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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控告</h4>

<h5>1</h5>

這片庸碌喧囂而又死寂沉沉的平原,何處傾聽那一聲尖厲的呼號?沒有,無聲無息……夜晚,我一個人待在園藝場招待所裡,常常連燈也不開,只沉浸在無邊的安靜和墨色之中。我的兩耳在尋索海潮的湧動。無風之夜的海潮神秘動人,它細碎無邊和悄然傳遞的內力讓人滋生出一種肅穆敬畏的心情。這是長夜巨人的低吟,是無數次溶解和消化的結果。

然而在大海之側,在這裡,卻是可怕的遺忘,是沉睡和淡漠。

人的死亡真的是一次遠行、一次告別嗎?可是他再也不會歸來,更沒有重逢。思念的絲網把人罩住,把人的心瓣勒出血珠。我想念一個個遙遠而又切近的人,思念親人與故友,思念像風一樣吹拂的、無名無姓的善良的逝者。一個又一個,他們的靈魂在平原和山地,在視界內外無邊無際地飄動……僅僅是不久前,你的笑容還宛如春陽一樣燦爛。

我在窗前呆立,像盼著一個歸期,一次相逢……死寂無聲的平原,無聲無息的巨人之軀還在長眠,隱隱的鼾聲籠罩了真正的黑夜。

清晨,我仍舊伏上窗前,想看著巨人之軀怎樣醒來,看他一絲一絲地甦醒。

那一線暉光中的微風,是黎明前輕輕的鼻息。

從窗前到那片茂密的果林,有一條潔淨的沙土路。霞光正把路旁的楊樹等距投影在路面上,像一把豎琴。我正注視著它,突然夢幻一般,琴絃上有什麼跳動起來,是一個小小的身影:這身影在弦上攀援,於是豎琴發出了聲音。

那是一個孩子向這兒走來。一個女孩,走得很慢,像是在猶豫什麼:額頭低垂,看上去心事重重。後來,當她離得越來越近時,彷彿才終於下定了一個決心,然後昂起頭大步走了過來。

這時候我才看出,這個小姑娘正是唐小岷。陽光下,她微鼓的額頭亮閃閃的,還有霞光下不停眨動的、重瓣蜀葵花似的長睫。這真的是一對鹿眼啊。我想喊一聲,又忍住了。我一直看著她走近,看著她仰頭注視這邊,鼻翼在輕輕活動……

進屋後,她的胸脯起伏不停,一刻也不再耽擱地從衣兜裡掏出了厚厚一沓紙。“叔叔,您看看吧叔叔……”

紙頁上,有的字跡已經模糊。我的目光在紙面上劃過,很快明白這是一份長長的控告書。它顯然由孩子們寫成,字型稚氣然而筆畫有力,每個字都寫得挺拔端莊。它寫了駱明事件的前前後後,末尾處是一排長長的簽名。

我一口氣看了兩遍。儘管它控告的物件不夠集中和明確,舉證也有些模糊,卻能字字撥動人心。霞光落在紙上,它染成了一片橘紅色。我一遍遍看著。小岷好像等不及了,口氣有些急促:

“叔叔,我們要再抄一次。我們已經添了好多內容,還是說不清楚。我們想找老師看看,出出主意,可有人嚇得躲躲閃閃。肖瀟老師看了,她說應該拿給您看看。叔叔,我們不知道這信該寄給誰,怎麼改……大家在一塊兒只是爭,爭來爭去還是沒有結果。叔叔,您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她那雙花鹿一樣的眼睛盯著我,微微嘆氣。這是一聲微小的、若有若無的嘆息。我不知該怎樣感謝來自孩子們、來自肖瀟的一片信任。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小岷抽泣起來。

“叔叔,肖瀟老師說不能流淚,說要流也流在心裡,不能讓那些人看到……我恨他們,恨醫院,恨那個髒地方,恨那些狠心的人。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說:我們一輩子也不到那個醫院去了,生了病、疼死,也不到那裡去……我們要告發他們,檢舉他們見死不救……”

小岷或許就是這封信的起草者,因為信中的語氣與她這會兒的訴說十分相似。她說起草時好幾個同學在一塊兒,大家一邊商量一邊寫,又經過一遍遍修改。這些天誰都無心上課,因為時下要做的事情比一切都重要。駱明死得太慘了,大家從震驚和哀傷中醒過神來,就再也不想去學校了——是的,在一個見死不救的地方,功課學得再好又有什麼意義?

這是孩子們、也是許多人固執然而未曾清晰表達過的一種看法,是人們從駱明的遭遇中得出的結論。這種認識對於一些十幾歲的人來說有些過於殘酷了,可事實就是如此。

“有個老師看了我們寫的材料,說你們可不能這樣——到底要告發誰,總得有個準確的目標。‘你們控告的是誰?直接責任人是誰?’我們說就是要告發醫院、醫院的領導,還有醫生。我們特別要告發那個女醫生,我什麼時候都能認出她來:一對大眼睛,有點兒胖,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壞人!那天正好是她值班,所以我們要告發她——老師說這叫‘瀆職罪’……駱明多健康啊,他是百米田徑賽全校冠軍……全班最有希望考重點高中的人……”

小岷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哭得說不出話來。顯而易見,這封控告信之所以寫得太長,原因就是因為羅列細節太多;為了證明事件的嚴重,表述過於翔實,文中記錄了許多數字:兩點鐘從學校出發、到醫院是下午三點一刻;老師怎樣說,院方怎樣說,進手術室的時間、等候的時間……當然,所有數字都非常重要;問題是這差不多已經有了一萬多字,實在太長了。

“叔叔,我們一定會贏——您說呢?”

我點點頭。我這會兒在想廖若。

小岷的目光轉向了窗外:“我們還要寫上其他見證人。那一天急症室裡是兩個大夫,他們的領導就是那個戴口罩的男大夫,胖胖的,不知道名字……我看見值班女大夫每件事都要請示他……到最後駱明的病都沒有確診,他是死在手術室門口的。廖若把他抱在了懷裡,廖若是最重要的證人。可是現在廖若已經嚇壞了……我們直到今天才明白:原來醫院是這樣的地方,這兒太可怕了……”

<h5>2</h5>

最讓唐小岷傷心的是為這封信徵求簽名的過程。

她說:幾乎所有的同學都簽名了。大家爭著籤。就連包學忠也簽了。駱明父母可憐極了,他們只有這一個孩子,他死得真慘!同學們輪番安慰他們,說了那麼多話……

“該讓老師簽名了。和我們一起去醫院的女老師簽了名。廖若多麼重要啊。可是我們到了廖若門口又折回來。我們想一塊兒去找廖若,把信讀給他聽,可還是害怕,沒掏出來。他病得太重了。從他家出來,有人說能不能代他籤?都說不能,說這樣無效……怡剛把信又改了一遍。他寫得太長,這麼多頁,領導一煩就會扔到一邊去的。短一點兒,再短一點兒,縮成兩頁最好。兩頁怎麼行?起碼要把事情說明白,然後……怡剛去問老師——可他們不但不幫我們,還阻止我們。如果這封信是老師和同學合寫的多好啊!

“我們還是去找了班主任。我們平時都喜歡他,都知道他一直難過。他仔細看了材料,然後就起身去關門。他是怕別人知道我們來這裡找過。他看完了就一動不動盯我們,一個一個盯。我說老師怎麼了?他又看關上的門,把材料翻過來放在桌上,說:‘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我們說還要修改才能寄走……他問:‘往哪寄?’我們說往上邊。他立刻‘哼’了一聲……我們都愣住了。我求他了:老師,您好好看一下這份材料,如果同意就籤個字,如果覺得不行就修改……老師的眼睛瞪圓了。‘難道我們錯了嗎?老師!老師……’

“老師就是不說話,只把那份材料放在桌子上。直到最後,他沒簽字也沒說一句話,走開了。他到底怕什麼?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一聲?我當時和怡剛站了一會兒,只得把材料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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