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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對於小岷而言,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來,關於那個海島的美妙傳說一直不能忘懷。她一度想搞明白的是:它僅僅是一種“傳說”嗎?在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上,她不願聽到模稜兩可的回答。她反覆詢問鄉下奶奶:真的有仙島和小海神嗎?

奶奶說:這個故事,還有旱魃和雨神的故事,都在平原上流傳了幾輩子,從來沒人懷疑過它們的真實性,只不過這些年沒人講罷了。

為什麼就沒人講了?

奶奶說因為現在的人沒有了講故事的心情。說著長嘆一聲:現在做個孩子啊,連個像樣的故事都聽不到了!現在的孩子啊,說不定會遇上什麼!老人撫摸著小岷的頭髮問:“你如果有一天到了遠處——人這一輩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流落他鄉——到了那一天,你還能像故事中的那個孩子一樣,千辛萬苦找到回家的路嗎?”

唐小岷愣了,說奶奶你怎麼了,你可別嚇唬我啊,我這麼大了還找不到回家的路嗎?

奶奶又嘆口氣,說故事裡的孩子發了瘋地逃奔,有多麼可憐哪!那不會是假!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是混亂年頭,都是先苦了娃兒啊,都有瘋跑的娃兒啊。你要不信故事,也該信眼前的事——老奶奶長長嘆氣說:“就在前些天,前莊裡還逃回來一個孩子。苦命的娃兒啊,沒聲沒響六年了,家裡人哪還有什麼指望。誰也想不到六年裡這孩子一直在逃,沒命地逃哩;如今他總算找到家了,想想看吧,全家人該是多麼歡喜……”

小岷知道奶奶說這些的時候,心裡一直在想自己的瘋兒子——她怕自己的兒子終有一天會找不到家。她難過得差一點哭出來,卻又不敢說。

奶奶抹抹眼睛,講起了剛剛發生在前莊的那個故事。

那個瘋跑的孩子也是一個男孩,叫京子。京子剛剛兩三歲,因為家裡年景不好,就隨爹媽去了關東。老家只剩下了爺爺奶奶,兩個老人想孫子啊,可沒有辦法。京子離家時對爺爺奶奶說:我一到春天就家來!

話是這麼說,誰知到了東北頭一年,有一天京子跟爸去趕集,在人流裡走散了。他只不過在野糖攤子跟前站了一會兒,一轉臉爸就沒了。他大哭大叫喊爸,卻喊來個臉上有疤的男人。他笑模笑樣地答應領他去尋爸,誰知抱起他就竄出了人流,一口氣竄到了村外。無論京子怎麼哭都沒用了,臉上有疤的人要把他賣了!那狠心人一連找了三個買主,都嫌出價太少。黑心腸的傢伙就當著他的面論價。第四個買主談成了,是個一輩子沒有老婆的皮匠,滿臉都是橫肉。京子見了他嚇得大氣不敢出。

頭一個月裡,儘管京子被繩子拴了,也還是逃了三次。三次都被捉回來,打得皮開肉綻。有一天皮匠說:這麼著吧,我估摸你在我手裡反正也養不活,乾脆給你找下個新主兒吧!

說過這話沒幾天,皮匠起了個大早,把京子牢牢捆起,又蒙了眼罩,裝到了一口有孔的木箱裡。一輛吱嘎亂響的破汽車拉著他走了三天,又換了另一輛破車走了幾天。不知第幾天上他給放出來,一解矇眼布兩眼刺疼。京子喊渴啊渴啊,立刻有人遞來一碗水說:我孩兒咱可不敢讓你渴著,咱是花了大價錢才把你弄來的哩!

那個皮匠不見了,新主兒是一對夫婦,人和氣多了。不過無論他們說什麼,京子只是哭,他想爹媽,想爺爺奶奶。他喊著:送我家去!送我家去!夫婦倆說:好娃兒,你是從關外來的哩,你的家到底是哪俺也不知道哩,還是在這兒好好過下吧,俺就是你的父母,咱保準一輩子也不虧待你。

他們真的對京子不錯。可京子一門心思只想離去,腦子裡轉的只是一個字:跑。

可憐這孩子離家時太小了,他哪裡知道自己村莊的名字,連現在身處何方都不知道。其實他是被人販子從關外賣回了關裡。

新主兒還算好人,他們不光不虐待他,還總想感化他。京子裝著安下心來的模樣,不久主人的提防也就鬆弛了。就這樣他終於得了一個機會,一撒丫子跑了。

他這次逃得比上幾次容易多了。

他一口氣跑了十幾里路,停下腳才去想下一步該逃向哪裡?難的是他不知道爺爺奶奶的名字,也不知道村莊的名字,更不知道關外爹媽在哪裡落腳。這一下可難住了,京子在野地裡哭了半天,爬起來就痴痴地往前走。他只是明白:今生到死也要找回自己的家啊。他問哪,找啊,比畫著爺爺奶奶和爹媽的模樣,還有村莊的模樣……路上的人全都聽不明白。小京子哭一場又一場,只是不悔。

一個四歲多一點的孩子,趕路、討要,急一陣慢一陣地竄,野地山川都是家。這是一隻失了窩的鳥兒,風裡雨裡飛啊,歪歪斜斜地飛啊。

就這樣,小京子渾身都是泥巴、草葉,遇上大雨天也不避開,就讓那傾盆大雨可勁兒衝,衝出個全新的娃娃。他受了多少苦楚,多少折磨,撕爛了多少衣服,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好心的人家給口吃的,給一件破衣服,就這麼接濟著過完五冬六夏。

六年的時光說長也長,說短也短,誰能想出這娃兒是怎麼活下來的?真是天底下的事兒只有說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這娃兒硬是從千難萬苦中捱過來挺過來,人長高了,長得像半大小子了。他生出了一對大雙眼皮兒,頭髮黑得像鍋底。只是風吹日曬,一身的皮兒都黑裡滲紅,亮亮的分外討人喜歡。幾年裡又有三兩個孬人想打他的主意,可這回他們遇上的不是原來的娃兒了,這娃兒小小年紀已經跑啊逃啊十次八次有了,還怕什麼?他什麼坎兒都過來了,腳上的老繭少說也有橘子皮厚。

第六年的一個秋天,天剛剛變涼,熬過苦夏的人恣了,他們沒事就湊在一塊兒取樂。那時大場院剛收了麥子還沒派上別的用場,正好用來做耍場。夜間圍上的人才叫多哩,他們吹吹打打,扮粉臉兒唱戲文,直鬧上半宿。京子最願找這樣的地方,他在野地裡跑竄,只要遠遠地聽見有吹拉彈唱的,就迎著一陣瘋跑。這些年別的沒練成,兩隻腳可算有了功夫,在野地裡竄,兩手一張就像一對翅膀,那簡直是飛啊。就仗著這個功夫,他不知逃離了多少危難。只要聽到風裡傳來演奏聲,他立刻就能辨出一個準確的方位。他跑那個快啊,一眨眼就趕到了。

他來到一個場院上。人群中央有個老爺爺吹嗩吶,直吹得小京子淚流滿面。這嗩吶聲特別能讓他流淚。他一閉眼就是嗩吶響,因為他打小至今只記住了爺爺的嗩吶嗚嗚啊啊響。他哭了一會兒止住了眼淚——苦命的娃兒啊,越來越覺得這嗩吶不是別人吹出來的,正是自己爺爺哩!他立馬大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往前一陣猛拱,惹得滿場人好惱。

小京子喊著爺爺爺爺,一頭搶在了嗩吶老人的懷裡。小京子早不記得爺爺的模樣了,只記得嗩吶。老爺爺也不認得如今的孫子了,可是孩子撲上去一哭,老爺爺的心就一揪。老人細細問著孩子的來龍去脈,然後把嗩吶一扔,大嚎一聲說:這不是我那心肝娃兒又是誰哩!

老人哭著,全場人這會兒全明白了,都跟上哭。老人又問孩子從哪個鬼地方逃出?孩子說逃出有六年了,就是從平原上的那個村子裡。

眾人一聽都叫起來——你知怎的?那村子離這兒不多不少正好五里地!也就是說,五里地讓這娃兒整整跑了六年!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麼古怪啊,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麼稀奇哩!

六年啊,京子的爹媽都哭壞了眼,哭絕了氣。

這就是前莊裡剛剛發生的一件奇事,它近在眼前:從天上掉下個孩子來……

<h5>2</h5>

小岷轉述的故事讓人垂淚。這不是故事,這是平原的真實。一連幾天我都要失眠,夢魘把我纏住了。有時半夜彷彿聽到廖若呼喊,還聽到他砰砰叭叭砸東西的聲音。模模糊糊睡去,又聽到呼呼飛跑的聲音……是京子?是廖若和金娃?都不是……我夢中分明看見是自己在跑,在飛。我變成了一隻飛鳥。

一夜都在拼命逃離。我跑得何等焦灼、何等急切;我在亡命般地逃竄。夢中我常常被逼近一道懸崖,或者是頂天立地的阻障——反正我無法透過和穿越,而後面又有什麼步步緊逼。總是在萬分焦迫之中猛地醒來,坐在那兒大汗淋漓。

剩下的時間再也不能入睡了。這已是無數次重複的一個場景:總是被催逼,總是不顧一切地逃離、飛奔,總是在夢中長上翅膀……

真的,事實上我真的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奔逃……

最可怕最難忘的是那個秋天——那一天我差不多就要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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