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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珂還是第一次到這樣一個地方。四周都用油布遮了,大白天還要點一盞油燈。圍坐在小桌旁的人除了那個紅臉膛之外,他一個也不熟悉。寧珂像痴迷一樣伏到了桌子上,久久不能抬頭。有人一聲聲呼喚他,他用力地抑制著,挺起身子。身邊的人開始說話,他似乎全沒有聽清。後來該他說話了,他像夢囈一般咕噥:“……我知道這首歌是屬於窮人了,我要學會這首歌。學會它,學會它,這也是我的歌……”

旁邊的人深情地、又多少有些嚴厲地問道:“你願意為她獻出一切,必要時獻出生命嗎?”

寧珂覺得全身猛地被撞了一下。他鎮定了一會兒,轉過臉去看那個人。他發現說這話的是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一張臉極為英俊的男子。他盯著對方的眼睛說:

“我願意。”

對方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一滴晶瑩淚水落在手上。

紅臉膛的漢子為他們再一次作介紹——因為第一次介紹他根本就沒有聽見:“這是許予明同志,南方來的……”

他想大概再也不會忘掉這個名字。

低沉的歌聲響起來。寧珂在這極為特別的旋律中陶醉了。他認為這是世上最迷人的歌聲。在這種聲音之下,一切都將被摧毀,從一座堅固的堡壘到一座山峰。他急於在這歌聲中做下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渴望走到最前沿去。他甚至提出離開叔伯爺爺一家,馬上就到殷弓他們正在組建的隊伍中去……得到的回答令他微微吃驚:不是離開那個人,而是更緊地跟住那個人,影響他,爭取他,並把他的一切及時報告。

原來那個人如此重要。寧珂天真地問了句:“阿萍奶奶呢?”對方立刻搖搖頭:“哦,她不重要……”

這大大地傷害了寧珂。但他絲毫沒有表露什麼。在他心目中,阿萍奶奶才是最重要的。他最想讓其分享的秘密和幸福的一個人,就是她了。當然他永遠也不會這樣做的。他將努力地剋制著,因為他甚至願意在必要時獻上生命。

他知道這個生命是遲早要獻上的,而且到時候也許不會痛苦;即便很痛苦,那也是他所需要的。

現在只需要他一次次地將他所目擊的——來叔伯爺爺中的人、人們的談話,還有他桌上、寢室中的文字—— 一切他認為必要的,都報告那紅臉膛的人。有一天他見寢室裡無人,估計阿萍到花園中去了,就想起了夾在一個紙夾中的信箋,上面有叔伯爺爺在燈下畫上的幾道紅線。他認為它這會兒肯定放在床邊的小桌上。那兒沒有。一轉臉是並排放著的一對枕頭,潔白的枕巾上還留著兩個圓圓的頭形凹陷,他只一眼就能認出哪個是阿萍的。他不知是為了尋找還是怎麼,手一下就插入了枕下。那種溫溫的人體的氣息順著手臂傳到了全身。他覺得臉有些漲。枕下似乎有點別的東西,沒有他所要尋找的。正在他準備把手抽出來時,阿萍突然進來了。

他慌慌地把手背了,貼緊了床頭站在那兒。

“孩子!你找什麼?”

“沒有,奶奶……我……你看!”他迅速地把手舉到她的臉前,手中什麼也沒有。

“我看見你一大早在這兒找什麼……”阿萍有些痛苦地又說一遍。

寧珂永遠也不會忘掉那個時刻的窘迫和自責。來自任何一方的巨大獎賞都難以抵消這一自責。他垂下了頭,一輩子也不想抬起來。

阿萍奶奶的手又撫在他光滑的頭髮上了。她親了親他的頭頂。他往常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這會兒一切都被巨大的羞愧淹沒了。他抬起頭,看到她還穿著睡衣。剛才她可能只是出去一會兒的,他太急切了……又後悔又羞愧。但這時不知為什麼他機靈地說了一句:“我是想奶奶了……”

“我的孩子!”阿萍一下子被感動了,她張大了雙臂抱住了他,撫摸他的後背。“孩子,是不是夜裡做噩夢了?害怕了?害怕了就告訴奶奶,我過去陪你……”阿萍一邊說一邊安慰他。他急急地點頭。一股濃郁的香味從她胸前散發出來,他的臉深深地埋在那片凹陷之中。他含住了什麼,奶奶尖叫著撫摸他:“傻孩子,多可憐的傻孩子啊!……”他想迅速地吐出,可是他更緊地依偎著。淚水或汗水把阿萍奶奶的睡衣打溼了一塊兒,阿萍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他抬起頭來。“奶奶!”

“你媽要在就好了。可憐的孩子!……”

他有好長時間沒有向紅臉漢子報告了。在那個人跟前他再不願提起叔伯爺爺家的事情。他朦朦朧朧覺得自己正在參與很可恥的什麼,這真可怕……他要求那個紅臉膛的人:“讓我去殷弓那兒吧,讓我離開這座城市吧!”對方絕不同意,而且說:“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叔伯爺爺惟一的女兒寧纈已經越長越壯,年紀不太大卻像個少婦一樣豐滿。她變著法兒打扮自己,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要轉身注視。她不怎麼回家,因為無論是父親還是“阿貓媽”都不喜歡她。偶爾回來一次也只是摸到自己樓上的小屋裡,隨著留聲機哼哼呀呀地唱。“我要出國了,出國了!”她在樓上大嚷。後來大家才知道,她瞟上了一個軍長的兒子,這個軍長是寧周義的摯友,就是透過這層關係她才結識了那個從國外歸來探親的青年。她說他們已經是朝夕不可分離的一對兒,“從外國回來的小夥子就是大方、有勁兒!”

可是這樣喊了幾次,後來就不再提他了。寧周義非常關心她,因為這是不同尋常的一件事。他讓阿萍問女兒。阿萍問了,她大哭,哭過又笑,說:“這個小王八蛋真好玩。要不是因為他好玩,我非用手槍打死他不可……讓他活著滾開吧!他這樣的人今後也能找到……”

寧纈在家時一切都不得安寧,她養了一隻貓,背後就叫它“阿萍”。她一走這隻貓就得別人替她養了,好在阿萍並不討厭它。這隻貓很肥,儀態萬方,有時寧珂見了,忍不住也要抱一抱。可是有一次他正抱著,纈子見了立刻變臉說:“你的手不扶著它的屁股,還不要勒壞了它的腰呀!把它惹翻了,看姑姑不揍你!”寧珂趕緊放下了貓。

寧纈大概因為自己是一個大小夥子的姑姑而深感得意,很樂於支使他,動不動就嚷:“沒聽見姑姑喊你嗎?姑姑要揍你啦……”

寧珂常常就在這種號叫中小聲叮囑自己:“我一定要到殷弓那兒去……”

他不自覺地將殷弓與那個海濱城市連到了一起,那兒是他的新生之地;大概就是從那一次起,他才被當成了“自己人”。探險般的快樂,獻身中的興奮,一下子全加在了他的身上。他有時覺得手指骨節都脹得疼痛,這正是他極力忍受衝動的結果。他一遍又一遍回憶與曲府老爺會見的情景,最後又想到了白玉蘭樹,想到了那個醫院的來蘇水味兒,身穿紡織女工制服的姑娘。

叔伯爺爺越來越疲憊,衰老像是突然來臨了。他的憂愁與他的毛髮一塊兒生成,卻剪不掉。他有一個不能更動的執拗看法,就是人已經無力挽救人本身。這是徹底的、令人驚訝的悲觀。寧珂瞭解到他真實的看法時大惑不解。這種看法與自己兩眼睜大了注視的希望是大相牴觸的。他不由得提出了反駁。叔伯爺爺並不以為怪,苦笑了一下:“很好。年輕人應該這樣。”“我覺得爺爺不老,爺爺也正年輕呢!”寧周義再一次苦笑了一下。

他們在遲來的春天沿幾個城市周遊了一番,除了看看生意之外,就是會一下故交。寧周義的朋友都是一些有色彩的人物,但不見得都是要人。其中有不少軍界政界的,也有商人、藝人、報人。有一個年紀與他差不多的老報人非常健談。寧周義與之一談就是半天,有一次還談到了深夜。那一回寧珂也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大吃一驚:報館的人竟在規勸叔伯爺爺改換門庭,離開那個毫無希望的地方,以他這樣的才具……叔伯爺爺舉手打斷了他的話。

那場談話使寧珂心跳不已。他第一次感到有了切近那個話題的機會。他們乘坐一節包廂回返時,他試著提到了那個老報人。叔伯爺爺笑笑:“他大概把我當成了小孩子。他以為我像他那麼幼稚。”寧珂不懂,等著他解釋,他卻沒有再說什麼。火車開得非常緩慢。車窗外閃過大片荒蕪的土地,小土路上人流不斷,他們都揹著一個小布卷、挑著擔子或拎著骨瘦如柴的孩子。寧周義久久望著,寧珂就站在他的身旁。他嘆了一句:“中國的問題可不是哪個黨派的問題,它遠沒有那麼簡單……”

這一次寧珂聽明白了,他大聲說了一句:“不,如果有一個為民眾獻身的黨派,中國就有希望!”

寧周義馬上轉過身來。他深深地看了孫子一眼,也許要把他這副神情永遠記住。那隻手捏住了寧珂的肩頭,很用力地捏了又捏。他點頭又搖頭:“我的黨派不為民眾獻身嗎?那它為什麼會壯大?可惜獻身的熱情總會慢慢消失,這對任何一個黨派都是一樣。重要的是找到消失的原因,而不是機靈轉向;不找到那個原因,任何黨派都是毫無希望的。頹敗只是時間問題……”

寧珂憤怒地看著他。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強有力的人如此扼要而尖銳地向他談論政治。他明白這場談話該結束了,似乎在這個時刻才知道,他與自己的同志所能做的,只是如何證明——證明自己、也證明……他險些在叔伯爺爺的面前流出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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