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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沉重的故事</h4>

<h5>1</h5>

唐小岷最終把控告信交給了我。它幾經修改,如今已變得簡潔有力,並且有三分之二的同學在信的末尾簽上了名字。在那個座談會之後,有人費盡心機,採取了各種手段加以阻撓,與家長和老師談話,又分別找同學逐一勸止,總之以各種辦法施加壓力和影響。唐小岷和幾個同學不得不與之周旋:表面上答應放棄,說:“我們不告了,因為我們知道最後怎樣都沒用。”實際上卻一刻不停地抓緊去做。這是一場力量相差懸殊的對峙,勝者卻是孩子們。整個過程令人感動,讓人不由得從心裡欽佩起少年的心智和少年的勇敢……她把這沓紙放到我手上,然後就在旁邊喘吁吁地看著我。

我和朋友一定要設法送抵這一信件。冷靜地想一下,這次成功的希望也許只有百分之一,但我們卻絕不會放棄。

我在一個空白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唐小岷感激地看著我。

我在心裡說:可愛的孩子,我們這一代做得太少了——在將來,我們或許被稱為軟弱的一代。我一遍遍撫摸著這份帶有密密麻麻簽名的信件,心中充滿感慨:老天爺做了一次多麼奇特的安排,我和死去的駱明,還有眼前的小岷,都從同一個校門踏出,而今又走進了同一個故事。時過而境未遷,世界變得如此千奇百怪,但這裡卻奇蹟般地保留了原來的一切,它們還如數存留:園藝場子弟小學,女教師,連同她身旁那個閃動著一雙鹿眼的女孩……

門外傳來一陣風琴聲,它在風中時強時弱,引著我和小岷一起走到外面去。

我們一直走著,直走到學校門前才站住。琴聲更為清晰,簡直是迎面撲來,一遍遍訴說著那個哀婉的故事。好長時間我們都忘記了說話,一直站在那兒,一直到琴聲停止。她凝視著遠處,當我再次問起什麼時,她才轉過臉龐。我問她的爸爸媽媽——他們對整個事件的態度,對簽名活動反對還是支援?小岷的回答出乎我的預料:“媽媽支援,爸爸反對。”

說過之後再也不吭聲了。她像現在這樣眉頭緊鎖,我還很少看到。她往前走去,但沒有進入校門,而是從它的側面往前走去。走了一會兒她又站下,回頭看著我,好像在問:我們還要繼續往前嗎?

這是灌木叢中的那條小路,我們很快就要登上沙崗了;再往前走就是那片小果園了。她站在了一棵野椿樹下,遲疑著。

這還是當年的那棵野椿樹嗎?它看上去一如當年,枝葉茂盛。幾十年過去了,它還是一頭烏髮。人和樹不能比,風霜失掉了野椿樹的葉子,還可以再生;風霜洗白了人的頭髮,卻難以再次轉黑。我看著烏油油的野椿樹,把紫紅的葉梗捧在手裡。我又嗅到了濃烈刺鼻的氣息。

我們在小果園的籬笆旁站了一會兒,最終不想打擾泥屋的主人。

前邊是一片茂密的灌木。當輕輕撥開灌木枝條,腦海裡馬上回旋起當年那驚魂動魄的一幕:護園人日夜守在屋頂上向北張望,手裡是一杆黑色的槍;最後終於開槍了——槍聲震撼著整整一片原野,我在槍聲裡急急奔跑,一直隨著那兩個槍手跑進了這片灌木林中——天哪,他們打中了荒原中惟一的一隻花鹿……我至今記得它身上的花紋,它滲出的血,它那美麗的、一點一點失去光輝的眼睛。我就是從那時起才記住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我們的原野上再也沒了自己的花鹿。從此,我失去了自己的鹿眼。這是我一生永遠不能癒合的傷口。

小岷在一棵核桃樹下站住了。樹下是一片光潔的沙土,上面正茂盛地生長著幾蓬金盞草。樹上剛剛結了青果。以前的灌木叢中,各種各樣的果子太多了,不到成熟的時候誰也不去動它們——可惜現在只要結出一枚果子,無論多麼生澀都有人把它摘掉。眼下這棵野核桃樹上的果實只有橡實那麼大,可也大半被人弄走了。人哪,就是這樣貪婪可怕,竟然要攫取青澀的果子……

在散發著清香氣的核桃樹下,唐小岷蹲下了。她低頭尋找著什麼。樹下有一些腳印,小小的模糊的腳印……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頭差不多要垂到了沙土上。我想把她的心緒引向別處,問:最近回家了嗎?我知道她的家在市裡,離這兒還有二十多公里。她說沒有。她父親是市直機關的一位處長,母親是這兒的園藝師,兩地都有宿舍。父親和爺爺奶奶住在一塊兒,要照顧老人的生活,所以只能到這兒來過一個週末。我問她願跟父親進城,還是一直待在母親身邊?

“當然是母親這兒。可有時候我想爺爺,我要回去看爺爺啊。”

我問母親為什麼不調到市裡——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小岷說母親不想放棄園藝工作,因為她就是學這個專業的,從畢業到現在一直都在這兒工作。“媽媽講過我出生那一天的事,說她那一天正要乘車往市裡去,車子跑了沒有多遠她就覺得難受極了,只好再返回。結果媽媽就在果園裡生下了我。媽媽說那時候這兒的醫療條件很差,她直到今天想起來還有點後怕呢。那天父親知道了趕回來時,我早生下來了。媽媽說我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生好多天。”

我又問起了爺爺。她搖頭:“爺爺奶奶和母親合不來。”

這很可惜。原來是這樣。我明白,如果爸爸離不開爺爺奶奶,那麼這一家人就無法在城裡團聚了。好在爸爸媽媽情深意篤,還算是一個和睦的家庭。小岷一講到自己的爺爺就來了興致,再也不願停口:爺爺是一個老軍人,十六歲就參加了隊伍,槍打得好,還不到二十歲就成了一個騎兵連長。“我爺爺那時啊,騎在一匹大白馬上,挎著大刀長槍……”

腥風血雨的歲月過去了,它留給後一代的竟是如此美好的想象:英勇,帥氣,傳奇和浪漫……“小時候爺爺給我講了很多戰鬥故事,還給我紮上一條武裝帶,把我打扮成一個女兵,教我打敬禮,正步走。真好玩,我老要笑,爺爺就說:不準笑。我立刻不笑了。他讓我收腹挺胸……”唐小岷說到這兒臉有點紅:“在城裡,許多人都怕爺爺呢。”

我問老人退休以前做什麼?

“爺爺退休以前是個大官。”

“哦——他現在回家休息了,人們還怕他嗎?”

“還怕。走在大街上,認識他的老遠就打招呼,親親熱熱的,可我知道他們心裡還是怕他。不過我爺爺可好呢。他現在沒事了就去釣魚,有一次釣了一條那麼長的大紅鯉魚,它離了水跳得啊。我說把它養起來吧,爺爺說好,把它養起來。可是它摘下魚鉤,血從嘴裡流出來……爺爺一整天都不好受,他不釣魚了。他說我們今天不釣魚了,就在水庫邊上走走吧。我們玩起來。風從水上吹過來,爺爺的白頭髮吹亂了,他站那兒拤著腰,望著遠處說:‘小岷,你看見水庫那邊那個山岬了吧?’我說看到了。爺爺大概想起了往事,眼裡蒙了一層淚。我不吭聲了。我知道爺爺一會兒就會開口說話的,他時不時就要講起過去,有時講著講著就要停住。我問爺爺怎麼了啊?他偏偏不說。我常看到他的眼睛望著遠處,一聲不吭——他眼裡真的有一層淚呢。”

“人老了就這樣。”

“是啊,不過為什麼?”

“因為他會想自己這一輩子……”

“可能是想起了傷心事兒吧!”

“爺爺覺得你這個年紀該聽一些輕鬆的故事……”

唐小岷低下頭:“可直到今天媽媽還給我講幼兒園裡的故事。在園藝場,叔叔阿姨整天給我講的也是這些。什麼時代了啊!其實我們什麼都懂——我們知道的,也許比他們還要多!我們看到的經歷的,他們想都想不到……在爺爺跟前才能聽到打仗那些事兒,可惜只聽了一半,下一半他就不講了。多急人啊,我從來聽不到結尾。”

是啊,結尾可能是整個故事中最沉重的部分……

<h5>2</h5>

小岷用力抿著嘴角,像在下一個決心,後來抬起頭說:“叔叔,我想告訴你一些事兒——這是我們家的秘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說:“我有兩個奶奶……說出來你肯定不信,因為連爸爸媽媽都不知道這事兒,只有我和爺爺兩個人知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我嚇了一跳:這似乎太離譜兒了,她有兩個奶奶,父親和母親怎麼會不知道呢?

“開始的時候我不明白爺爺為什麼這樣。他釣魚,釣到最好的魚,就讓我在水邊待一會兒,然後一個人提著魚,翻過一座小山,到水庫那邊的村子裡去了。我問爺爺把魚送到哪了?他說賣掉了。我才不信。一次爺爺提著魚走了,我就尾隨在後面。我一會兒鑽在灌木叢裡,一會兒伏下身子往前爬,就像一隻貓。爺爺的腳步越來越快,我差不多都要追不上了。你想想,他當過偵察員、當過騎兵呢,他很容易就會發現我的。可是他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反正那一回真的被我騙了。這樣跟蹤了爺爺兩次,他都不知道。我看見他進了那個小村子,從東邊進去,繞過幾個衚衕就在一個小屋前停住了。他拍門了。我在大草垛後邊看。一會兒一個白髮老婆婆出來了,年紀很大,滿臉都是皺紋,看上去人挺和善的。爺爺一聲不吭。老婆婆轉過身,爺爺就跟進去了。又待了一會兒爺爺才出來。我趴在草垛後面,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他比來時走得慢多了。爺爺先一步站在水庫邊上,他到處張望,找我。我從一片灌木叢中突然跳出來說:我跟爺爺捉迷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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