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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畢業兩年了,一直待在著名的03所。我為適應新的生活正傾盡全力。可是我一刻也沒有忘記有一個蒙怨的家——我的個人檔案裡或許有一行或數行漆黑的文字。人心裡最沉的是關於某種使命、先人的囑託、自小確立的信念等等。它們如今就像壓在我頭頂的第三紀沉積層,讓我日夜伸出雙手撐著。

我永遠也沒法忘記母親的眼睛,歲月的積雪壓著它,卻奪不去那溫熱的光。這眼睛盯著我,我才能把一切都做好。我要活得像個樣子,不辱使命。我在她的注視下走去,不敢走偏一步。我牢牢記住了我是從哪兒來的:這是一個人最為重要的記取了。

我剛來03所的那個春天,一個上午,我在一陣陣濃郁的丁香花氣息中窘了半天,幾乎慌得說不出一個字。對面是一個故作高深的小姑娘,叫蘇圓,比我小多了,可是模樣很肅穆。她的黑框眼鏡加重了這種感覺。當時我沒有愛人,心中的渴望有時十分強烈。她的美麗太顯而易見了,但我不敢肯定她應該屬於哪一類人。蘇圓揹著手站在寫字檯前,我並不知道她揹著的手中還拿了一份要命的表格。她客氣了一會兒,煞有介事地詢問了一下我對新的環境新的工作的看法等等,輕輕添上幾句鼓勵,然後就放下了那份表格。

我的臉可能變得蠟黃,心跳加快了。心跳別人是看不見的。

開始了。從今以後我將有填不完的表格。那上面有關於母親、父親……要一一填上去。我的手沒法不顫抖著,眼前一片模糊。我不能,也不願親手寫下對父親、對其他親人的汙辱。我的聲音像蚊蟲一樣小:好吧,我將按時交給你……蘇圓一轉身——我注意到她穿了裙子。這個城市裡比較像樣的姑娘總是巴早不巴晚地穿上裙子,呢裙。她的那兩條筆直、豐腴的腿,與陣陣濃烈的丁香混在了一起。樓下有兩排茂盛到極點的丁香花。這種花可愛、迷人,讓人衝動又彷彿預示了某種不祥。我記得在大學時,我就是在丁香花下經歷了可怕的失敗——那種正常人會記上一生的失敗。我不是被誰遺棄,而是可怕的失敗,是打擊。蘇圓多好,如果她不是拿表格的姑娘就好了。

她轉身時就是一跳。這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多了。她需要別人愛嗎?這不是非常簡單嗎?她是怎麼了?她什麼也不懂嗎?

我把那份表格放在抽屜裡整整三天三夜。第四天深夜,我把它填好。從此我開始了忐忑不安,不知該交出還是撕掉——我知道撕掉後蘇圓可以重新給我一張。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填過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將難以忍受。

可是這樣做過之後,我仍然難以忍受。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所長裴濟叫我去一下。開始了。我嗅著越開越濃的丁香,心想我多麼不幸,該承受的不該承受的,都一古腦兒交給了我。我用力地忍著,睜著一雙圓亮的眼睛走進了裴濟的辦公室。他像很多大人物一樣,設法弄了兩大間鋪了地毯的辦公室,身後是一排棕紅色的書架,一直頂到天花板。寫字檯也大,上面有淡灰色的按碼電話和一架地球儀。我知道他會問什麼……一個小姑娘,約二十一二歲的樣子,躡手躡腳地走近了所長,小聲說了一句。所長點點頭,她又離去。我們所里美麗的姑娘可真多,那個比她更美的小傢伙就負責掌管人事檔案嘛。我的思緒一轉到這上邊就要發毛。

“小寧同志……”

所長咳著,伸手搔著背頭——又是背頭。我從上學之後就對背頭有些怵。我們的那個院長也是留了這樣的髮型。“來所裡好久了,哦哦,適應嗎?我們該談談了……很忙。你怎麼站著?坐嘛。”

我坐下。有人——不知是誰,把一杯散發著丁香味的茶放在我旁邊。我躲閃著騰起的水汽。

“所裡早該添些新生力量了。像我們這些老傢伙已經……一九七七年入校的?好,這一茬學生很重要。過去進這個所起碼要是研究生。現在是缺人的時候。百廢待興呀。”

沒有我擔心的內容,但要慢慢來。我的心懸著,我甚至都能感到它懸起的高度。

“你是哪裡人哪?哦哦,你父親是做什麼的呀?今年……”

後面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心咚咚一陣狂跳。我嚥了一下,牙關不由得咬緊了。有什麼順著髮際滲出,我像一個軍人一樣挺直了上軀。我生澀而準確地回答:“我來自那個半島,先在平原,後來在南部山區生活過一段;入校是從山區走的,畢業來到這裡工作……”

我在不知不覺中迴避了關於“父親”的那一問。我希望我會成功。

“哦哦,好的好的。那是個很富庶的地方嘛。那裡在戰爭年代很有一陣子爭奪呢。我們流血不少。說起來也巧,我年輕時候就在那一帶活動過,當時還是個小鬼,當通訊員……哈哈。很想再去看看。這回不行了。”

他竟然在那兒當過“通訊員”。這一過折我大概再也不會忘記。一種巨大的好奇在心中湧動,它幾次讓我開口詢問,但我用力忍著。

接著才是這次談話的核心內容。原來半島地區要搞中外聯合開發,其中的重點工程就位於那片平原和山區北部丘陵。這個規劃的先期勘察水文地質評估等等事項極為複雜,專門成立一個工作隊,計劃儘快拿出一個評估報告。工作隊的負責人由副所長擔任,所裡抽調三五個……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我顯然是這三五個中的一個。

離開所長辦公室我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仔細想了想,記起裴濟的眼睛很特別,好像散發著陶瓷的光澤……但他的視力顯然是正常的。這種眼睛我從未見過。在二樓樓梯口又遇到了那個伏在所長耳朵旁說話的小姑娘,她手裡正拿著一條打字紙,帶邊孔的。這一下我明白了,她是操作微機的。我們倆迎了個正面,她平平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我心裡想:起碼有一段時間要在副所長領導下工作了。

那個人的年紀比所長略小,叫朱亞,臉色發青,看上去嚴肅到了極點。可是與人搭話時才露出本相:和藹極了,似乎還有一絲莫名的羞澀。我來後不久就從蘇圓嘴裡聽說,這個人有點怪,學問不錯,但愛好太廣泛了,業餘喜歡寫點歌子。最後這點“業餘”卻使我有忍不住的驚喜,我大聲問:“寫歌?”

“寫歌——怎麼了?”

蘇圓睜大的眼睛真美。那是因為她長了稍長一些的內眼角。僅僅從形式本身看,我是非常容易喜歡一種事物……然而當一種形式深深地刺疼了一個內容,比如她竟負責保管和翻閱別人的家族表格和……我這會兒不想回答她了。我也沒有承認自己已經偷偷地寫了好幾年歌子。

這一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的腦子被記憶的流水磨得發燙。這個時候如果爬起來寫歌一定能文思泉湧。我想得更多的倒是在丁香樹下吻那個內眼角很長的姑娘。那樣的情景專門折磨我這樣的好人。我們沒有成,這可不怨我。她只是好好地、盡心盡意地吻過我,我這就欠了她一輩子的情。俺是從大山裡鑽出來的野娃,草屑子掛在衣領中頭髮間,腳上老皮如鐵似鋼,粗話掛在嘴上,好心揣在懷裡,那種脾氣心性都是鄉間的大爺大娘給的,能壞到哪裡去?你親俺摟俺最後還用三句半外語打發俺,不覺得虧心嗎?她說一點也不虧,就算你真是一個野人,也從山裡鑽出來了,今後該著過另一種生活……我們的分手是必然的。分手時我找了個託詞。她傷害了我還不知道。她不停地問:你父親你父親?!

我輕輕地、迅捷地跑開了……可是這個夜晚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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