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章,人的雜誌,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哼,”他捋了一下不長的鬍子,“你如果不想開玩笑,就得正經點兒。你知道這都是民間——私底下的事兒。我們民間……”

我注意到他一口一個“民間”。這與我在某些場合聽到的一樣。奇怪的是他與那些人根本就不搭界。我矜持了一下,皺皺眉頭說:“反正誰也看不懂你的書,‘我們民間’找不到買主,再大的寶貝也不過是一堆廢紙。”

他幾乎跳了起來,一直低沉的聲音不見了,嗓子尖尖的:“什麼?廢紙?啊呀……你知道什麼啊!這是轉了八百六十道彎兒才落到我手裡的,說不定圍繞它還出過人命呢!找不到買主?你錯了!要是行當裡的老教授什麼的見了它,那還不像蒼蠅見了血!聽你一開口,就知道是一個老趕!”

“我就是老趕。可你越說越玄,誰還敢收藏啊?”

他重新眯上了眼,頭往後仰著:“這個嘛,我不過說它是一件寶物罷了。遇上不識寶的人我也懶得費詞。實話實說,你藏了,玩上幾年,想出手時就在民間找人,私下裡流傳——千萬不要帶到國外去,它出不了關的。”

“反正我沒有錢,我可收藏不起。你還是拿去找老教授他們吧。”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他把解了不止一遍的花布包袱重新緊了一下,提起來,“不過只叮囑你一件事:千萬不能把這事兒說出去,那樣我就完了。”

“為什麼?多一個人找你買它不好嗎?”

“老天,你這人真是個榆木腦袋啊!知道的人多了,你還讓不讓我活了?你還是留我一條命吧!”

他受了大驚害一樣噝噝吸氣,手垂過膝。他腳步沉重地往外走去,待走到門口突然停下,絕望地回頭看看我:“可你還是見了我手裡的東西啊,我怎麼放得下心?”

他搖搖頭,咬著嘴唇,斜著眼瞟牆上的畫。這樣大約有五六分鐘,他沮喪之極地猛拍了一下大腿:“也罷!你就用這張畫把它換去吧!我可虧大了,不過誰讓我這麼喜歡這張畫呢!算了,就這樣吧,你把畫摘了吧,算是讓你弄著了……”

我還沒來得及動,他已經把花布包放在桌上,快步走到了那張畫跟前。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萬磊的畫。

他已經把畫取下來了,咕咕噥噥說著什麼,小心地用衣襟揩拭框上的灰塵。

<h5>3</h5>

這個人顯然是有備而來。當我看著他撫摸畫框時,終於曉悟過來,一絲不安隨之襲上心頭:一個不在人世的、主動送我作品的藝術家,被我這麼快地將其贈品處理掉,這意味著什麼?這在道義上是否虧欠?是啊,人這種奇特的生物,一旦過世了也就有了一種魔力,說不定他會在某個四維空間裡給我一拳呢。

但這種不安只是一閃而過,我們的交易還是達成了。

梅子一回來就望著空蕩蕩的牆壁發怔,而且在一兩個小時之後還要沮喪。我安慰她,並深知自己的莽撞,以至於做下了一件難以挽回的錯事。

直到午夜梅子還在悒悒不快。她鄙視那個蠟染花布包起來的木盒。

我在一天多的時間裡再也沒有開啟它。但是中午剛過,一股近似於芬芳的氣息從小布包上散發出來。這是真的。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後來梅子抽動鼻子,這才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解開布包,立刻有一股確切無疑的香氣——類似於檀香一樣的氣味撲鼻而來。

梅子過去端詳了一會兒,走開了。她說:“為一沓破紙送掉一張大畫!你知道我父親要過這畫我都沒有答應。萬磊很少這樣慷慨的,他啊,死得太早了……”

我為人間的種種殘暴和不測而悲憤傷感,但仍然還是不喜歡這個人。這是沒有辦法的。這個城市甚至更遠的地方都有人為他的畫著迷,連陽子也不例外。起因頗為複雜,最初好像是海外闊佬在一個大型拍賣會上買走了他的作品,而後又是國內商人間買來買去。總之我認為畫價高得出玄,有點荒誕。而這種事情單純的梅子是很難理解的。

我以前曾告訴過她:畫畫的那個人是個色鬼。後來那個人遭遇了不測,我就再也沒有提起這個話題。

我真的按照那個人的建議,制了一個薄薄的靈巧的竹片,專門用來翻閱這本秘籍。我終於發現對它怎麼呵護都不過分,因為它的確是太脆弱了。紙張糟透了,是那種又黑又黃的粗紙,而且很薄。由於時間的關係,許多字跡已經模糊。顯而易見,當年的寫作者不僅找不到像樣的紙張,而且也沒有好的墨水:我斷定這是用當年那種廉價藥片化制的墨水寫成的,一經陽光或存放時間過久,都會變得淡淡的,以至於成為淺紅色——像稀薄的血色一樣。我認為目前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趕緊為它做一個複本,也許這才是最可靠最急需的一件事。這樣做雖然不能增加一件文物的壽命,但起碼可以讓內容存留下來,也許這才是最重要的。我一想今後的閱讀可以不必如此費勁地翻動原件,心裡也就暢快了許多。

可是在複製之前,我還得用一枝竹片輕輕掀著它,勉為其難地辨認著。眼睛累極了,心也累極了。我承認自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急性子,一輩子都當不成好學者,根本不要指望會讀懂這樣艱辛的著作。我曾經是一個不太好的地質工作者,一度著迷於大山裡的勘測和考察——直到今天也還葆有這樣的職業嗜好;當然,我在大山和野地遊蕩不息的這種慾望和習慣,倒很有可能是從童年時期養成的……不管怎麼說,我如今離開了地質專業,背叛了心愛的地質學,一顆心卻遊離得越來越遠。一個人的職業名頭其實並不重要,正像我懷疑某些大學者肚子裡空空如也一樣,我壓根兒就瞧不起一些徒有其名的業內人士。我現在最為滿意的是,大約在兩年前,我已經將自己的地質學與考古、東部遊歷,與我在那片平原上的事業、我所潛心探求的萊子古國——整整這一大沓子合成了一體。我想弄明白自己的來龍去脈,探究我的出生地——東部平原上的那些隱秘。

這部秘籍來得真是時候,而且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我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在它身上花得時間久了,總會有所斬獲。這世上凡是隱秘都需要叩擊,需要猜悟和冥思,這種事情沒有恆念恆力是根本不成的。好在我這一段不僅大有時間,而且興趣正濃。

那種檀香氣是從紙頁內部透出的。我發現連樟腦球的刺鼻氣味都無法掩蓋這種香氣。我漸漸相信這是一部秘籍特有的神異之力,是當年那個高深的大學者在寫作之時注入的一種能量,許久之後,這種能量即化為一種芬芳彌散出來。奇怪的是它剛剛從古董販子手中解脫的那會兒,我卻分明嗅到了一股難以入鼻的糟紙味、樟腦及其他不好的氣味。我明白了,一些真正稱得上是珍寶的物品出世時——特別是它們遇到理應歸屬的某些人、某些機緣時,就會一點點釋放出自己的光華,顯露其真正的面目。想到這裡我簡直有些衝動,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心裡燙燙的。我撫摸木盒,似乎感受到了噗噗的脈動。我認為這完全是一個命定的事實:關於萊夷族的某種大隱秘,而今就落到了我的手中。

是的,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認為自己擁有萊夷人的血脈。我身上似乎有一種奇怪的、執拗的使命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正在日益顯現。我此刻面對著這個木盒,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個由神秘力量所控制的、一條生命長鏈上的一環。我註定了是一個接觸隱秘的人。

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是快些複製這個文字。為此我十分慎重。要考慮的問題很多,比如必要的保密性、複製技術以及怎樣嚴格保護原件等等。我選擇了一個朋友任職的檔案部門,那裡有最好的影印裝置;再就是瞅準了一個星期天,以便單獨與朋友把這個事情幹完。一切似乎都比想象的要簡單得多。就這樣,小心地做過了這些之後,我把木盒中的東西好好存放起來,而只是把複製件放在手邊隨時研讀。

我鬆了一口氣。一種幸福感,一種莊嚴感。

但問題是它實在太晦澀了,這讓我有點發窘甚至絕望。

<h5>4</h5>

經過了幾天的折磨,我想到了呂擎。他是我在這個城市的幾個朋友當中出身極為特別的人:父親是一個大學者,母親在學界也算知名人物;父親早就過世了,母親還在。但我還是躊躇了半天,因為我也不相信呂擎會有解讀的能力。我在想是否透過他去找一找大學裡的那班老教授,因為他們當中會有一兩個曲徑通幽的人物。如今的大學裡有一些人已是風燭殘年,他們寂寞半生不受重視,這當中有一兩個頭腦清晰的,那往往還是蠻中用的。可惜他們生不逢時,價值不大,而且很快就會隨著肉體一塊兒消散。我認識的一個老人曾經在他得意的那個年代裡出過多少著作啊,那才叫聲名顯赫呢,如今已經手無縛雞之力了,連話都說不清了。有人說混亂的年頭裡起碼奪走了他十年的大好時光,他守在床邊的、稍為年輕一點的老伴憤憤地說:“十年?我看有四十年!”是的,三四十年一閃就過去了,他們這幫人眼看就一個個走光了,剩下的也就是呂擎這一幫可疑的後來人了:整天憤憤不平,不知該乾點什麼,不知該接下父輩的班還是索性另起爐灶——好像擺在眼前的路只有兩條,非此即彼。

呂擎的母親顯然認定了接班這一條路,認為時代變了,該是兒子把父親的路從頭大步走上一次的時候了。可兒子的回答是:“我父親是被一撥年輕人捆在樹上打死的。”母親說:“可是時代變了啊!”兒子搖頭:“時代沒有變。”“你這個孩子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母親嘆息一聲,不再說什麼。這是我所聽到的最為典型的一段母子對話。所以我這會兒想,如果讓呂擎看這樣的秘籍、插手這檔子事,那可能還早了點。

我猶豫著。我在想即便是請教老教授,是不是也太早了?這種衝動只不過說明了自己沒有耐心而已。我想每個人都該擁有自己的一本秘籍吧,它該藏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對最好的朋友都秘而不宣——直到有那麼一天,機緣巧合,這個隱秘也活該揭開的那個時刻,它也就水到渠成,公諸於世。

人人心裡都有一些渴念和慾望,一切都情有可原。我是說在這座像汙染了的內陸湖一樣的現代都市裡,無數等待化解的隱秘實在太多了。我們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個角落,就在這個角落裡悄悄吟唱或默默泣哭。如若不然,我們就得悶死。

我心裡明白,自己直到中年才找到的一個精神上的歸宿或寄託,就是關於東部海角的探索——那是萊子古國消逝在煙塵中的無數故事,它們誘惑了我,使我樂此不疲。我不知自己從心愛的地質學走到這裡,是沿了一條什麼路徑,是否一種宿命。梅子已經嘲笑起來,戲稱一個偉大的古國史專家、一位大學者,即將在我們家誕生了。偉大嘛稱不上,學者嘛,倒有可能。

我撫摸著這個複製本,撫摸著一份心愛的私藏,終於想起了一個真正應該與之分享的人。那個人的目光正望過來,我的臉龐都有了一種火燙燙的感覺。也許這份奇特的禮物原本就該屬於我們兩人共享、共同擁有吧。

我不再猶豫了。

“喂,是我。”“啊……你好嗎?”“是,是這樣,我得到了一本……”“一本什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想立刻拿過去。”“聽你聲音很興奮,它有那麼重要嗎?”“是的,它太重要了……”

一股溫溫的水流在心頭漾開。我閉上眼睛。

我覺得這部神秘的書也是關於對方、關於她的——這是一種奇怪的預感。我還沒有讀懂,可是我似乎知道它一定是與她、與她所從屬的那個家族有關。難道世界上還有誰比這樣一個人來做解讀搭檔更合適的嗎?在她那雙美麗的目光照耀下,在這顆最明亮的心靈之窗面前,我相信再晦澀的文字、再深藏的隱秘,都會向我們敞開。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夏至未至

郭敬明

嫡女毒妃

麻衣如雪

從無限開始崛起

夢曉天地

瘋了吧!高冷校花竟是網戀物件?

無上邪

娛樂:拳王穿成糊咖後成為頂流

我就不信lee

君心向明月

悅君的阿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