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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美非罪</h4>

<h5>1</h5>

這兒不知離你多麼遙遠,我想這兒就該是“地老天荒”的那片“荒”,是老天的盡頭。在這個令人膽寒的鹽場裡,我已兩手空空,只剩下了思念、思念……

思念你就像思念我的父親和兄長——我的丈夫!這世上沒有一個靈魂能由這三者合而為一,只有你,我的曲!你離開了我,只留下了一個想念,可是我知道沒有任何人能夠擁有這份珍貴的饋贈。它趕走了這個鹽場的黑夜,使我一生都處在溫柔的光澤裡。有時我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你絕望了嗎?我回答自己:有時是;可有時又恰恰相反,我的世界仍然一片光明。我覺得自己像一株小樹那樣沐浴在陽光下,剛剛開始生長。我還年輕,這個世界正年輕,到處都是希望。我反而覺得是別人膩煩了,他們活得太平庸,沒有戰爭,沒有械鬥,甚至也找不到地方狩獵。他們想做什麼,想活得更有趣也更殘酷。

就是那些傢伙,他們覺得我們倆多多少少都是個謎,特別是你——那個鼓鼓的腦瓜裡邊裝了多少秘密?它大概是蠻有趣的。他們想要解剖一個活的標本,接近一種奇怪的、不可思議的存在。他們不認為那是一種美,是一種淵博,他們更不想領略什麼險峻的智慧的巔峰,不想領略那兒的奇異風光,更不想在它面前折服和傾倒。他們頂禮膜拜的不是一個瘦削的小老頭——他們背後從來不叫你的名字,只喊“那個小老頭”……

你的那對眼睛只有我能讀懂,我想自己生下來要做的一個重要事情,就是設法讀懂你。關於你的眼睛,我有多少奇奇怪怪的、僅屬於自己的想法。在黑夜,我常常一個人回憶你的目光。你不知道,在我剛剛走近你的時候就想過:我正在走進他的視野,我要從這個視窗走進他的心靈,那該是怎樣的一個心靈啊!一個沒有身臨其境的人只會對我的感觸和喟嘆肆意嘲笑。但我敢發誓是他們錯了,他們真的錯了——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最神奇的也是人。

我覺得在見到你之前自己是那麼可笑,我被籠罩在了何等昏暗的世界裡。你自然而然地牽引了我,然後開啟了我的眼障。你讓我看到太陽怎樣升起,怎樣照亮原野和群山……我現在感到奇怪的是,我為什麼不能把你當成父輩和師長,或者乾脆說,你就是我的兄長?當我發覺自己心靈上有什麼東西傾斜了、移動了時,已經為時太晚。當然,我現在只有慶幸。

我從那個中部城市來到這所大學。來這兒之前,關於你,我和他人有過一次有趣的對話。你知道那是我原來的老師,他問我:

“你覺得有把握嗎?”

“有把握。”

老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鬍子濃重,滿臉都是鬍子。不過他總是颳得很乾淨,看上去面色鐵青。他一嚴肅就顯得分外嚴厲,可是他特別和藹。這是一個非常注重儀表的人。他半點也不讓人討厭。他的愛人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學教師,溫柔得像貓。可是在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前,有一次他們簡單吵了幾句,她竟然把他的手指給折斷了。到現在這個手指握筆時還有點彆扭。所以他的字總也寫不好。他對我們說:“這根手指是握筆用的,你們看,正是這根手指。正像農民握鋤頭,工人握扳手要用手一樣,我這輩子握筆主要是用這三根手指啊!”他的手纏著繃帶,我想那會很疼。可是他說話時語調平緩,像是徵詢我的意見:“你看看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我對那個折斷老師手指的女人很氣憤,只是我回答不出。

他說:“她很可愛;不過她畢竟折斷了我的一根手指,所以,我想我該離婚了。”

我沒有答話。我那時眼睜睜地望著痛苦的老師。

幾天之後他來到了學校,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還是那麼講究,臉颳得乾乾淨淨,一片鐵青。我和幾個同學到他家裡玩,那是一天晚上,他正領著小女兒在屋裡走來走去,在水泥地板上用彩色粉筆畫了好多圖形。我們小心翼翼踏著沒畫過的地板空隙走進去,交談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他和那個小妻子已經離異了。

在報考的這一段時間裡,他對我傾注了那麼多心力,差不多手把手地教我,我很感動。這是一個淳樸的、實事求是的人,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在為之痴迷的領域,好像不太懂得情感之類的事情。我尊敬他,並理解他的一切……我終於考上了。在離校前夕,他對我說:“我們散散步好嗎?”

記得那是一個初秋天氣,剛下過一場大雨,校園外面蛙鼓陣陣。就在吵人的蛙聲裡,他語氣平緩,像過去一樣,說:“我很愛你。當然,這有點不適當,不過我很愛你。”

我被他這種淳樸、平淡,卻分明是真摯的語氣給打動了。我說:“老師,這沒有什麼不適當啊。”

這一句話讓他站住了。他直看著我的臉,奇怪的是他沒有接著這個話題再談下去。

好長時間我都在琢磨,他那天為什麼不談下去呢?往回走的路上,他只談到了我未來的導師,談到了你。他熱烈讚揚。他說你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可是在他心目中,你差不多已經是一尊“神”了。他說這句話時望著很遠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尊‘神’,並且總是將其放在了心靈深處。人是需要這樣的。你到他身邊去吧。”

“……”

“那是一個很老的老傢伙了。”他說。

那個夜晚我很高興,奇怪的是我沒有失眠。我睡得很好。

幾天之後我就來到了你的學校。我在心裡唸叨:一個老傢伙。這之前我懷著幾分急切,只想好好看看你,因為這對我是很重要的。

第三天一切都安頓好了,剩下的就是見你了。在你之前,我首先認識的是路吟。這個稍微有點黑的北方小夥子拘謹得讓人有點不好意思。以後我們相處的時間長著呢,他這樣,真讓我沒有辦法。我知道他是一個好人。他的出生地在更北邊一點,可是他的口音流暢而純正。這也讓我喜歡。他問我在哪兒出生、上大學時的一些事情。我告訴了出生地,他馬上說:“噢噢,登州海角,思琳城。”他激動得拍了一下腿。原來他知道許多萊夷古史,而且說在大學一年級時曾對那兒很著迷呢;他的一個導師認識專門研究萊夷古城的專家,那個人著有《東夷考》以及研究器的專門著作……

“王獻唐老先生你知道吧?”

我搖搖頭。

“他寫黃縣古城的著作也好,我以後有機會要找給你看呢!”

他給我講了很多萊夷古國的事情,說:“你們登州海角那兒的‘思琳城’是古代辯士、方士的聚居地,當時那兒被稱為‘百花齊放之城’呢。”他說這些時,眼睛裡流露出熱烈的神采。

“就是你們那兒出過徐巿(福),還有淳于髡、淳于越等稷下學派的代表人物;可能還有……他們都是你的先人呢。”

我知道徐巿就是那個騙了秦始皇,率領三千童男童女逃到古日本的人。

他嚴肅起來:“真的,那可是一個了不起的地方啊!”

那一天,我們開始像稷下學派那樣,“談天雕龍”了。也就是那個夜晚,我們正談著,就聽到了一陣柺杖聲:咚咚,咚咚。柺杖聲越來越近……

<h5>2</h5>

我們趕緊站起來,路吟先我一步把門開啟。啊,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這個人很瘦,個子不高,手裡是一根黑色的柺杖。他的兩鬢有點白,額頭稍微凸起。我馬上知道這個人是誰了。我們向你鞠了一躬。你趕緊阻止:“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進屋後我才發現:你根本不是什麼“老傢伙”,因為你的步伐那麼輕快,特別是那雙眼睛——只有年輕人才有那麼清澈的眼睛!

那一夜我失眠了。回憶著剛剛看到的導師,重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好像因為一個人的來到,屋子裡的一切全都改變了。你穿了一件淺色毛衣,開領處露出一件潔白的襯衫。周身上下沒有一點灰塵,潔淨到了極點。是的,一個如此潔淨的人。

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留在我心裡的印象。

可是後來,我才發覺第一個印象有多麼荒唐——其他方面我並沒有記錯,最不可理解的是你是一個多麼不注重儀表的人,好像從來也不注意打扮自己;你穿了白色襯衫,但領口那兒已經有些髒了。還有,淺灰色套裝也該洗了……第一面我為什麼把你看成了一個潔淨的、一塵不染的人呢?我想:這正是因為你有那樣一副目光,它把其他的一切給遮住了。

我入校以後給大學老師回過一封信。那封信裡我回避了最主要的話題。因為我一直在心裡咀嚼那天他在嘈雜蛙鼓中提出的問題。我直到這時候才明白,老師那天淡淡的語氣中所表述的是一個多麼嚴峻的問題啊。我該好好琢磨一下了。我還沒有考慮好呢。我並不想一口回絕,因為我似乎留戀著他身上的什麼。是什麼,我不知道。只是我沒有回絕。所以第一封信只隨便談了一些對這所學校的印象。

我告訴他:這裡最可愛的是寬寬的校園大路以及路兩旁那些挺拔的白楊。“這些白楊啊,”我寫道,“簡直讓人喜歡得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久,我又開始給老師寫第二封信了。這次談的主要是你。我寫道:你說錯了,他不是一個“老傢伙”。你以為他是一個“老傢伙”,可能是別的緣故……這封信發走之後,我收到了他對我第一封信的回覆。那信讓人難忘的,是其中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無論你愛不愛我,最好還是不要把我全部忘掉;當然了,最好你還是能夠愛我……”

多麼質樸的老師啊,他這些話讓我覺得親切、實在,差一點就馬上給他回一封信——我會在信上說:“我真的很想愛你哪!我正準備愛你哪!”那時候我覺得愛是一種很神聖、同時又是很切近的事情。我覺得愛是很容易發生的。我這人可能很容易就會愛上誰。也許我的愛原本就是錯誤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只給老師寫過這樣兩封信。他回我的第二封信來了:“希望你在最優秀的導師跟前好好學習,這期間沒有極其特別的事情就不要來信了。我只想聽到你成功的訊息。”就是這麼短短的幾句話。我雖然覺得有點怪,但並沒在意。因為這時我想得更多的是剛剛看到的那個人。

後來,許久之後,我才明白老師到底是什麼意思。原來他有超乎尋常的敏感。他大概從我的第二封信裡一眼就感到了什麼,那種敏感簡直是很神奇的。他比我更早地感知了我將走向何方。是的,我今天回憶起來,好像自己那之前從來也沒有愛過誰。我只是喜歡很多人,但我沒有愛過他們。我想自己對老師——那個滿臉胡碴的人,充滿了感激和喜歡,還有尊敬;可是我沒有愛過他。我覺得愛對自己來說還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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