下山時他清清楚楚告訴自己:要去東部谷地尋找村莊了。

接下去的日子就是給自己的遠行打點行裝。他知道這一次跋涉是艱難的,同時又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誘惑。

離開那一天他小心地滅了火,然後又把小窩棚的門關牢,繞著它轉了一圈才離去。

他回頭對它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老夥計!”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去尋找人的蹤跡。本來他跑到這片蒼茫之地,除非萬不得已決不會自己走出。他害怕聽見人的聲音,害怕淹沒在喧譁之中,更害怕回想那洶湧的人的海洋——這海洋差一點讓他陷入滅頂之災……他原來擔心大山裡會有傷人的動物,比如說狼和虎豹,現在看什麼也不會遇到。他從未深入到大山內部這麼遠,以至於完全失落了方位感。想到這裡他又多少有些恐懼,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心愛的水灣和窩棚了。

有一刻他甚至不敢往前走了。他在想一個辦法。最後他決定:走一段擺下一個石塊……但一會兒又覺得這樣做不妥:萬一這些石塊引來新的危險呢?

那一會兒他真是難壞了。後來他才想起畫一張圖,把一路上所經過的主要溝谷和山脈都作上一個標記。他相信憑這個就會摸回來的。他在心裡禱告:千萬不要讓我迷路啊……

當不斷繞過密密的灌木、翻過一道道陡坡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失去一個窩棚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想到這一點他就真的不敢往前走了。他在這座大山裡再也難以找到那麼一個安身之所了。於是他寧可把趕路的速度放慢幾倍,以便細細地在紙上作著標記。

這樣一直走了三天。第四天他在一個山坳裡發現了一處灰跡:好像有人在這兒燒過東西。他心裡一陣驚喜,這說明很可能近處就有一個村莊。不過他看到那堆灰跡又猶豫起來。他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但不管怎麼,他心中的欣喜還是遠遠大於恐懼。他真想即刻就看到那個人,不管對方多麼醜陋多麼可怕,他都想和他攀談。

他站在這個山坡上估摸,那個可怖的農場離這裡至少也有幾百裡,而且隔著重重大山。

他長長舒了一口,恨不得立刻就見到那個點火的人。

<h5>3</h5>

一連兩天他都在尋找。

有一天他突然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尖叫。這叫聲實在太怪了,他就迎著那聲音跑去。一個慢坡松樹下有隻兔子在翻滾掙扎。他跑到跟前不由得呆住了:那兔子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給勒住了!他仔細看了看,見那兒拴了個皮扣,那隻兔子不小心被套住了,此刻正沒命地掙脫,眼看它的毛皮都勒破了,紅紅的血正滴下來。他當時什麼也沒想,只覺得這隻兔子太可憐了,嘴裡發出“噓噓”聲,蹲下來,小心地為它鬆開皮扣。

兔子用力地掙扎,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把皮扣給它解鬆了。剛剛鬆開一點,那兔子就“吱”一聲長喊,一下躥沒了影兒。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暴喝:

“啊打!”

他一抬頭,見一個戴著瓜皮帽的矮小黑老頭站在一邊,兩眼瞪得溜圓,嘴唇用力包裹起幾顆殘牙,一直瞅著他,簡直嚇人極了。曲往後退開兩步,那個老頭卻往前逼上一步喝道:

“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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