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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主任把我引到這兒就算完成了任務,對他微微點一下頭,然後悄無聲息地走開了。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足夠氣派的辦公室,它是如此豪華寬敞:那個異型大寫字檯的檯面足有四五個平方米,是純烏木做成的。一邊的小工作臺上有電腦、傳真機和小型影印機,還有一兩部電話、掃描器、裝訂機、碎紙機之類。極為茂密旺盛的綠色盆景植物、滴著叮噹水聲的上水石假山青苔茵茵。一個像大地球儀模樣的石球正在小噴泉上緩緩轉動,一隻射燈把它照得晶亮。一排紅硬木窄體書架抵牆而立,一扇到底的玻璃門內透出一卷卷燙金書脊。辦公桌一側幾米遠是一圈深綠色皮革沙發,中間是藍得逼人的手工地毯。正在我把目光投向沙發旁那個造型奇特的闊罩大立燈時,好像突然飄過來一股怪味兒。我趕緊屏息轉臉:不知怎麼,進門後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這個辦公室的擺設,而不是那個主人——直到這時我才注視了一下辦公桌後邊的人:這人臉大,氣色不太好,大約有五十多歲的樣子。他坐在寫字檯前,聽到有人進來並沒有抬頭,而是繼續低頭看一份材料,還微微皺眉,面容肅穆。我覺得奇怪的是他的打扮,這與整個建築物、與辦公室的陳設,還有我剛才見到的所有人都極不協調:肥肥的褲子是黑色絲綢做的,過分地柔軟寬鬆;腳上蹬著黑布鞋,方口上露出了雪白的線襪;紮了腿帶子;上衣是一件灰色綢布衫,半敞著懷;右手持著那份材料,左手卻在不停地玩弄兩個琥珀色健身球。他又看了一會兒材料,這才把臉仰起,繼續轉動著兩個圓球,向我淡淡一笑:

“對不起,讓您久候了。”

他擺一下手,請我坐在對面。這時,就是剛才在門口迎接我的那個長髮披肩的小夥子上了一杯茶,留下一個微笑退出。

他“哦”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

我笑了。接著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這樣發問:“您就是‘蘇老總’吧?”

他“噢噢”兩聲,輕輕咳著,伸手示意一下,先自到旁邊的一個沙發上仰坐了,一下下梳理著頭髮:“你的情況哎,我多少知道一點哎。此次請你來嘛,當然也是為了包家的事情,不過這可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還是、還是互相認識一下嘍。嗯,認識一下嘍。我這個人嘛,別看是個老粗,不過還是很喜歡文化人的了,在我這兒,博士碩士什麼的一抓一大把哩。嗯,是這樣的……”

他說起話來稍微有點拖音,還有一點想極力模仿、卻怎麼也學不像的南方口音。

“我是來代表廖縈衛夫婦向包家解釋一下的。他們兩家不該相互誤解。那個孩子因為受了很大的刺激,神經有點緊張,難免就語無倫次,對這樣一個孩子說的話不能過於認真的;而且廖縈衛夫婦在這個時期已經十分困難了,希望他們能夠彼此體諒一些……”

他把手輕輕抖了一下:“請不要談了。”

我一陣詫異。

“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嘛。我讓秘書告訴包家,不要再去打擾就是了。我不想談這個,小事一樁嘛。不要說那個事情不是包家孩子乾的,就算是,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嘛。”

我聽了大吃一驚,不得不指出:“如果真的發生了那個事情,那就成了一件很嚴重的案件,謀殺案!”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動著:“無所謂的事情嘛,”他戴了大個戒指的手端起杯子,呷一口,“這個,本來嘛,老包是公司的僱員,公司裡的人,他那個部門,就該稍稍關心一下。事情嘛,既然你都出面了,那也就算了。沒有事情了——我可以正式通知你。現在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先參觀一下我們的公司,嗯,參觀一下。剛才我為什麼來晚了?因為我正在審查《公司之歌》。現在要有這個嘍,儘管都是一套‘花活兒’。我們請京城‘高人’作了一首,結果還是馬馬虎虎。你看現在有名無實的傢伙到處都是,弄到最後還是不得不讓我這個大老粗親手來改。這會兒勉強過得去吧。你有興趣聽聽嗎?”

我未置可否,但心裡真的產生了一點好奇。

他站起來,擊一下掌。

那個長髮披肩的小夥子開了門,然後在前面引路。我不得不說,他從第一面就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瞧他的形體修長,整個輪廓真是漂亮,這隻有在舞臺上才看得到。他那張臉龐不僅無可挑剔,而且有一種馬來人的特徵,非常美。可惜他這會兒給人太過女氣的感覺……穿過走廊,又穿過一個廳,才從一道後門拐出了這座連通曲折的建築。原來別墅後面有一個寬敞的草坪——草坪保養得好極了,在下午的陽光下閃著油綠的光。我抬頭看著,適應了一下室外光線。草坪的一邊有一個小樂隊,他們都穿著雪白的衣服,打著蝴蝶結,著裝非常整齊,而且看起來早就開始了等候。

蘇老總在我耳邊說:“我們已經排練了兩次——你知道基礎很差的呀。”他做了個手勢,樂隊指揮走過來:

“報告老總,準備好了。”

“嗯。哼。”

樂隊後面是兩排男女,一律著演出服,揹著手站在那兒。蘇老總抬起左手,三個手指捻動了一下,打了一個響指。樂隊指揮立刻手持一根小棒舞動起來。樂器很齊全,薩克斯管,長笛,各種各樣的號和鼓……長長的前奏之後,首先是那個粗粗的、底氣很足的男子嚎出一句:“啊,公司公司,雄踞黃河之北,啊……”接著是男女聲合唱:“我們公司,無數工廠,財源茂盛達三江。振興中華,國富民強,齊心合力奔小康,現代企業放光芒。嘿!啊嘿!放呀麼放光芒!”

他們使盡全力,一遍又一遍重複大同小異的歌詞。

蘇老總做了個手勢,歌唱停止。他聽歌時開始剔牙,這會兒吐了幾口,還順手塞到我手裡一個牙籤。他對我作著說明:“本來嘛,詞兒是請一位老手寫的,花高價從北京把他請來。操他娘,這傢伙夠瞧的,一天至少二斤茅臺,小肚兒鼓鼓著蠻像那麼回事……我們對他抱了多大希望啊。想不到他一個月也沒落下幾個字,成天坐在桌前小眼兒眨巴著,大口吸雲煙,把一屋子的人都給嗆跑了。就這麼過了一個多月,結果還是寫得不明不白——唱了半天還不知是唱誰的公司哩。我就給他動了動。你看看吧!你該是大專家了——你才有發言權哪!你是城裡來的人嘛,經多見廣嘛!”

他看著我。我發現他一雙眼皮奇怪地雙著,多少有點滑稽相。

我趕緊說明:自己不通此道。但我想還是要誇獎幾句,就說大家唱得很響亮;而且這真的是——一首很雄壯的歌……

“噢,”他笑了,飛快搓手,腳跟蹺了蹺,“雄壯,嗯,雄壯!”他大背雙手,像檢閱儀仗隊那樣走了幾步,又回頭扳一下我的肩頭。他幾乎是拉扯著我在樂隊前邊走,一塊兒走了一個來回。

<h5>3</h5>

回到辦公室後,蘇老總仍然餘興未消,問:“聽說你幹過地質,還編一本什麼雜誌?是個很有門路的人啦。有的老同志、你岳父大人以及……嗯,反正我們這一下既然認識了,就會有一次挺好的合作。這是肯定的啦。是吧是吧。”

“我這會兒差不多算個‘社會閒散人員’了……”我這樣說時,心裡一直在琢磨他的意思。這傢伙竟然知道我地質所的經歷,還提到我的岳父——可見對方是一個精於謀略、十分用心的人。但我對他心裡到底打了什麼主意還一無所知。

“你如果有時間,可以找人來寫一寫我們公司的,嗯,咱有一大堆材料碼在那兒,他們用得上……”

“我想這不難辦的,你們自己就很容易找到這方面的人——這個年頭許多人在幹這個,再說你們自己就有博士碩士嘛。”

“那些雞巴玩意兒不中用。讓我們再找來那個小肚鼓鼓的人?哈哈……如果有人真能好好寫一下我們公司,我可以給他提供全部優厚條件,高興了贈他一幢別墅……”

“這事兒真的很容易辦、非常容易。”

他慢悠悠地轉動手中那兩個鋥亮的健身球:“現在很多人都瞧不起文化人,實際上那是大錯特錯了。沒有文化的人才瞧不起文化人——新型現代企業沒有文化怎麼行?現在不是都提倡‘企業文化’嗎?”他說到這裡瞪大兩眼看著我:“沒有‘文化’算什麼現代企業,還‘入世’,入他娘個大狗蛋吧!上次有個首長來這裡說了一句實在話,那是對我們大掌櫃,就是‘得耳’他老人家說的:‘沒有文化你就等著人家來把你放挺了吧!’真是說絕了。‘放挺了’明白不?就是被人打得爬也爬不起來……你看首長真是話到理到,一針見血。這真是‘話不說不明’啊。”我接上這句俗語的下半句:“‘燈不挑不亮’!”“就是呀就是呀,咱如今可不能按土老帽那一套搞企業,咱現在就得從大碼頭上請高人、請外國人!”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我想起這個公司的遊樂場——聽說那裡就有了幾個金髮女郎。

“我的度假村是外國人設計的!我的那幾個賓館都是外國人的圖紙!什麼叫氣魄?日他媽的狗蛋無論是誰,只要真有本事,咱就刷刷點票子給他!說到底你手裡得有一套絕活兒才行,得把人給鎮住才行!”他說得興奮了,脫了鞋子,盤腿坐到了椅子上,捏弄著套了白線襪的腳。捏了一會兒,那樣子好像難以忍耐。我想大概他有腳氣吧。他後來索性把襪子脫了,不斷地搔著腳心:

“‘文化’這個東西嘛,只要你敢花大錢,沒有上不去的。不花錢就能辦‘文化’?就能有‘企業文化’?下輩子吧!”

他笑笑,搖搖頭:“錢嘛,我們沒有很多,百八十億恐怕還是有的。所以說嘛有人有些誤解,以為是老‘得耳’一個人發了大財,其實這是整個集團、整個公司的錢嘛。他一個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天天用錢擦屁股也用不完,還嫌硌腚呢!我們這個集團發展到了周圍幾十裡的範圍,你剛才也聽到他們唱了,‘工廠無數’,唉,工廠無數。可它不屬於‘得耳’一個人,唉,我們是一個大集團,就是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一個人能成嗎?一個人是不行的,嗯,不行的。你也聽到我們的廠歌了,上面唱‘國富民強’,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拼上膽子兼併它幾個村子……說白了這些窮村子都是包袱,我們敢伸手拿過來就得有氣魄有膽量嘛,是吧!是吧!”

“……”

我心裡開始琢磨這個人到底要談些什麼。看來我今天想解決的問題已經不成其為問題了,包家父子大概不會再去招惹廖家了——這是我惟一感到欣慰之處。想到這兒不禁有些輕鬆,於是又想最後提醒對方一句:

“蘇先生,那些辦案的人恐怕還要查下去——他們這樣做可能為了解脫某些部門的責任,或者想把事情拖下去。但這樣一來對包家和廖家構成的壓力會是很大的……”

他哈哈大笑,把手裡那兩個球轉得飛快:“寧先生多慮了,這還不是一個電話的事嗎?我只要公關主任打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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